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名官员惨死的案件在半个月限期到来之时,刑部尚书上奏宣布破案,说凶手是一伙仇视朝廷官员、穷凶极恶的盗匪,流窜到帝都寻找下手目标,正好碰见喝酒到半夜的几位官员,便将他们杀害。
凶手全部捉拿归案,对罪名供认不讳,在认罪状上签名按了手印。
皇上下旨将犯人凌迟处死后,事情总算平息下来,除了偶尔有人感叹几句死者死得太冤外,再无人愿意提起这件事情了。
“龙袍案”在巫抵的带领下,井井有条的调查着,种种情形对冯太师皆是不利的。
而市井上开始流传一条不知起源的传言——“冯太师之所以会鼎立帮助表里不一的二皇子成为太子,是为了今后能顺利谋朝篡位”。
帝都府尹急忙增派人手在街上巡查,禁止传言扩散,但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传言还是被皇上和朝廷官员们知道了,加上“龙袍案”顿时掀起一片哗然,冯太师一派的官员皆是人心惶惶,生怕皇上给冯太师定罪的同时连累到自己。
可是半天却不见皇上有任何举动,令众人有二丈和尚摸不到脑袋的感觉,只能先静观其变。
始作俑者裴斯妍抱着奏折,走进御书房。宫人们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皇上坐在御案后,手臂支撑着脑袋,双眼紧闭,似乎是在打盹。
“皇上?”裴斯妍轻声唤道,将奏折整齐的放在案上,凑近了才发现皇上的脸色越发的憔悴,眼下一片深青色,显然是睡眠不足、疲劳过度造成的。
皇上睡得很浅,裴斯妍刚喊了两声就醒了,他长叹一声,揉揉有些发麻的手臂,靠到椅背上,“今天的奏折有多少?”
“不多,统共有十份,其中有一份西燕郡来的奏折……”裴斯妍说,去翻找那份奏折,眼角瞟到了一旁明黄色锦缎封面的折子,心一跳,她看眼又重新闭上眼睛的皇上,强烈的想摊开那折子看看里面写的是谁的名字,可是这样做实在是太冒险了。
裴斯妍想了想,还是放弃了,拿出从西燕郡呈上来的奏折,“水利建设已经顺利完成,百姓们都开始了新的生活,一切都平安。刺史大人有信心让西燕郡繁荣起来。”
皇上点点头。
裴斯妍又打开下一本奏折,说:“皇上……”
“巫盼,”皇上突然说话,“宫外流传关于冯太师的事情,想必你也知道吧?”
“是,臣听说了。”裴斯妍说,放下奏折的时候又看到册立太子的折子,心里又痒起来了。
“你如何看待此事?”
裴斯妍眼中掠过笑意,答道:“冯太师的贤明忠心在朝廷中是有目共睹的,诸位同僚们也像老师一般尊敬他,可是……”
皇上微微睁开眼睛看扫裴斯妍一眼,“继续说下去。”
裴斯妍迟疑了一下,“所谓无风不起浪,一定是事出有因才引起的流言蜚语。皇上,臣相信巫抵大人对于此事的是非对错一定会给出令您满意的答案,到时候便知道流传是事实还是谣言。臣不明其中究竟,也不好说什么……”
“无风不起浪么……”皇上喃喃的重复着。
裴斯妍舔了舔干干的嘴唇,不搭皇上的话。
“那你认为二皇子如何?”皇上又问,目光落在明黄色的折子上,伸出手细细的抚摸过,好像那是一件世间罕见的奇珍异宝。
裴斯妍不好意思的笑道:“皇上,臣与二皇子殿下接触不多,所以殿下为人如何臣不敢妄下评论。”
皇上似乎没有听见裴斯妍说话,目不转睛的看着折子,自言自语道:“先帝错选皇储酿下大祸,朕绝不能步他的后尘,让世人耻笑才是啊……”
裴斯妍也装作没听见。
这时,钱公公从外面进来,看到巫盼也在,颔首示意,随后走到皇上身边,呈上一本折子,“皇上,奴才刚拿到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战报。”
皇上猛得睁大了眼睛,一把从钱公公手中拿过折子,打开一字一字仔细的阅读着。
裴斯妍伸长了脖子偷看,原来是“惠王”已经平息了大半的叛乱者的消息。她看看仍在读着内容的皇上,想起蓝暄曾经说过想得到皇上夸赞的话来。
好不容易一个好消息,皇上会夸奖这个从来都是漠不关心的儿子吗?
裴斯妍感觉自己的心都揪起来了。
以前无论蓝暄立下多大的功绩,皇上从未夸奖过一字半句,这次也许依然如此吧……不能抱有希望啊,希望越大到时候失望也越大,令人消极。
“啪”,皇上合上折子,过了一会儿长叹道:“暄儿做的好啊,好啊……”
裴斯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差点要大笑起来。
皇上真的夸奖蓝暄了!
如果蓝暄现在也在御书房,亲耳听见皇上的话那该多好!
“巫盼,朕累了,你先下去吧。”
“是,皇上。”裴斯妍瞟眼折子,躬身退下。
*
“等等!送菜的?怎么你们两个看着面生?”冯府后门,黑衣的衙役拦下几个赶着牛车的村民打扮的人,仔细的上下打量着,“你们是什么人?”
被问到话的农妇客气的哈腰,“蔡大婶病了,小的是她家邻居,受了拜托,所以和我家哥哥过来帮忙。”
侍卫半信半疑的看看农妇和她哥哥,又走到牛车旁检查篓子里的瓜果蔬菜,确定没有异样后,挥挥手让他们进去。
“谢谢官差大人。”众人连声感谢,带着牛车进了冯家后门,走进仆从专用的小路。
待躲开了衙役的视线,先前的农妇愤愤不平的扯下裹在头上的巾子,扔在地上,低头瞪着自己身上的粗布麻衣,似乎是感到非常的不舒适,扭动了几下肩膀。
“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进冯家大门了吗?”她压低了声音,愤怒的问自己的“哥哥”。
走在她身后的中年男人不耐烦的回瞪她一眼,不悦的说:“冯家有通往外面的地道,可惜我们不知道出口在哪里,冯大人又不能随便出来。悦萝夫人,您暂且先忍忍吧,待大事成了,您想如何便如何。”
悦萝夫人“哼”了一声,翻来覆去的瞧着洗得都发白的袖子,嘀咕道:“活了四十多年,我何时穿过这样肮脏难受的衣服……还要对卑贱的衙役点头哈腰的,简直是耻辱!等我坐上巫盼的位子,一定要叫这些人生不如死!”
“请你闭上嘴巴,可以吗?”中年男人含糊不清的喝道。
悦萝夫人没听见,好奇的说:“我说你居然能忍受穿这种衣服,做贱民才做的事情?你虽然是巫罗长房的庶子,可从小到大也是养尊处优,没吃过苦的,真是稀奇了。”
中年男人翻了个白眼,没搭话,加快了脚步走到悦萝夫人前面去。
“喂,储清平,”悦萝夫人喊道,拉住那男人的衣服,“你要到哪里去啊!”
“松开!”巫罗家的储清平甩开悦萝夫人的手,眉头不耐烦的蹙起,“光天化日下拉着我的衣服成何体统?还有,你今天哪里来这么多废话?想被人听见,揭穿我们身份是不是?”
“这里哪里的其他人?”悦萝夫人指着跟在牛车边走的其他农夫,“都是自己人,你怕什么东西?难道我发几句牢骚都不行么?”
“懒得和你废话。”储清平乜斜一眼悦萝夫人,拐进一旁的另一条小道。
“你们把东西都送到厨房去。”悦萝夫人吩咐一声,赶紧跟上储清平。
两人一前一后熟练的躲过站岗的侍卫,一路悄悄地溜到一座小庭院里,左右看看确定没人后,开了一间房门进去。
屋内已经坐了不少人,满腹心事的垂着脑袋不敢看首座的老者。悦萝夫人认出其中大半是在朝为官的冯家人,还有一些是冯太师的党羽,看他们个个衣冠端正华丽,她心里顿生疑惑——这些人又是怎么混进守卫森严的冯太师府?
冯太师右手边有两个空位子,悦萝夫人和储清平与诸位官员点头示意后,坐了过去。
储清平严肃的问道:“冯大人,今日把我们召集来,有何要事?”
悦萝夫人的目光仍停留在众人的服饰上,再看看自己的,脸颊登时发烫,尴尬的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冯太师咳嗽几声,缓缓说道:“这市井上的流言……你们二位也听说了吧?在这节骨眼上,流言猛于虎啊!若是皇上受人蛊惑相信了,后果实在令人担忧,所以我们要先发制人!”
最后四个字,冯太师语气很重。
悦萝夫人心猛得一颤,目光终于转到冯太师身上,“冯大人说的对,请您下命令吧。”
冯太师的脸上掠过一丝怒意,“悦萝夫人,你们巫盼家二房准备的如何了?除了长房,就你二房势力最大,可别让老夫失望才行。”
悦萝夫人讪笑两声,手指绞着袖子,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冯太师的问话,众人的目光全落在她身上,让她感到更加的局促。
自从族长亲自检查每月府上的收支帐目后,她巧立名目的从帐房取银子就再没从前自由了,二房虽然有做官的,但收入不多。他们又不像十房有大笔的生意往来,每月能大把大把的挣钱。这有钱才能使鬼推磨,没钱……
能做得了什么呢?
而且自从族长接任巫盼后,不仅忙于朝政,同时插手家中琐事——在族长的不断协调和劝说下,除了她二房,大部分族人相处越来越融洽,根本挑不起能对长房产生仇视的事端。
这家中和睦,又如何联合族人赶长房下台?
虽然之前筹集了不少人马财力,但是与冯太师所期望的还差很远,连致现在的长房于死地都办不到,其它的事情只能是望尘莫及。
“怎么?”冯太师问。
悦萝夫人用袖子擦擦汗,“一切都按照大人您吩咐的准备着……”
冯太师追问道:“那准备的如何了呢?”
“大人请放心,不会有差错的……”
“砰”,茶杯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冯太师气得脸色发红,所有人噤若寒蝉。
“不要试图对老夫说谎,”冯太师怒视悦萝夫人,手指紧攥成拳,青筋清晰可见,“看看你这一房都做了什么?澹台妍算是什么东西,你们却连个黄毛丫头都对付不了?你们还想翻身坐上巫盼的位置吗?”
悦萝夫人感觉自己的腿在发软,她“扑通”跌跪在地上,颤声说道:“大人……澹台妍毕竟是巫盼和一族之长,再怎么样也是比我们权利大呀……”
“澹台瑜在世的时候,你们不是无法无天的么?”冯太师讥嘲的冷笑,“老夫以为你们对他终究有所顾忌,所以派人将他暗杀掉,好让那个丫头接任族长,如此以来对你们有利,可你们又做了什么?难道当初老夫同意与你合作,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大,大人……”悦萝夫人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冯太师猛得站起身,俯视着瑟瑟发抖的妇人,“在这紧要关头,你们居然给老夫拖后退……好啊好啊,不要你巫盼一族也罢!”
悦萝夫人抬起头,惊讶的看着冯太师,揪住他的裤脚,哀求道:“不,不……大人,您听我说,我一定会做好您吩咐下来的事情!请您一定要支持我成为巫盼,今后我对您一定言听计从,巫盼一族对您马首是瞻!”
冯太师毫不怜惜的踹开悦萝夫人,冷声道:“这样吧,给你三天时间,不管是下毒也好,暗杀也罢,老夫希望三天后能看到澹台妍的尸体!”
悦萝夫人想也不想,连声答应。
冯太师向旁边的侍从使了眼色,侍从连忙过来扶起悦萝夫人,将她安顿回椅子上。
冯太师扫视一圈畏畏缩缩的众人,清了清嗓子,面无表情的说道:“各位按照老夫之前所说的去办!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老夫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们也别想活下去!”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待万事具备……我们就动手逼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