从城门楼往下看,护城河、壕沟里都堆积了不少的尸体,可以从他们身上想像当时的战况是何等的激烈!唐营的军士及市民们都在一起神色凝重地把他们一一搬上牛车,运到对面山的乱葬岗去,那熙熙攘攘的样子,不是在赶集,而是在收尸,发生战事也真是教人无奈;城墙上,也有不少的工匠,开始修补那被毁坏的城墙。
举目远眺,也可以看到他们昨天停留的地方,中间偏偏有一个小山丘挡住了她要看到罗龙墓碑的视线。
吕曼儿不由有点失望地轻叹一声。
“你呢,你来找我啥事?”瞎子歌反问她。
吕曼儿凝望了那小山丘半晌,才幽幽地说:“我想去拜祭一下罗龙……”
不料,她话还没有说完,瞎子歌已经转过身,踽踽地向台阶走去,“那走吧。”
她不由一怔。但想到他们的情谊也非同一般,不由也破颜一笑,小跑了过去,扶着瞎子歌一路走下城门楼。
他们在街上购买了元宝蜡烛,生果檀香等祭品,才一起纵马飞出城外,向着昨天停留的地方跑去。
不消一刻,他们便来到了罗龙的新坟前,吕曼儿飞身下马,便开始忙着布置祭品,瞎子歌则在一旁,给众兄弟们烧起了纸钱。
半晌,吕曼儿布置好了:元宝蜡烛在坟前正燃得亮堂,为这死寂的山丘带起了一丝生气,生果祭品摆满了前面,香味四溢;山风轻掠,檀香的烟雾随风缭绕……,这一次他们有备而来,不像昨晚那样仓促寒碜而又两手空空。
吕曼儿的香风一动,瞎子歌即时知道她已经布置好了,便转身来到了罗龙的墓前,静默了一会儿,忽然,“咚”的一声,双膝重重地跪了下来。
吕曼儿见了,眼泪又一下子不听话地迷蒙了双眼……
罗龙救了他,他也救了罗龙,不管两人平时没有什么交流,但到了紧要关头,互相都尊重生命,珍惜友谊,都愿意为对方付出,罗龙那种朴实无华的汉子气概,二话不说,够朋友,够义气,这样的大哥,瞎子歌也感叹此生不会再遇到。
所以,这一跪,这一尊崇,罗龙绝对受得了。
吕曼儿也在瞎子歌的旁边跪了下来。不理算命相士有没有说对,她确实临门一脚没有嫁进了罗门。但是,罗龙大哥那亲切得让人忍不住靠过去的气质,那憨厚的笑容,那猛如虎的冲动干劲……,已经深深地留在她的记忆深处,烙成青春的印泥,永远地铭刻在骨子里!
他们两人各怀感激,肃穆郑重地向罗龙的墓碑深深地磕了三个头,慰藉着罗龙的亡魂,拜别了这位永远的大哥!
一路上,两人任着马儿随意遛达,他们在马背上相互叹息着,扶持着,慢慢地远离墓地,任着那哀伤随着那清风一路的散洒,渐渐地淡忘。
回到城门前,澄空已是日落时分,瞎子歌忽然问,“你打算在哪用晚膳?”
吕曼儿想起了那陌生而孤独的县衙,轻叹了一声,宁愿到兵营里去,便说:“不想回衙里。”
“那好啊,”瞎子歌忽然狡黠一笑,朗声地说:“那我就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去一个地方?”吕曼儿心里一怔,不是去兵营吗?
然而,瞎子歌带去的路却是大街上,忽然,他歪头嗅了嗅,对她笑说:“到了。”
“到了?”吕曼儿不由四下扫了一眼,这里明显是大街上,四周商铺酒楼钱庄客栈的还正常营业,却不是兵营的地方。“该不会是上酒楼吧?”
瞎子歌马上翻身下马,笑说:“对,就是酒楼。”
吕曼儿转眼看清一点面前的酒楼,上书着“大利酒楼”的牌匾,应该是这大利县城最大的酒楼了。
“为什么要来酒楼用膳?”她想不通。
“按俗例,拜祭了先人,都得来一桌解秽酒席,款待各路诸神,免得它们作怪,引来百病缠身。咱这就是带你一起去解秽。”说着,把她扶下了马,酒楼里的小二连忙跑了出来,把两匹马牵到了旁边的马厩去。
吕曼儿想想也是。也只好扶着他,一起进了酒楼。
酒楼里,强虏来不及破坏就被瞎子歌赶跑了,所以,仍然丝毫无损。酒保见是两个军爷,倒也是一怔,但转眼看见瞎子歌扔出的一锭眼,两眼马上笑得眯成一条缝,点头哈腰地把他们两人引上了二楼的雅座,一边还吩咐小二快去准备酒菜。
这二楼的雅座还果真清雅怡人。内里一张小桌,只设了四个位,两边都有窗,推开一看,远处的夕阳西下美景顿时尽收眼底。
可惜,瞎子歌却无缘与她一起共赏。
“你哪来的那么多钱?”她一边偷瞥着夕阳,一边笑着疑问。
瞎子歌脸色一怔,“你忘了早上咱升了百夫长,还有赏银五十两吗?”
“呵,”吕曼儿这才想起,便笑说:“那你就要把它用完了?”
言下之意,责怪瞎子歌乱花钱了。
“解秽嘛,这点钱是要花的,”瞎子歌却泛起两个小酒涡地笑着说,“款待小鬼,不能太小气。”
“呵呵……”吕曼儿不由被他想的细致而逗乐了。
半晌,酒保果然端来了七八种美食佳肴,摆满了小桌,还端来了一壶清酒。两人不由一阵哑然失笑,也就欣然接下。酒保退下,吕曼儿便为瞎子歌浅浅地斟酌。
可以边喝边吃,可以聊天,可以赏日落。多年以来,两人还是第一次像一对豪侠一般,肆无惮忌,快活无比地把酒言欢,共饮于一室。
恍惚间,吕曼儿就像回到了桃英镇,与年少的瞎子歌在月下把茶闲聊的时光,那时候两小无猜,嘻笑娇嗔,俨然不知天高地厚,天外有天,完全满足于那一个小镇般的天地之间,以为这样就是一辈子。
夕阳西沉,沉得只剩下一抹耀光,四周的暮霭都变成了黛蓝,就像那老婆婆幸福的眯眼一笑。
“这样子,你看不看得见我?”忽然,吕曼儿就这慢慢沉落的暮色问瞎子歌。
瞎子歌泛起小酒涡,微微地笑着点了点头。
“真的?”吕曼儿不由惊喜地叫了一声。
“不信?让你仔细看清楚一点吧。”瞎子歌说着,把头凑过去,让她看着他眼睛的变化。
吕曼儿也凑近过去,紧盯着那原本珍珠般的眼睛微微地睁开,须臾间,眼睑上面出现了像太阳升起的倒影的一点黑角。那个应该就是瞳仁了。
“我现在就可以看见你依稀的影子了。”瞎子歌笑着说。
“真的呀!”吕曼儿虽然面对面的,但依然被很眼前的神奇惊震了。“你是怎样做到的?”
她这么一问,瞎子歌的脸色顿时微微一红。这时,她才察觉这个问题,让他想起了她那个失足落水的夜晚,想起了一些不应该想到的景色。
“那晚上,你是什么时候才是这样的?”但是,她依然禁不住它的神奇而追问。
瞎子歌想了想,才笑说:“我要是说到了那些旖旎的事情,你可不能打骂我。”
“嗯。”吕曼儿点了点头,答应了他,“不打,不骂。”
接着,瞎子歌便一一交代了那晚在他身上发生神奇的事。
原来,在入营前,瞎子歌的眼睛到了晚上,都可以依稀看到了一些光线。但是,他还不太确定,所以,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吕曼儿。直至那一晚,她失足落水后,他又可以看到了一些月光,洒落在水里,洒在她半浸在水中的两肩,突然,她“哗啦”地站起来,那全身玲珑浮凸的曲线,令他的心突地怦怦加速,血脉贲张,他也在这时候,眼前蓦地一下子豁然开朗,能够清晰地看到了周围的景色,还包括那些躲在暗处的猫头鹰。
在第二次偷袭时,他就用石子打灭了所有的灯笼,借着他这双奇怪的眼睛,把大家一一都带出包围去。因为,知道强虏要重新点火,他担心来不及,又会重新被包围,便决定把大家引到小股强虏的面前,反包围他们,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给强虏一个下马威,然后杀出一条血路来。
“在没有灯光下,你也能够看的见?”瞎子歌说到这里,吕曼儿这才了解事情的全部经过,她万料不到,他的眼睛竟然是敢死军第二次偷袭成功的关键,大家都靠着他那双神奇的眼睛,终于能够平安地突围而出,否则,还真的不知怎的全军覆灭呢。
瞎子歌笑了笑,谦逊地点了点头。
“很神奇哟……”吕曼儿还是忍不住一咏三叹,惊叹连连。她想不到,平生还会遇到这么神奇的事情,而且,这事情就发生在她的身边,此时还在她的对面。
一直以来,自从她八年前知道瞎子歌这一不幸之后,她始终都把它埋在心中,成了她心中的一块悲哀的心病。如今,无论如何,他终于能够重见天日,还独特天厚,可以暗中视物,她一直埋在心中的这件憾事,终于能够得以解脱,对她来说就是一种莫大的欣慰。
“那么,为了你的眼睛能够复明,咱们干杯庆祝一下吧!”这时,她心里一高兴,也举杯向瞎子歌相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