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冷星稀,万物无声。
昏暗的屋子里,一个黑影默然站在床边,映着一片凄冷月色的眸子凝视着**零碎的几样器皿。
从端和宫回来后,她借口“累了,想小憩片刻”,独自在房内细细的翻找了一阵子,一枚铜板的影子都没见着,索性拿了几样小巧的古董,打算以后换钱做盘缠。
裴斯妍考虑了几日,在典礼彩排结束后,更加确定自己必须得走!
站在正和殿的平台上时,看着殿前广场上黑压压的人群,无形的巨大压力让她快要晕倒。她真的不敢想象自己该要如何面对未来,也许那些宏图大业对于她来说还是太过沉重了吧……
逃避,是她唯一的选择了。
“对不起,澹台妍。”裴斯妍轻声说道,手捂在自己的胸口上,眼睛酸涩的难受。
她不能信守诺言,不能去做她完成不了的事情,她必须为自己考虑了,虽然这是老天给她安排的心愿,但必须放弃了。
毕竟她是裴斯妍,而不是澹台妍。
澹台家人多力量大,一定会想出完美的解决方案,离轻染会怎样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裴斯妍反复的劝服着自己,手脚麻利的收拾好包袱,然后将房门打开一道小逢。
写秋轩的值夜侍女一般在丑时会悄悄跑去偷睡懒觉,离轻染住在府邸的西南角的院子,离写秋轩有好一段路,他晚上也不会守在一个未出阁小姐的院门口。而府中的巡夜侍卫的巡逻路线她也已经摸清楚了。如果没有意外,她完全可以悄然的离开澹台家,等到城门一开,天涯海角任她前往。
绝对不会让任何一个人把她追回来!
庭院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裴斯妍蹑手蹑脚的走出来,反手关上房门,然后像做贼一般偷偷摸摸、提心吊胆的往澹台家西侧的偏门摸去。
澹台家除了贴身伺候主子以外的下人们都居住在西侧的院子里,所以专门开辟了一道门方面下人进出,也是整个府邸中唯一没有专人看守的偏门。忙碌了一整天的人们,此刻早已进入了梦乡,全然不知正有一个人悄悄地潜进来。
裴斯妍看到绳子上挂着几件男子的衣服,随手扯下来借着月光仔细看了看,领口处没有云纹标志,想来是家丁自己的衣服。她放心的拿着衣服匆匆地开了偏门,左右张望了一下,确定没人,她又回头看了一眼,目光决绝。
——阿弥陀佛,澹台妍,你千万不要怪我,我根本就没有做好任何心理准备,实在无法担此重任!
裴斯妍念叨着,深呼吸一口气,跨过门槛。
夜风拂过,沁凉怡人。
踏出了富丽堂皇的庞大府邸,裴斯妍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放松下来,摆脱桎梏的那种快感让她忘记了对澹台妍的一份愧疚。
人生是属于自己的,不管是否穿越,境地如何,都该按着自己的意愿活下去!
偏门外是一条长到望不见尽头的巷子,对面也是一座深宅大院,据说曾经是某位亲王的府邸,亲王无子,故去后就一直空着了。
想着自己一身丧服太过惹眼,裴斯妍见月亮被遮挡着一片云后,四周看不大清楚也没人,干脆就在原地换上刚才顺手拿来的男装,然后想着离轻染的发式,随意的将披散的头发束起。
没有镜子,裴斯妍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但她管不了那么多,跑路要紧。
去城门口的路上,天色渐渐地亮了,一些店面早早的开了门,店主人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出来张望。
裴斯妍看了眼店主人,虽然素不相识但心里莫名的发虚,借势转进一条胡同,正好有一间破败的小屋子,她双手拂过桌子上的灰尘,然后抹在脸和衣服上,打扮成了乞丐,想着花脸没人会认出来,这才安心的继续向城门走去。
时间尚早,城门还没有开。裴斯妍怕在城门前溜达会引起守城士兵的怀疑,躲到附近的巷口张望。一直到城门聚集起一早要出城的百姓,她方才小心谨慎的混了进去。
等城门开放就好像在等待公布中考高考的成绩一般,又高兴又害怕。裴斯妍的目光轮流地在朱红色的城门和大街上扫来扫去,高兴着自己快要滚出这该死的地方,又害怕云琦她们发现自己失踪了。
离轻染那么厉害,若是太早给发现了一定能追上来。
“玉帝,佛祖,耶酥,圣母玛利亚,保佑我能顺利地逃出去!”裴斯妍神/经/质的反复念着同一句话,一边努力保持的镇静不让身边的人发现她的异常。
就在忐忑不安的等待中,城门终于开了,裴斯妍逃也似的冲了出去。
再说澹台府中,云琦以为昨日的彩排小姐一定很累,所以比平常晚了半个时辰才去敲门,可敞开一条小逢的房门让她起了疑心,先是喊了两三遍不见屋里有人答应,心知一定出了什么事,连忙推开屋门一看——**空荡荡的,压根就不见小姐的人影!
云琦叫来云珊,两人一起将写秋轩里里外外找了一遍,仍不见小姐的踪影。
云珊急得团团转,小姐一个多月前也不告而别过,因此失去了记忆,不知道这次突然失踪会不会又出什么状况。
“我们还是赶紧禀报离大人吧!”云琦说,她还算是镇定。
云珊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和云琦正打算出去,正好撞见一个从外面进来。眉目如画,白衣翩翩,正是澹台家的孙少爷其蕴。
她们双双一惊,继而行礼:“孙少爷。”
其蕴淡淡的一笑:“我是来看望姑姑的。姑姑她起了吗?”
云琦和云珊互相看一眼,低下头去,不做声,不知道是否该把小姐失踪的事情告诉孙少爷。
其蕴看她们都不说话,疑惑的问道:“怎么了?是姑姑还没起吗?那我就不打扰了。”
正巧,离轻染过来了,见站在门口的三个人,先是给其蕴行了礼。云珊一看到他,像见到了救星似的。
“离大人,小姐她不见了!”
云琦猛得一拉她的衣袖,不安的看向孙少爷,只见其蕴的脸上露出吃惊的表情。
离轻染眉头微蹙,冷静如常:“你们何时发现小姐不见的?”
“就在刚才。”云琦答道。
离轻染大步走到卧房门前,扫视一圈屋内情形,发现**的被子叠的整整齐齐,显然是没有人睡过,古董摆设似乎也少了一些。他想起今早经过西边院子时,听见有下人在骂骂咧咧的问是谁偷了他晾在绳子上的衣服,把院子搅得鸡犬不宁。
离轻染果断的转身向院门走去,一边对云琦吩咐道:“关上门,就说小姐昨日太累还在休息不见任何人。我去把小姐找回来!”
云琦连连点头,“大人,您知道小姐去了哪里吗?”
“我会很快把小姐带回来的,你们不用担心。”离轻染看看其蕴,说:“孙少爷,请您不要声张出去。”
其蕴拦住他的路,说:“可以带我一起去找姑姑吗?”
“孙少爷,您身体虚弱,若是担心小姐安危,请在写秋轩稍等片刻,属下很快就能把小姐带回来。”离轻染想都没想,婉转的回绝。
其蕴还想说什么,看到离轻染冷冰冰的眼神,话全部又吞回到肚子里去了。
离轻染不再说任何废话,大步回到西边的院子,取了马狂奔而去。若他没有猜错,小姐一定是从西门溜出去的,此刻时辰城门还没开放多久,只要沿着西边的路找过去,一定能很快找到。
裴斯妍自己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在出了城门没多久后,折向北边的路,鬼使神差的来到了澹台妍的坟地前。
夏日正是草木茂盛之际,一个多月不见坟地周围长满了茂盛的野草,掩盖了那一座孤零零的坟墓,就像那墓中之人正是悄无声息的死在一个陌生人的怀中,没有亲友知道。
裴斯妍发/泄似的拔着野草,可惜早晨没吃早饭而引起的头晕症状让她只拔了一小半就跌坐在墓地旁,微微的喘着气,不想再动弹半分。
穿越到这个世界后的一切再次清晰的展现在脑海中,裴斯妍闭上眼睛,拼命地摇着头,似乎是想将这些事情统统甩出脑袋。
越想,她心中的罪恶感就越强烈。
明明是因为自己间接害了澹台妍,答应了她报答救命之恩的,自己却要逃走。其实再努力一点,自信一点,事情也许不会像自己想的那样复杂困难。
可是,为什么就是感觉自己什么事情都做不好呢?
“我不该无聊的跑去看日食的,否则也不会来到这里……”裴斯妍喃喃自语,长长的睫毛在微颤,“澹台妍,你一定不会原谅我吧?我说一千一万句对不起也没有用,对吧?老天爷给我安排冒充你的戏路,可惜我的能力终究是无法承担你的托付……”
裴斯妍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抽泣一声。
她现在格外的想念远在另一个时空的亲人,不知是否还能在活着的时候再见一面。
“小姐。”
一声轻唤,裴斯妍一个激灵,感觉好像有一盆冷水泼在了身上一般,她霍然睁开双眼,坐起身子。
年轻的家臣牵着白马站在不远处,松软的土地让脚步声几乎轻不可闻,使得专心致志的想着心事的裴斯妍现在才发现。
离轻染竟然追上来了,太不可思议了!
裴斯妍缓缓站起身,打定了主意决定告诉离轻染真相,如此一来他不会强迫一个冒牌货回去了吧?
“既然你追上来了,我有一件事必须和你说清楚。”
离轻染似乎没听见她说话一般,开口道:“小姐,请随属下回去。”
“我不想回去,”裴斯妍抬起头,目光坚定,“我……”舌头好像忽然间被打了一个死结,任她怎么努力都无法说出真相,她回头看着澹台妍的坟墓。
是你在阻止吗?
“小姐,请您务必要回去。您如果不会去,皇上会降罪于澹台家……”
裴斯妍不信:“为什么?”
“事到如今,除非您……死,否则继承人不可更改,一旦更改则是有违法度,乃是欺君之罪。就算天涯海角,也会派人捉您回来。虽然四大家族尊贵无比,但是一旦触怒皇上,重则灭族,只留一房庶出继承族长。以如今的澹台家,您认为有能力不被灭族吗?而且澹台家的仇敌很多,您走得太远,依然死路一条。”
裴斯妍打了一个冷颤,原来身上所背负的责任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多,心愿未了她还不想死,如果逃走是死,留下才有生的希望……
离轻染走近裴斯妍几步,缓缓开口:“小姐,您是因为失去记忆而丧失了信心,不敢面对未来吗?”
裴斯妍惊诧的瞪着他,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竟然清楚她的心思!
“小姐,在这两个月中,您在面对夺嫡的族人,接受族人拜见时所表现出来的,足以证明您是有能力的。失忆只是暂时的,有朝一日您会想起从前,所以不需要感到迷茫与害怕。”离轻染的语气毫无波澜,双眼平静如水,却隐隐的让人有安心的感觉。
“我不行,我根本就不行……”裴斯妍痛苦的摇头,后退几步重新跌坐在地上。
离轻染上前,伸手想搀扶起裴斯妍的时候注意到她身后的土包。
裴斯妍顺着他的眼神,轻抚过绿油油的野草,始终无法说出真相。恍惚间,她的内心产生了动摇——她坦然接受的话或许会如自己所愿那般成就一番事业,而不是碌碌无为的平庸之辈,为何要放弃这样绝好的机会呢?为什么要试图逃避,去迎接一个残酷的结局呢?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自己是会成功还是失败呢?
裴斯妍的手指攥紧了野草,关节处几乎惨白,她重新抬起头,正好对上离轻染的眼睛,“你说的都是真的吗?你会一直一直帮助我,是吗?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会在我身边帮助我,是吗?”
其实,她想要的不过是一句最简单的肯定。
离轻染的眼中有似春风般的温柔一掠而过,裴斯妍惊讶,一个一直冷如冰山般的男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表情,是自己眼花了吗?
“是的,小姐,”离轻染说,拉回了裴斯妍的思绪,“属下会永远跟随在小姐身边。”
裴斯妍听了他的话,心猛然间不再踟躇迷茫,眼泪在一瞬间夺眶而出,握住他伸过来的手。
“好,我跟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