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过去,阴寒着脸问瞎子歌的意见:“罗龙是要埋了还是火烧了带回去?”
瞎子歌想了想,沉声说:“罗龙生前喜欢热闹,就和兄弟们一起下葬了吧。”
他瞥了怀里的吕曼儿一眼,心想,罗龙临死要求到河边再看一次日落,想必就是知道自己回不去了,要留在此地,吕曼儿应该也知道他的心意吧。
唐英轻微点了点头,遵从他的意思,随即指挥着其他军士,把罗龙抬到其他战死的军士旁边,和他们一一挖坑下葬了。
此时,他心怀着对死者的敬意,也不跟瞎子歌计较。
半晌,明月东升,枯枝凝露。
大家都站在他们的坟墓面前,向他们默默致以最后的敬意。
吕曼儿也无力地依偎在瞎子歌的胸前,噙着哭肿的泪眼,盯着眼前的木板上刻着“罗龙之墓”四个草字,眼泪又不听话地流下。
罗龙回不去了,她还要回去吗?
突然,前方飞来了一匹快马,颤抖了露珠滴下,踏破了夜的静寂,把他们从沉湎怀念中惊醒了过来。
往后看去,却正是唐营的探子。
“报——,陷,陷了……,大利县城被强虏攻陷了!”他跑到唐英面前,刚滚鞍落马,便焦急地禀报。
大伙儿一听,心中大骇。杨真果然再次支撑不住,兵败大利。这下子,把他们留在这不前不后的野外,该怎么办?
“咱们也跟着攻进去!”忽然,有敢死军的军士呐喊起来。
“对,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牌刀营有些军士也显得异常激动,他们一激动,先锋营及至其他营的兄弟也热血沸腾,纷纷请求不惜一切,夜攻大利,连夜夺回城池。
唐英却沉吟着阻止说:“大家冷静一点,敌人刚攻下了城,其志正锐,其风正盛,以一当十,我们不可掇其锋呀。”
“我呸,”有老兵却不同意他的说法,“当然趁他们累了,不让他们休息,把他们赶出去了。”
顿时,在暗夜中,大家也觉得唐英的脸色在僵硬发青。
半晌,他才迸出一句:“不行!这一战,我们已经失去了二百多个兄弟了,我不可以再让你们受伤战死!我们可以先休息一晚,想想办法,明天伺机再攻。”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要是让强虏们喘过了气,加上城墙的坚固,咱们就是再十倍的兵力也奈他们不可了,百夫长,咱们去!”敢死军有些军士可是怂恿百夫长率领他们出战。
眼看大伙儿众志成城,怒气冲天,唐英一时也捺按不住。
他便对百夫长幽幽地说,“要是这样,我依然不会再派其他人给你,你就继续带着敢死军的弟兄去吧。”
百夫长和敢死军的人听了,都微微一愕。
“那我们也要加入敢死军!”牌刀营弟兄忽然举刀声张,其他营的也有百余的兄弟,一呼百应。
“好,咱们就一起去,把强虏从被窝里拽出来!”敢死军的弟兄见有人加入,顿时精神大振,士气高涨。
经过一番的重新站队,他们合起来,就共有三百多人,比原来的还要多。
“强虏目前大概还有多少人马?”百夫长忽而问探子大哥。
探子大哥禀报:“只剩下一千多了。”
这样子,唐英这边还有二千多人,论兵力,仍然胜他们一筹,但是,唐英舍不得一番肉搏之后,只剩余不到一千人。
他心疼地说:“这样也不行,就算这次打赢了,要是强虏再派人来,咱们也得夹着尾巴而逃。”
但敢死军的弟兄已经不想再听他的,都把目光聚在百夫长的脸上,等待着他的翻身上马,直指城下。
然而,百夫长却仍然没有行动,他一直都把目光定在瞎子歌的身上。大家也把目光一起投到瞎子歌的脸上。
刚才他们的争议,瞎子歌也在一旁听的清清楚楚。他知道,这一战也是关键,趁敌人还没有站稳阵脚去偷袭也是道理。但见此时大家都静了下来,不由转目看去,却满满是大家期待他的目光。
他不由微叹了一口气。既然这偷袭的篓子是自己捅的,那也就要把它捅完吧。便轻轻地推开胸前的吕曼儿,准备要走过去。
“你,要去哪?”吕曼儿刚才仍沉湎在对罗龙的思念之中,没有听到他们的争议,这时,见没有了依靠,当下心里一慌。
“我要去把攻进城里的强虏赶走!”瞎子歌朝她微微一笑。
还要去打?吕曼儿心里一怔。这才失去了罗龙,还要她没有瞎子歌吗?“不!你不能去,你不能再离开我了,我已经没有亲人了!”
说着说着,吕曼儿又止不住流下泪来,那柔若荑茎的身子在月色下微微耸动,惹人生怜。
这时,唐英也走过来规劝她,“让他去吧,他会没事的。”
“没事?”吕曼儿迷茫地望了一眼唐英,看见他那有信心的眼神,心里也稍为安定;又望望瞎子歌,却蓦然发现月光下,瞎子歌那双眸在灿然生辉,炯炯有神地盯着自己,她的心不由一颤。
这,这就是他那明亮的眸子吗?这就是她梦寐以求一直想看到的天使般的眼睛吗?配了这双眼睛,瞎子歌拄着枪的样子不再是一个残疾人,倒增添了几份帅气,在月光下傲然伫立,俨然成了霸气凌然千秋国主!
这,这就是真正的瞎子歌?不,是林歌吗?
瞎子歌也在这时朝她微微一笑,让她在月光下,再次看见那双迷人的小酒涡说:“是的。我一定会活着回来的。”
吕曼儿看到他这般神俊英武的样子,心里一时也说不上什么感觉,纵然心里有千百个不愿意,但看到其他兄弟热情高涨,还十分期待瞎子歌,也只好默叹一声,幽幽地点了点头。
瞎子歌微微一笑,毅然转过身去,却遇到此时,正是伙头营分饭时分。
“好,待用过晚膳,咱们敢死军首当其冲,攻城夺地!”他对敢死军的兄弟喝去,顿时赢得他们掌声雷动的欢呼。
百夫长见了,也展颜一笑。
唐英听了,却心中一痛,阴寒着脸色,心事重重地向河边那里走去。黄副将见了,则悄悄地追随过去。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费煞苦心地保全他们的性命,为了他们而绞尽了脑汁来防御。但是,怎么还是有些人一点也不领他的情,而甘愿去与敌军厮杀,上阵去受伤领死呢?一起活着回去,不是很好的大团圆结局吗?
为什么?他们宁愿加入那必死的敢死军,宁愿跟随那杀人如麻的瞎子歌?
这瞎子歌有着那迷离的身世,迷人的气质,还有着“瞎子飞枪”般的江湖绝技,他本来也挺看好的。不料,林歌却被他预料的还要神秘,还要神奇。他那明明瞎了的眼睛,不知怎么的又能看得见了,他以为他本来只是用来拄地问路的铁枪,竟然才是他最厉害的武器?
唐英仰头望着那皎洁的皓月,忽然幽幽地问:“那个瞎子歌是什么时候看的见东西的?”
他身后的黄副将想了想,摇了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
唐英听了不由为之泄劲。第二次偷袭一事的内幕,他明查暗访也查不到什么,他们都统一说法,说是以威名把强虏吓走,乘机掩杀过去的。要是这次,被他看见了瞎子歌勇救罗龙,他们还不知道要把他瞒到什么时候;要不是亲耳听见瞎子歌在罗龙的面前承认看得见,他也不知道,瞎子歌这个秘密呢。
现在,他有理由相信,这个就是第二次偷袭的真正内幕。瞎子歌一定也像救罗龙那样,把他们从强虏的手上救了下来。
“那他又哪来的那么好的枪法?”他觉得,他真的看走眼这个人了,太不注意他了,原来近在咫尺的瞎子歌,才是那个既爱兵如子,又能以一敌百的好手。
黄副将也怔了怔,转而,她赞赏地说:“这个知道一点,刚才他就神勇无敌地救出了敢死军,再冲进来救咱们先锋营的,我以为他就那敢死的勇气了不起,想不到他的身手还真的不赖!”
这怎么算是知道呀?完全在长他在志气,灭自己的威风。唐英不由黯然一叹,又问:“那乳娘认为,他和英儿,谁更优秀?”
黄副将又是一怔。这个问题她可不好回答。说真话吧,她又怕唐英更加的不开心;说假话,又没有那么容易瞒过他。
她歪头苦想了好一会儿,才笑着说:“你也不错,论防御他可能比不上你。”
“我知道了。”唐英听了,还是很黯然地转身走回营帐里去。留下黄副将爱莫能助看着他的背影,嗟叹不已。
半路上,他已经看见敢死军的兄弟匆匆扒了几口,就要准备出发了。说什么要快过强虏用膳,用攻他一个猝不及防。
唐英听了,摇了摇头。强虏在平地上,素以骑兵凶悍著称,刚才他们没有出动强弩兵,说明他们都用在攻城上了,要是强虏既拥有骑兵和弩兵,再加是坚不可摧的城墙,就算是不足一千的强虏,此时也胜过三倍于他的兵马。
更何况想以一敌三的敢死军?
然而,他已经屡劝不听了,他也只好由着他们先去吃上一阵亏,再由他明天来收拾残局了。
忽然他听得旁边“嗡”地响起一声箫音,音波在夜空中划下了一个令人警醒的绝响,让人精神为之一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