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墨玉芙蓉(1 / 1)

盈袖 斯陶 2048 字 8个月前

“阿才,快别吃了,街口有比武招亲呢!”一个穿着粗布短褂的年轻男子冲进客栈,抓起一个略为年少的少年就往外走,那少年挣扎了一下,顺手抓过桌上的一张大饼往怀里塞了塞,这才跟着先前那人离开了。

客栈门边不远处一个蓬头垢面、胡子拉渣的中年男子倒在地上,怀中抱着一只酒葫芦,醉熏熏地抬头望了一眼走远的那两人,哼哼两声,自语道:“这年头,怎么到哪都有比武招亲,莫非姑娘们都嫁不出去了?”

“确是嫁不出去了。这青州府尹之女木晓芙人如其名,生得若芙蓉花般娇艳,府尹大人视之为珍宝,将她嫁给谁都觉得亏了,又岂是随随便便就能许人的?”清音入耳,那男子不由清醒了几分。只见一青衣男子不知何时来到了身侧,手中纸扇轻摇,玉面天姿。

那醉汉嘬了口葫芦,却发现里面的酒已经干了,他晃了晃葫芦道:“这木府尹倒是有趣,那么多官宦人家不选,倒是看上这些个江湖人士了。”

“这不是木府尹的意思,是木小姐的意思。”

醉汉一愣,随即笑道:“有趣。”

青衣男子笑道:“自是有趣。这么有趣的美人儿,我可不想错过。去买壶好酒,坐赏我抱得美人归吧。”

一锭银子抛到醉汉面前,他伸手一接,笑眯眯地望着青衣男子向武场的方向走去。

比武已热火朝天地进行着,远处的看台上坐着一个两鬓斑白、笑容可掬的老人,他身侧的便是他的女儿,面若芙蓉、双目流光的木晓芙。上擂台的人有高大勇猛的中年大汉、尖嘴猴腮的黄面青年、英姿勃发的美少年、同府尹一般年纪的六旬老儿……总之是美丑兼有,老少俱齐。木府尹的脸色随着打擂者的变化不断变幻着,时而面露喜色,时而脸色阴沉,时而鄙夷轻笑。而木晓芙的面色却是一直未有变化,眼中平静无波。

“还有哪个不怕死的要上来!”一声骇人的大吼之下,全场一片寂静。场上这个精壮的大汉已经连续打败了七个人,那七人虽未死,却也被伤得怕是此生再也动不得武了。这人看来力大无穷,却是个相貌丑陋、言语粗鄙之人,众人不禁同情起了木晓芙,却无人敢上前应战。坐上的木府尹脸色死一般地难看,而木晓芙依旧是一副淡然的神情。

“在下不才,向兄台请教。”一个清亮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众人纷纷四处张望,只见一个青色的身影从天而降,落入擂台之上。那人玉面含笑,眉如远山,眼若琉璃,风姿绰约,让人一见失了半分心神。

那大汉见来人是个身骨纤细的白面小子,心中冷笑,毫不客气地伸出拳头向青衣男子挥去。那一拳又快又狠,台下的观众有许多已经惊呼出来,却见那青衣男子不动声色地躲过了这一击。接下来那大汉如猛虎出山般招招险恶,青衣男子却似水中的鱼儿一般灵巧地在大汉身旁游走,几招过后,大汉气喘不止,却连青衣男子的一片衣角也未曾沾到。大汉又急又怒,将全部力气贯注到拳中,大喝一声,朝青衣男子挥去。眼看那只拳头将近,青衣男子却依然闲适地立在那里没有动作,众人的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胆小的更是捂住了眼睛。然而大汉眼看自己的拳头就要打中目标,眼前的青衣男子却瞬间凭空消失,但他还来不及反应,只感到颈后一记重击,紧接着眼前一黑,便晕死了过去。

那青衣男子仅用一击便取胜,众人皆是目瞪口呆,许久反应过来,才爆发出一阵叫好声。虽然知道那大汉已经没了知觉,青衣男子还是朝他作了一揖:“承让了。”他静静地立在擂台上,等待着下一个挑战者。但见过他方才的身手,再也没有人敢上去应战了。

看台上的木府尹心中大喜,装模作样地问了几声还有没有人上来应战,见无人应答,赶忙道:“看来此次比武招亲的获胜者就是这位公子了。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青衣男子朝木府尹做了一揖道:“在下郑含之。”说话间男子向木晓芙望了一眼,果然见到木晓芙在听到他的名字后突变的神情,他的嘴角浮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木府尹是个爱花之人,独独钟情于芙蓉,这点从他为女儿取的名字就可以看出来。世人知其喜好,纷纷献上各种名贵的芙蓉以示讨好,因此木府尽是各色艳丽的芙蓉。郑含之此刻正坐在百花之中,闲适地啜一口清茶,唇齿留香。

“兄台的酒又喝完了么?”

只见屋顶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手持葫芦的中年男子,呈半卧的姿势,笑眯眯地望着下方的青衣男子:“那到不是,你别看我这葫芦小,其实能装挺多酒。我来是想谢谢你的酒钱,顺便问问你,女人怎么和女人成亲?”

郑含之闻言并不觉诧异,只淡淡地笑道:“你留下来看看,不就知道了么?”

不闻那人回答,却见前方拐角处出现了一个婢女,正朝郑含之走来。此刻屋顶上哪里还有什么人的踪影?

那婢女走至郑含之面前,恭恭敬敬地欠了欠身道:“郑公子,我家老爷有请。”

郑含之随着那婢女一路走来,心中觉得有些不对。那婢女行至一扇门前停下,示意郑含之自行推门进去,便转身退下了。

郑含之推开门,只觉一阵清香扑鼻,见室内的装潢,顿时心下了然。一支白皙的玉手伸出,门上的珠帘被轻轻拨开,一个曼妙的身影从帘后徐徐走出。她身着一身玄色的锦袍,上面中暗红的丝线秀着一朵朵盛开的芙蓉,这一身黑色的锦服穿在她的身上倒显出一种别样的华贵之气。

郑含之见了那人,眼中浮起一丝笑意,木晓芙却目光冰冷,开口便道:“姑娘是眼明心慧之人,却为何要帮郑含之玩这无聊的游戏?”

“郑含之”见她如此直白,索性也说开来:“你问我为何?木姑娘乐意见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惨死在一群精壮的大汉手下,我这个陌生人却是于心不忍啊。”

木晓芙冷冷地直视她:“比武招亲本就是会有所损伤,姑娘这同情心未免来得太不值钱了。”

“郑含之”叹道:“其实,我倒不是真的同情他,只是他为了赢得比试,成日在我住的客栈外弄得砰砰作响,吵得我无法安宁,索性就应承了他,来个一劳永逸。”只是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阴,偏偏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木晓芙脸色变得怪异,低头狠狠地骂了句:“真不要脸。”她抬头看向“郑含之”的眼神有了些不好意思:“他行事向来唐突,对不住姑娘了。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蘅若。”她带着玩味的目光审视着木晓芙。

“蘅若姑娘,劳烦你替晓芙带一句话给郑含之。”她垂了垂眸,再抬起已是一片坚决,“我和他是不可能的,请他不要再纠缠于我了。”

蘅若闻言微微诧异,这木晓芙看似并非对郑含之无情,却为何要将话说得这样绝?若说是为家世和父母所迫,但她眼中所显却又是心甘情愿。

此时的蘅若仍是一副男装打扮,她啪的一声打开了手中的纸扇,一边轻轻摇动,一边将眼睛看向别处:“这话若是由我代为转告,只怕他是不会死心的。”她转眼定定地望着木晓芙,“姑娘何不亲自对他说?”

木晓芙抿了抿嘴,开口道:“我都想出比武招亲的法子叫他死心了,他还是这样固执,我还有什么法子?”

蘅若似是不经意道:“告诉他你就快要死了,或许他就可以死心了。”

木晓芙瞪大了眼睛:“你,你说什么?”

蘅若悠然地转过身走了两步,负手而立:“世人只道木府尹甚爱芙蓉,却不知他自己就是个种花好手。木府之中满是名贵的芙蓉花,但这园中所有的芙蓉都比不上一朵,那便是木府尹耗尽毕生心血所种出的花中极品——墨玉芙蓉。而你,并不是木家小姐,而正是那朵墨玉芙蓉。”

木晓芙沉默片刻,重重地叹了口气道:“姑娘并非常人,既然姑娘已然知晓,我便将详情一一告知。”

她对蘅若比了一个“请入座”的手势,自己也坐到木椅上慢慢道来。

原来木府尹生性独爱芙蓉,苦心钻研数十载,终于在五年前种出了芙蓉中早已绝迹多年的品种——墨玉芙蓉。木府尹一直对这朵芙蓉照料有加,而木小姐也是爱花之人,对这朵芙蓉也甚是喜爱。然而在三年前,木小姐快要及笈的时候却意外落水,不幸身亡。墨玉芙蓉感念木府尹和小姐的恩德,向草木之神请愿,以死后灰飞烟灭、永不入轮回为代价,换早日修身成精,终得附身于木晓芙身上,以至出现木家小姐“死而复生”的奇迹。

“木老爷对我有养育之恩,木小姐也对我甚好,日日前来陪伴我。木夫人死得早,木老爷膝下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我实在不愿看来他白发人送黑发人,孤独终老。”墨玉芙蓉见到蘅若眼中的震惊,淡然道:“你不必为我惋惜,万物死后,入冥府,过奈何桥,一碗孟婆汤下肚,便忘却了前世之事。下一世怎样,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了,今生的记忆只停留在今生。若今世无法报答木老爷和木小姐的恩情,那我也无颜再转来世了。”

蘅若闻言沉默片刻道:“那郑含之又是怎么回事?”

墨玉芙蓉目光闪动:“他爱的本是木晓芙,不是我,我不想他再用错情了。”

蘅若在脑海中迅速联系思考了一下郑含之对她说的话和方才墨玉芙蓉的话,开口道:“木晓芙是大家闺秀,甚少出门,那郑含之是在木晓芙十四岁那年的上元节上第一次见到她,一见倾心。但据你所言,她还未及笈便死了,那么除第一次外,郑含之之后见到的人其实都是你,而不是木晓芙。凭你自己的感觉,你觉得他喜欢的人到底是谁?”

墨玉芙蓉的眼中闪过一瞬光亮,但立刻又恢复了平静:“不管他喜欢的是谁,我已是快死之人了。我急急成精,并为修得真身,依附于木晓芙的身躯上,只在夜深人尽之时偷偷回到本身。三年常时间的脱离本形,已快耗尽我的精气,我最终将油尽灯枯。可怜我那爹爹,还是要痛失爱女。”三年的朝夕相处,墨玉芙蓉早已把木府尹当作自己的亲生父亲,思及此处,不觉潸然泪下。

蘅若动容,她沉思片刻,忽道:“你想侍奉木府尹到终老也不是没有办法。”

墨玉芙蓉一怔,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蘅若。

蘅若缓缓道:“缘池仙露可助草木之族彻底脱去本形,我恰好有一瓶。”

墨玉芙蓉闻言寻思片刻,突然惊到:“缘池仙露!你是……”

“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蘅若适时打断她,“重要的是,你我皆有所求,而你我所求皆只有对方才能给,如此,我们为何不做个交易呢?”

墨玉芙蓉疑惑道:“我有什么东西可以给你的?”

蘅若道:“你的香气。”

墨玉芙蓉诧道:“我的香气并无什么用处,你要它做什么?”

蘅若笑道:“自有我的用处。墨玉芙蓉百年难得一见,其清异的香气自然也是可遇不可求。只是你应我之前需想清楚了,花香一旦被抽走,妖力也自然消失了。”

墨玉芙蓉道:“有无妖力并不重要,我只求能一直做爹爹的女儿。蘅若姑娘,拜托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