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许睁开眼睛,发现他正躺在自己房间的**,蘅若坐在他的床边。他皱了皱眉头,问蘅若:“你给我喝了什么?”
“暂时压制千丝绕的汤药。”蘅若面无表情。
白月许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你怎么会有这药?”
“我熬的。”
“你熬的?”
“你身上为什么会有千丝绕?”
“……”
“好,那我们把事情一件件地弄清楚。首先我可以告诉你我为什么会熬这种药,其实原因很简单,我本来就会配药,这药我喝过几次,早就尝出了里面的成份和剂量。你刚刚的症状和我的一模一样,我就在你房里找出了这些药熬了给你喝。现在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也中了千丝绕?”
白月许沉默了片刻,开口道:“我确是身中千丝绕,不过是十五年前中的。”
蘅若闻言惊诧:“十五年前?!那你……”
“我怎么能活到现在?因为我的身上除了千丝绕的毒之外,还有一种诅咒,诅咒我永生不死。”
见蘅若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白月许自嘲地笑道:“上次你也看到了,我是死不了的,越是致命的伤就恢复得越快,你们修仙之人所寻求的不就是这种长生不老吗?”
永生不死,就意味着要永远忍受千丝绕的折磨,蘅若终于明白了白月许为何要一心求死,这样生不如死地过了十五年,换作是她,也许早就疯了。
蘅若的声音有些颤抖:“所以你才会制压制千丝绕的汤药?所以你才叫我杀了你?”
白月许轻笑道:“不错。你也知道这种痛苦,十五年来,我日日夜夜忍受着它的折磨,我的身体已经虚弱不堪,可是我却死不了。”
“你把汤药给了我,那你岂不是?……”
“这些年来,也不是日日都能采齐这些药,没有汤药的时候,我一样要受煎熬,同这几日没有什么差别。”
蘅若调整了一下紊乱的呼吸,问到:“你说只有我可以杀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白月许道:“你还记得之前我对你说过我是古莫的徒弟吗?古莫一生习医,被世人俸为医神,只道是天下没有他医不好的病。可是事实并非如此,这千丝绕的蛛毒便是他医不好的。古莫生性狂傲自负,哪里能允许世上有他医不好的毒?于是他便想要收我作弟子,以便他研究我身上的毒。我那时还想活命,便也只能跟着他入山修行。他花了十五年的时间,终是找出了解千丝绕的办法,但却没有办法替我解毒。”
蘅若愣了愣,心里琢磨了一下他最后这句话,说到:“是因为需要一个同样身怀千丝绕的人?”
“不错,所以我第一次看到你毒发的时候,便下了决心要让你来杀我。”他无法道明那时他心中的震惊,只怕古莫也想不到这世上还有另一个也中有千丝绕的人,只因这种毒需道行过千年的蜘蛛精从自己的心脏中提炼毒素,会折损其寿命,一般不会有蜘蛛精愿意轻易使用这种毒。也许冥冥之中真的自有天数。
蘅若心中一颤,问到:“究竟如何解毒?”
“只需一人将另一人身上的毒血尽数吸到自己身上,那毒血被吸尽之人再服食一种特殊的丹丸来促进体内血液的迅速再生,调理数日后便可痊愈。那丹丸我已装在盒子里交给你了。”
“那吸了血毒的人……会死?”
“不,到那时我还不会死。我说过,我的身体里有一个诅咒,那个诅咒是下在我的心脏上的。待到我尽数吸去你体内的血毒时,我的身体是最脆弱的时候,届时你用力将我的心脏捏碎,诅咒即破,我就会死去了。那时我的身体十分脆弱,光靠我自己的力量是捏不动我的心脏的,所以还得靠你。”
蘅若听后震惊不已,沉默地低下了头。
“你是不是在想,‘他可以把我的毒血吸去,我也可以把他的毒血吸过来’?”
蘅若一惊,抬起头来看向白月许。白月许说完自己也愣了愣,与她相处不过十数日,为何就能断定她心中的想法呢?
他笑了笑道:“没有用的,之前古莫曾提取我身上的千丝绕在一些小兽身上试过,只有中毒较深的一方才能将中毒较浅一方的毒血吸过来,我身上的毒比你深厚得多。”
蘅若望着白月许,不语。白月许道:“这下你总肯帮我了吧?这样做是唯一对你对我都好的办法。”
蘅若看了他一阵,站起身来淡淡说到:“我吃了那两颗内丹,毒性暂时不会发作了,接下来便由我来采药吧,你好好休息。”
蘅若说完便离开了小屋,白月许躺在**,眼中有着一些诧异和迷茫。为什么还是不肯答应呢?他既已说明,那么这么做既能救她性命,又不会让她受到良心上的谴责,她到底还在犹豫什么?
接下来的日子,蘅若每日早出晚归,药配齐全时,就熬上一碗放在白月许屋前的青石板上。这几日白月许见到她的时候很少,就更不用说同她说上几句话了,总之蘅若心里是怎么想的,他实在是猜不出来。如果不是这些日子的相处令白月许对蘅若有了一些了解,他定要以为她是在报复他之前那段时间对她的回避与不理不采。
前段日子他的确是在躲着蘅若,原由么,兴许是她那日所说的那句“我不是一个人活在这世上”。
从什么时候起,他就是一个人活在这世上了?是从那个人死了以后吧。他孤独地活着,不知生的意义,也不想去寻找生的意义。整日生不如死地活着,只叫他的心越来越冰冷,以为不会再为任何人、任何事所动,但这世上有很多东西是难以预料的,人心特为尤甚。
她不似一个可以惊起任何波澜的人,尤其是对他这样早已心如死灰的人。她的快乐、隐忍、坚强、善良原本都与他无关,却不知何时使他的心在不知不觉中产生出了不易察觉的细纹。白月许觉得,她是令人羡慕的,她拥有太多他没有的东西,那些东西他曾经根本不放在眼里,但这个意外出现的陌生人却激起了他对这些东西早已冷却的渴望。白月许这才记起,很多年以前,他也曾渴望过拥有这些美好的东西。
天空中传来几声未曾听过的鸟鸣,小屋的门被推开了,蘅若站在门边,淡漠地看着白月许:“我答应你的条件了。”
站在空旷的草地上,蘅若依旧是静默淡然。白月许的心中有些不安,这一个月来,他心情的变动比过去十几年里加起来的还要多,特别是今日。
“开始吧。”蘅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白月许没有问蘅若为什么突然改变了注意,只怕问了也得不到答案。他的心中是有些遗憾的,因为这几日来蘅若都未曾与他说过什么话。以前很长时间都不用说上一句话,甚至是古莫回来了,他也不会与他多说几句。而今他竟想在死之前和她说些什么,难道真是这些日子与她说话说得习惯了么?
白月许点点头,喝下了为解毒准备的特制汤药。见蘅若也饮下了同样的药,他伸出自己的左手,用刀在手掌上划开了一个口子,血顺流而下。蘅若也将自己的左手伸了过去,白月许看到她的手上戴着一条银色的手链,与一枚戴在中指上的银戒连成一体。蘅若划开手心的一刹,天空中忽然响起一道闷雷,紧接着,黑压压的云层不知从哪里涌现,迅速向二人头顶上方的天空聚拢,顷刻间就遮蔽了天日。白月许一惊,觉得十分不对劲,却见蘅若目光平静,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似的。她抬起头来,提醒白月许道:“再不开始,我们的血就要流干了。”
白月许回过神来,用左手握住了蘅若的左手,开始念动口诀。两人的头发和衣襟忽然无风自动,白月许只觉一股热流注入了自己的体内。他一边口中念诀,一边注视着蘅若的面庞,突然很想在死之前将这容颜深刻入脑中。
他在看她,而她在盯着自己的左手。她忽然伸出右手,将自己左手上的那条银链摘了下来!还未等白月许想明白她这么做是何意,只见一束金光从两人紧握的左手间溢出,而后越来越多的金光射出,最后变成一团强烈的金色光芒,刺得白月许睁不开眼睛。他只觉周身天摇地动,耳旁风声呼啸,身上的血液突然倒转了流向!分明是闭着眼睛的,他却不知为何仿佛看到了一双眼睛在金光中浮现,那双眼睛美丽异常,淡漠中带着悲悯,宛如神灵。
冥冥之中,一个声音似从遥远的天际飘入耳中:“白月许,你不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