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骄阳似火。
他们正在排队等着领取膳食,而车上罗龙开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那脸上也跟着流淌闪亮发光的汗珠。他背后的杨宝却是鼻青脸肿,口干唇裂地呻吟,不断地叫着要喝水。
吕曼儿这才蓦然想起罗龙也应该是时候口渴了,便跃下马来,走到路边的溪里,用铁兜取来了一泓清凉的山泉,爬上了板车,端到了罗龙的面前。
罗龙适时地移动眼珠子,发现是她,胸膛强烈起伏地盯着她。“曼儿?”
她瞟了一眼旁边的执法吏,发现那人也热得四处找水喝去,便微微一笑,“口渴了吧?先喝点水吧。”
说着,见罗龙双手被捆绑着,她只好亲自把铁兜里的水喂到罗龙的嘴里。看的唐英也猛咽口水。
罗龙一时喝不下而溢出的水,顺着嘴角流溢到他结实的胸膛,流过他赤红的伤痕上。吕曼儿看着了也心疼不已,她以指尖轻轻地细摩着他的伤痕,“痛吗?”
罗龙摇了摇头,却愧疚地说:“对不起,那晚俺……”
“别说了,我晓得。但你还真傻,最后我没事就好了,何必再去找他晦气呢?”她知道他想说什么,就立马截住他的说话,嗔怪着他说。
罗龙歪着脖子瞟了一下后面的杨宝,对她说:“你受辱,俺不可能坐视不理!”
吕曼儿听了不由心中一沉。她知道,罗龙之所以要找杨宝私斗,完全是想维护她的尊严,替她出头教训一下杨宝。在这方面,他也许觉得自己没有做错,然而,咄咄逼人总不是什么好事,杨宝虽然冒犯了她,但罪不至死,唐英的杖责已经让他得到了他应得的惩戒。
“他已经受到杖责了,”虽然只是被压了一下,也关系到女儿家的清白名声,但他既然没有得手,也就不必得理不饶人,所以,她恳求罗龙,“以后,不要再为了这种事打人了。”
“好吧。”罗龙近距离看见了她的担忧,享受着她的担心,便重重地点了点头,“俺答应你就放过他吧。”
吕曼儿这才展开了一丝笑意,罗龙看了眼里,不由得痴迷起来。
“嘿,你可不能随便答应她什么,”不料,这时背后的杨宝却晴天霹雳地说了一句,“你的媳妇早在那一晚就是咱将军的玩物了。”
“啊!”罗龙虎眼一瞪,不由得吃惊地望着吕曼儿,又望望唐英。一股醋意顿时化为怒容。
唐英却在马上邪邪一笑,就像和那晚一样。吕曼儿连忙涨红着脸否认:“不是的,我们没有。”
“这就要问我们的好将军了。”罗龙不相信地望向唐英,眼里含着一丝的嫉恨。
吕曼儿也不由把头扭向唐英那边,她期求这唐英在这时候不要说出那些“有的”的反话,不然,她就真的跳下黄河也洗不清。
唐英眨了眨眼,嘿嘿地邪笑了好一会儿,然后深意地说:“你不给予信心自己的女人,不去相信她、她的清白之躯,也会被你的怀疑沾污了你们之间的爱,羞辱了她!”
吕曼儿听了心中微微一颤,眼神忽然呆望着远方,唐英的说话一下子把她的回忆带到了那晚之后。那晚,罗龙从她走出镇衙后,就一直喋喋不休地盘问她,而且,还和其他人一起谣传她;相反,唐英却在她走出房门后,就已经把那件事甚至那句话给忘得一干二净。她不知道唐英的原意,但是,她总算在这件事中看出了两人迥然不同的修养。
她不知道罗龙是不是唐英说的那样,不相信她,或是间接地羞辱了她,她重新细细地去回味那天的事儿,却感觉里面似乎有很多让她觉醒的东西;片刻,她收回了目光,却看见罗龙睁大着惊恐的双眼在盯着她,羞愧不安了半晌,才迸出了一句:“曼儿,俺是不是在羞辱了你?”
在这几年的相处,她没有见过罗龙这样惊慌失措的眼神,那感觉就像是看见了一个比老虎还要凶猛的东西,吕曼儿知道那不是她,而可能是一种叫做忏悔的感情。这么多年,罗龙用的全是自己的方法去保护她,就像母鸡去保护小鸡一样,当吕曼儿发生一些不如意的事儿,就怒不可遏地冲上去,揍了人家一顿再说。但是,他有否有一次是听曼儿的解释,是相信曼儿的呢?
在罗龙此刻的心里,就是反复思索着唐英的说话和应该怎样去相信他们的说话,及面对曼儿。
如果不是冲动,不是暴力,那么到底什么才是吕曼儿心底里想要的东西呢?她也拥有强壮有力的手臂及坚强的意志,对于那种虎狼的侵犯,她一定不会随便让他们得逞,那么,她要的是什么?是温柔吗?是像瞎子歌那样的阴柔还是像唐英那样的轻柔?
“不是,想羞辱我的人,只有杨宝一人。”吕曼儿在那眼神中看出罗龙似乎已经明白了一些东西,已经明白了她的一点心意,她很开心,毕竟,热心专一的罗龙如果再加上点点温柔,就会像绿草如茵的树林中,点缀上点点黄白小花,会更加的令人赏心悦目,心情舒畅。
“杨宝?”罗龙怔了怔,是呀,他才是那个要侵犯羞辱曼儿、间接害他被捆绑的有证据的人,在既定的事实和未知的事实之前,他应该相信谁?他这么一想,忽然恍然大悟,差点儿就中了杨宝挑拔离间的奸计,让他从此憎恨唐英和吕曼儿。
他最后选择了遏力扭过头去,把刚才所有的迷茫和怨恨,都化为狠毒的目光,狠狠地刺了杨宝一百几十下。
杨宝听了唐英的话,此时也把目光紧盯在唐英的脸上,他仿佛察觉到自己正掉进了一个温柔的陷阱中。一直以来,他想像着唐英会是和他一样,是那种欺男霸女的纨绔子弟,男女相处一定会有所损失,而纨绔子弟的女人则是互通的,所以,他才不介意喝唐英的残汤,怎样也要尝一尝吕曼儿那股倔强辣性的汤。
但是,照刚才唐英那样说法,及吕曼儿的否认,似乎那晚不仅没有了开始,甚至也没有结束。全程之中,他是那个最不知情、最先掉进陷阱的白脸。
他收下罗龙憎恨的眼神,再把它转到唐英的脸上,心里狠毒地在盘算着一些什么。
唐英却置若罔闻,淡然一笑地依然去维持着队伍,催促着士兵取到午膳后就边吃边赶路,最后,也吩咐执法吏让他喝一些水,送了一个微笑让他和水吞服。
吕曼儿上了马,悄悄地瞥了那镇静自若的唐英一眼,心里不由得暗暗感到一丝的欣慰。这个人还不算坏,最后,他还是用他简明扼要,独特的语言,化解了他自己当初结下的一个误会。
虽然那个黄副将已经说了他喜欢自己,但是她还不确定他喜欢她什么,喜欢到什么程度?要是那种到达生儿育女的程度,那么她……
不知不觉地她又陷入了自己的纠结当中,胡思乱想了一整个下午。
傍晚时分,唐英决定在一处山边上安营扎寨。这支军队一路以来,每个营都参加了相当强化的训练,但没有拉下正常行军一日五十里的路程,事实上证明,吕曼儿的提议是行得通的。
这时,唐英也宣布释放了罗龙和杨宝两人,让他们重新返回各自的营帐,执行自己的职责;黄副将布置了一些岗哨后,唐英已经和那些士兵一股脑地跳进了山边的溪流里洗刷一天以来的汗渍臭味。
吕曼儿则和瞎子歌一起,把马匹送还到探子营帐旁,有探子大哥教她,马料都存放在伙头营了,如果想喂马的话,可以去那里领取的。
这时,罗龙也赶过来,他说不想和唐英那群人一起洗澡,要过来先帮忙吕曼儿。
“那好吧,咱们就一起去伙头营里领取干爽的马料吧。”吕曼儿笑了笑,三人一起向着夕阳下的伙头营走去,那感觉就像几年前,三人一起从驿站回镇上的某一个幻想傍晚。
“罗大哥,你呀,往后没有我的批准,不许你胡乱逞强了,知道吗?”吕曼儿不想这样明亮的心情在某一天完全抹煞了,被终生迷蒙不开的阴霾笼罩着。
罗龙听了,眼珠子一转,想起了昨晚的事儿,便把瞎子歌也拉下水,“瞎子歌还不是一样吗?”
“他没有打杨宝,他只是一直用枪指着他,揪他走出来,让将军去依照律例惩戒他。”吕曼儿白了他一眼,却教他分辨两人做法上的分别,虽然,他们都是同样为了帮助她。
“是了,瞎子,你还没有告诉我们,昨天晚上你咋这么巧给你碰上了?”罗龙的眼里,还是充满了不信任,吕曼儿喜欢热心助人,还视他为知己,但是,也不可以有非分之想。
瞎子歌微微一笑,也娓娓地说起:“昨晚我是想找曼儿的,却发现她的味道从身边飘过,便想叫住她,但是,另外一种草药味让我迷惑不已,于是,我便跟踪下去,结果她的气味在前面发生了飘移,并伴有一些异常的窸窣声响……”
跟着下来发生的事情,不言而喻,大家都明白了,瞎子歌也不便重复,以免让吕曼儿又想起了那不愉快的一幕。
罗龙却依然有些狐疑地看着他。但吕曼儿却感激着他,没有了眼睛,瞎子歌一直用着他的听觉来辨人析路,唯独是她,他还可以用上嗅觉来辨析她。想不到这次,他就是靠着这种嗅觉让他产生了怀疑从而跟踪而来,自己才在那场挣扎中得以脱身。
三人到伙头营领取了马料后,喂饱了马匹后,他们用了晚膳,罗龙也要换岗去站哨了。吕曼儿在营帐里卸去了铠甲,便想着趁那些士兵洗完澡后,到溪边饮马刷马去。
夕阳隐下山后,苍穹暗蓝,明月也从东方冉冉升起,映在流动的清流中,成了点点微黄的碎花。吕曼儿下水前,轻拉起衣裙,把裙摆拽紧缩上膝盖上,别在裙带上,圆筒状地裹着双腿,却不慎把臀部的曲线表露无遗,让后面闲暇的士兵看了个瞠目结舌。
吕曼儿把马匹赶到溪里,自己也脱下了绣鞋,赤着雪白的小腿,小心翼翼地步入溪流中,踩稳了两块比较大块的河石,这才给马匹泼上水,用马刷一下一下地顺着鬃毛洗刷开来,那马儿也爽歪歪地一动不动地享受着。
刷完了一匹又一匹,探子营里的兄弟也给她那认真专注的态度给感动了,不由都纷纷主动上前替她拉走一匹匹洗刷完的马匹。
最后轮到洗那匹“黑云”,洗刷完后,她想要自己去拉缰绳,不料,腿站得太久了,发麻得迈不开步子来,就在她刚想直起身子,松动一下筋骨,突然脚下无知觉地滑了开去,让她一个踉跄,扑倒在溪水里,亮白纯净的水花随着明朗的月色溅到夜空中去,让人惊讶之余,也泛起一种镜花水月的旖旎感觉。
“小妹!”探子营的大哥们见了,都纷纷想跑下水溪中把她救起。
不料,吕曼儿却向他们吼了一声,“不要过来!”
吼声激越穿过树林,惊起宿鸟纷飞,同时也震住了那些大哥焦急冲动的动作。
“把‘黑云’牵走,不要下水!”吕曼儿吩咐着,却把自己半露出水面的身子反而整个浸没到水里去,只露出一个脑袋出来,还慢慢地沿着溪流,向着水溪中央倒退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