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及刚才杨真他们的明目张胆,凭他们这么护短及记恨的个性,也不排除这个可能;论及王法,他们都是山高皇帝远,妄图一手遮天的人,连唐英似乎也不敢反抗,但是,要是抢的人是她,唐英会反抗他们口中的王法吗?
她迳自走到营外,找到了那篓马料折返探子营去喂马。
想到唐英,她想起了刚才他那直抵杨真的枪尖,当时,她还真的以为他会一枪刺过去,吓的她心儿都差点儿蹦出来。不料,唐英却只是要求与他平等对话,并且请求他尽大将军之责,发配一些铠甲、粮草来补充。全程得体而又不得罪,又替杨真挽回了那些想逃离的军士。唐英这一手也做的够精明。但是,要是杨真真的明着来抢人,他会像罗龙那样,冲动地给他的鼻梁一个拳头吗?
探子营外,月明星稀,灯笼昏暗。她神不守舍地喂着马匹,一边在期待着唐英带有罗龙的冲动,一边又想罗龙拥有唐英的冷静。
罗龙这一次冲动,真是太不应该了。居然惹着了一个小气的二世祖,不仅为自己惹来了一身的皮肉之痛,还差点解散了整个兵营,耗费了唐英的全盘心血,还有可能让大家最后都脑袋搬家呢。看来瞎子歌说的对,他这冲动真是要不得,总会为自己惹下麻烦,她得想办法帮他改改才是。
忽然,吕曼儿无来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全身乏力,她撒开了马料,蹲在地上,顿时悲从中来,泪如雨下。
刚才罗龙被打的半死的时候,她就有一刹那感到无依无靠的空虚,她当时就在想,万一,万一罗龙被打死了,她该怎么办?在这个兵营,虽然大家都对她很友善,但是,这种友善不代表着他们能够有力的保护她并且陪伴她的下半生;还有,要是回到镇上,他爹问起他来,她奶奶问起他来,她该怎么跟他们说才好呢?她一下子失去了将来要依靠的人,她又该怎样面对?
吕曼儿埋首在自己的膝盖中,抑压地呜咽着,尽量不让自己的哭声引来了其他人的围观。
以前,罗龙这样维护她,她口里不说,心中也总会感到丝丝的温暖幸福;但是,如今,他的冲动似乎像那悠悠的白云骤然变做乌云般会给她带来心灵上的伤害,使她陷入失去双臂般没有依靠的窘境;她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保护有一天会消失,消失了后,她会怎么办?
呜咽了半晌,她的泪干了,心溶了,抬起头来,望着那几乎凑近她脸容而嚅动的马嘴,她再没有力气站起来去拿起一根马料喂它们。
“吃饭了。”忽然她的耳畔里传来一声熟悉温暖的声音。她扭头看去,瞎子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她的身前,微笑地望着她;远处的灯光把他的影子拉长,正好把她笼罩着,外人似乎看不见这里刚才有个人在哭泣。
瞎子歌提醒着她要用晚膳,手里却没有像罗龙那样端着铁兜过来,似乎他是吃完了再过来的样子,“刚才被他们一搅,伙头军造饭都晚点了。”
她不觉得饿,倒是很有兴趣想知道,瞎子歌什么时候来到了她的身边,而又不和她打招呼,那刚才她抒泄胸臆的时候,不是让他看的清清楚楚?
“你刚才都看到了?”
“是听到。”瞎子歌微微一笑,更正的语气温和得像桃英镇的晚风,柔和而窝心,反而逗得吕曼儿会意一笑,突然间驱散了刚才那股无法排解的抑郁。
“你什么时候学的这么坏,学人偷听了?”她噙着笑意瞟着瞎子歌的嘴角,留意着他的回话。
瞎子歌却笑而不语,只是不时地摇了摇头。
吕曼儿在他摇头晃脑之中,仿佛看到七年前,她爹去世的时候,她也是这样伤心地哭了一回,而那时候,瞎子歌也像现在这样,挡着她,不让别人看到,而她问什么也一概不答。
要追究他的学坏,他的偷听,应该就是从那里开始吧。但是,他却缄口不提,那还不是为了不让她忆起往事,不让她更加伤心吗?
有时候,她就是喜欢瞎子歌这样的摇头晃脑,那感觉实在是太可爱了。
“不要摇了,摇掉了脑袋,我可不帮你捡哦。”她记得七年前,她也是这样说。
瞎子歌果然停了下来,噙着微笑,挂起那两个小酒涡,一如七年前般的天真无邪。
“我哭的是不是很难听?”一向坚强的她,想不到让他听到了她脆弱的一面,她不由得自嘲地问。
瞎子歌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忽然说:“哭的就像个女人。”
哈,这家伙敢情一直没有把她当女人看,这下子可有苦他受了。但是,吕曼儿却愣住了。
这么多年来,她虽然由奶奶一手抚养长大,但那奶奶也是巾帼不让须眉,小小年纪便教她骑马,吹箫,洗衣做饭,俨然把她当是一个假小子般养着。眨眼间,几年前,她情窦初开了,那感觉却藏着掖着,不敢让其他人知道,包括瞎子歌和罗龙。
想不到,今晚还是让瞎子歌得以窥见了她女人柔弱的一面。
“你可不能对别人说起哟!”她忽然站了起来,仰望着天空寥寥寒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却陡然发现自己不知哪来的力气,居然站了起来,这难道是瞎子歌那微笑的缘故吗?
瞎子歌忽然哑然失笑,“说了也没人信。”
没人信?说一个女人哭的很像女人,这种和母亲很像母亲天下皆知的话,谁都信,谁也不会留意和深究。
“那我的饭呢?”不知怎的,吕曼儿的心情被他这样的说话,忽然像拔开流云见明月一般开朗了起来,胃口也大开,她想,要是在这时,她能够一伸手就可以接过铁兜,那真是太完美了。
不料,瞎子歌居然这样回答她:“恐怕已经发放到你的女营前吧?”
她一下子就被他雷倒。这叫人吃饭的家伙,就是光用嘴巴叫的吗?一点行动也没有吗?
“那我去吃了,”她白了他一眼,匆匆地收拾了一下,就向女营走去,走了一半又回头问,“是了,你吃了没有?”
瞎子歌又是一番摇头,她便再被他雷了一下。
自己没有吃,也要来看望她,掩护她,这是一种怎么样的感情,怎么样的友谊呀?吕曼儿转头心情舒畅地仰望着星空呵呵轻笑而去。
今晚,是她第二次感到自己原来也是这样的无助、这样的脆弱,像个女人一样。呵呵,原来女人的感觉就是这样,不开心就哭,哭了又可以笑。
回到女营前,那营帐的饭囊里果然有放着两个铁兜,她把两个铁兜都端进了帐内,把那个朱红铁兜放到黄副将的床边,自己则端着那个青花镂空铁兜。
想起了那晚黄副将的说话,就比较了一下两个铁兜,果然感觉这个青花镂空铁兜比较精致及色泽光滑了一点。莫非,这个铁兜也是唐英特别安排的?
想及唐英,她长长的一叹,顿时没有了食欲。到现在为止,什么“关门打狗”,征马入营,招募马郎中,原来全是他喜欢她的一片苦心。她真不明白,一个将军的后裔怎么会看上她了?她出身寒微粗鄙,穿着布裙粗衣,一点也不及那些千金小姐的千娇百媚;她倔强好动,热情大方,那都是她自然流露的内涵,她想改也改不了,可偏偏勾起了他的欣赏。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想到了竟然想知道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吕曼儿不由暗骂了自己一句。我怎么会这样想呢,我不是有罗龙大哥就行了吗?其他人,我管它呢。
对,甭管它。先用膳。这肚子,心情一好,就觉得饿了。
扒了一口饭,在嘴里嚼上半天,她又忍不住浮想连翩。如果真要把他们两人相比的话,罗大哥热心,他也不冷血,罗大哥保护她,他也维护她,可是,罗大哥就有一点比不上他,那就是罗龙遇到事太冲动了,没有他的冷静和急智。
想到唐英的冷静和急智,她又自然想起了瞎子歌,他们两人在这却有点相似,就是同样的遇事冷静镇定,而瞎子歌在这方面似乎比他还要高明,在智慧上,瞎子歌的分析能力和感应能力也是一流的。只可惜,瞎子歌还是有一样比不上他,那就是唐英的眼晴没有瞎。
这比来比去的,她又觉得唐英竟然是三人中最好的一个。
哎,我又怎么了?怎么觉得他好了?他再好又怎么样,难道……
吕曼儿甩了甩头,甩走了那刚要萌起的可怕念头。
打仗,养马,照顾罗龙。其他什么的不要想,不要想。她不是也劝唐英以兵事为重吗?这兵荒马乱的乱世,不要累事,不要累事。
她反复地在脑海里叮嘱着自己,抑压着自己的胡思乱想,,一口气扒了几口饭。不料,这时帐帘掀起,一阵凉风吹了进来,黄副将也随后走了进来。
“黄副将……”她微微一怔,连忙放下铁兜,去把蜡烛点着,这时,女营里才有了点点摇曳的烛光。
“干嘛用膳也不点蜡烛?在为那个蛮小子流泪了?”黄副将一边问一边脱去战盔,那头乌黑的长发顿时如飞瀑般泻下,随着她回头瞥来,而在她的身后飘动微颤,更是显得她也有风情万种的一面。
那白里透红的肌肤,明眸皓齿的俏丽,更让人猜不透她是个徐娘半老的乳娘,还是个豆蒄年华的少女。
吕曼儿望着眼前这位真正的女人,在她的面前幻变着她的青春和成熟,一时也看呆了。忘了回答她的问话。
黄副将也在沿边坐了下来,端起那朱红铁兜扒起饭来,“既然我们公子喜欢你,你就甩了那个小子,从了我们公子吧!”
“我不是那种水性杨花的人。”吕曼儿咽下了一口饭,一口就拒绝说。
黄副将怔了怔,边吃边瞟向她,半晌,抽空说:“你要是那种人,咱公子还看不上呢。”
吕曼儿想起土坡上,唐英柔柔几句说话,那汹涌而来甜美的感觉,心中之弦像不知被谁轻轻拔弄了一下,微微颤动不已。
她也停了下来,忽然一动不动地盯了黄副将一会儿,正色地说:“请你转告他,请恕吕曼儿无福消受他的爱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