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清道长用杯盖轻轻地拨开杯中的浮叶,对一旁的青衣男子道:“恕儿还没有回来么?”
温染恭声道:“谦恕说这次的妖孽颇有些道行,要一定的时间对付,等收伏了这只妖便即刻返回。”
“嗯,需不需要派些人去帮他?”
“谦恕说了不必,他说过几日便能回来了。”
“嗯,你下去吧。”
“是,掌门。”
温染退至屋外,暗暗松了口气。要不是那日君谦恕传递符纸鹤报平安,他便要带着重华的弟子杀入魔宫了。之后又接到他的消息,说有事要等几日再回去,此后便再无音讯。掌门这里被他胡诌的一番说辞给搪塞了过去,可不知还能撑多久,心里不禁暗骂君谦恕只知道逍遥快活,却害苦了自己。
回到自己的住处,温染见一黄衫女子在自己的门外踱步,不由心中一喜,快步迎上前去。那黄衫女子见到他,也快步朝他走来,却是一脸的怒气。
璎珞停到温染面前,瞪着眼睛道:“温染,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她玉指一伸,指向远处一个娇小的身影。
温染见她面色不豫,忙道:“璎珞,这可不关我的事啊,她在重华大门外跪了三天三夜,硬说要报答谦恕的救命之恩,后来体力不济晕倒了,掌门才让人把她弄进来的。谁知她好转以后死活不肯离开了,非要见谦恕。”
璎珞怒道:“她一跪掌门就收留她,当年我们那么多人跪下,怎么也没见他放过小若!她一只兔精跪一跪,晕一晕,就进了重华,那全天下想入重华的人干脆都来跪好了!”
璎珞一气就口无遮拦,温染吓得赶紧将她拉到一旁:“璎珞,这话你不要再说了!蘅若的情况和阿茕不同。再说了,她想留,谦恕定是不会同意的,等谦恕回来同她讲明,让她死了这条心,自然也就走了。”
璎珞恨恨地看了阿茕一眼:“她倒想得美,以报恩为由想缠着谦恕师兄。只可惜她太幼稚了,倒时怎么被赤练霓整死都不知道。”
温染无奈地笑笑:“好好,你说的对。璎珞大小姐,没事的话就赶紧离开这里吧,我怕你看多了她弄得自己心里冒火。”
璎珞大叫:“温染!你赶我走!”
“我哪敢啊,我们一起走,这总行了吧?”说完,他不待璎珞反应,便招出自己的配剑,拉过璎珞一起御剑飞走了。
一只修长白暂的手轻轻地拉起床帘,缓缓地抚过**闭目的少女细长的眉。那少女似是没有睡熟,睫毛颤了颤,眼睛慢慢地张开。
“阿夕,吵醒你了?”孟今朝怜爱地望着她。
“哥哥!”孟今夕看清眼前的人,一下子坐起来抱住了他的脖子。
孟今朝笑道:“听说你今天想吃荔枝?”
孟今夕吐了吐舌头,放开孟今朝道:“一下子想吃了,不过现在又不想了。”
孟今朝宠溺地摸摸她的脑袋:“这个季节可没有荔枝,你要是实在想吃,哥哥就只能到千里之外的岭南国去给你弄了。”
孟今夕摆摆手:“不用了,哥哥,阿夕现在真的不想吃了。”
孟今朝笑道:“好了,哥哥来给你上药。”
孟今夕顺从地点点头。孟今朝端过一盆热水,伸手翻出一瓶药膏,另一只手轻柔地揭下孟今夕脸上的面纱。
那面纱下面赫然是一张流着脓的溃烂的脸!溃烂的部分散发着一阵阵恶臭,没有了浸过浓香的面纱的掩饰,毫无顾忌地溢满整个房间。
孟今朝的眼中闪过一抹痛色,他小心翼翼地用热水洗净那张脸上的血和脓,动作轻柔地将药膏擦在那张可怖的脸上。
孟今夕安静地坐着,任孟今朝的手在脸上涂抹,她鼓了鼓勇气,开口到:“哥哥,你这次带回来的那个人,阿夕不想要她的脸。”
孟今朝手一滞:“阿夕,你说什么?”
孟今夕吞了口唾沫:“那张脸,阿夕不喜欢,阿夕不要!”
孟今朝继续给她上药:“怎么又不喜欢了?刚开始在后面看的时候不是很喜欢么?不要胡闹了,现在的这张脸就快要坏死了,先给你换上新的,再去给你找喜欢的好不好?”
孟今夕不语,牙齿轻轻地咬住了下唇。孟今朝感觉到了她今日的古怪,却也不说什么,只小心地替她上完药,重新给她戴好面纱后准备离开。
孟今夕一直咬着唇,直到看到孟今朝要离开时叫住了他:“她们不是被你赶走了,是被你杀了对不对?”
门边的人身形一顿,没有转身:“别瞎想。”
“那你去把我现在这张脸的主人找来给我看,我就相信你。”
“阿夕!你在质问我!”声音有一丝怒气。
见了他的反应,孟今夕心下已经了然,顷刻之间心中像有什么东西坍塌了。她颤声道:“阿若说的是真的,你……真的杀了人,你把她们都杀了……”
孟今朝豁然转身:“你见过她了?我不是不让你去见她吗?”
孟今夕已经开始抽泣:“你从不让我见她们,就是不想让我知道你做的事。你……你打算一直瞒着我,对不对?”她念及自己曾拥有的那些漂亮的容颜都是以别人的性命为代价换取的,一下子觉得自己好恶毒,好可怕,她讨厌自己!她猛地撕扯下脸上的面纱,伸手去抓那张本就残破不堪的脸。巨大的痛楚令孟今夕尖声大叫,孟今朝大惊地冲上前去制止住她:
“阿夕!你不要这样!是哥哥错了,你不要她的脸,那就不要了,求你不要这样折磨自己!”
“我也不要其他人的脸了,哥哥,你不要再杀人了!”
“好,我答应你,只要你别折磨自己,哥哥什么都答应你!”
“尹兄,蘅若姑娘,这几日孟某怠慢了。在下先自罚三杯,向二位赔罪!”孟今朝言毕自斟三杯酒一饮而尽。
“孟兄言重了,这几日承蒙招待,在下和师妹倒是难得有几日清闲。”君谦恕说着,也举起酒杯朝孟今朝敬了敬,仰头喝下。
孟今朝道:“孟某已经耽搁二位几日了,今日此宴便是为二位饯行,二位,孟某敬你们一杯!”
孟今朝和君谦恕两人干脆地喝下了杯中的酒,孟今朝目光落到蘅若身上。蘅若正要开口,君谦恕抢先道:“小若不胜酒力,这杯就由我代劳吧。”说着已经将蘅若面前的酒杯端至自己没前,一口饮下。
孟今朝笑道:“尹兄对令师妹真是疼爱有加啊。来,我们吃菜!”
君谦恕点头回礼,突然眼神有些涣散,他甩了甩头道:“多谢孟兄招待……尹某……”
“师兄!”蘅若大叫着伸手去扶倒在酒桌上的君谦恕,推了他几下,又唤了他几声,却仍不见他又任何反应。蘅若回过头来见到孟今朝阴冷的笑容,顿时瞪大了眼睛:“你……”
“蘅若姑娘可真是不尽人情啊,连这最后的送别酒都不愿赏孟某人的脸。不过,你想清醒的死去,我便成全你!”话音刚落,孟今朝的右手已经袭向蘅若。蘅若一边化开他的招式,一边将他引到屋外,以免伤到君谦恕。
只见屋外一团绿影和一团白影交叠又错开,周围平地起风,刮得四周的柳树枝叶乱舞。只听人影交叠之际一记闷响传来,两个人影瞬间分开。只见孟今朝的嘴边挂着一丝鲜红,冷哼一声:“我倒是小瞧了你!”徒然间他的背后生长出三对手臂,那三双手臂飞快地延长,向蘅若抓来。
蘅若腰间绿绫飞出,如长龙般和那六只柔若无骨的手纠缠起来。孟今朝一面控制着他的六只手,一面从嘴中吐出一段段银丝,向离弦的箭般射向蘅若。蘅若飞身躲闪,丝线所触之处草木枯萎、土地焦黑。二人一度僵持不下之际,蘅若突然凌空越起,绿绫徒然扩大数倍,将蘅若挡在了孟今朝的视线之外。孟今朝的六只长手迅速地向外走,想绕过绿绫攻击蘅若。而那绿绫却在瞬间消失,无数片浅绿色的花瓣凭空出现,如雨点般射向孟今朝。
绿绫徒然增大的那瞬,孟今朝的视线被挡住,以至未看到蘅若挥袖的动作,等他反应过来,那些浅绿色的花瓣已经飞至跟前。孟今朝急急地收手,却已来不及了,六条手臂被切割成好几段,掉落在地上,毫无生气。孟今朝惨叫一声,眼中怒火显现,他面目狰狞,大喝一声:“贱人!”袖间金光大现,一座散发着巨大灵力的宝塔被孟今朝托在手中。蘅若脸色大变,心中惊道:“昊天塔!”当时她和君谦恕只隐隐猜到孟今朝能令那么多修道之人凭空消失,大约是有什么法器助阵,却想不到竟是昊天塔!
孟今朝发动昊天塔,一股强大的吸力引得四周的空气夹带着园中的草木土石全部被宝塔吞噬。蘅若一眼认出了他手中的神器,心知自己要逃跑已来不及,便在孟今朝发动神器的顷刻之间甩出手中的绿绫,系住了园中最粗壮的一棵树。下一刻,她已被强大的吸力抛起,只能死死地扯住手中的绿绫,勉强支撑。蘅若心中暗叫糟糕,这昊天塔是十大神器之一,能吞噬一切的妖魔,必要时连神仙也能收入其中。这昊天塔本在仙魔争斗中被魔界抢得,却不知为何竟出现在这蜘蛛精的手中?孟今朝的法力虽然不弱,但要发动神器必然大耗灵力,之前在同蘅若打斗时孟今朝已耗去了不少灵力,蘅若只盼自己能撑久一些,在那棵树被连根拨起之前他的灵力能够消耗殆尽。
蘅若心念一转,开口道:“你杀了我,不怕阿夕恨你吗?”声音不大,却顺着风势清清楚楚地传到了孟今朝耳中。
孟今朝怔住,昊天塔的吸力缩小了几分。
“若不是你,阿夕也不会恨我!”他咬着牙狠狠地说。
“你只怕她恨你,却不管她会不会恨自己?”
孟今朝的表情凝住。
蘅若此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见他不语,便继续说到:“阿夕她那么单纯善良,要是知道她深爱的哥哥因为她而害了别人的性命,她会有多么难过?秘密是藏不住的,倘若不是我,也会是别人,倘若没有别人,迟早有一天阿夕也会自己发现。你既知道恨有多么可怕,为什么还要让阿夕去承受这种东西?”
孟今朝呆住,蘅若的话一点点渗进他的心里,他的眼前浮现出阿夕那双清澈的眸子,那眸子渐渐地变得浑浊,渐渐地变成血的颜色。
“不!”孟今朝大叫:“你什么也不知道!你什么也不懂!”风力猛然大增,绿绫缠住的大树发出枝干折断的声音。蘅若咬紧牙关,死死地拽住手中的绿绫。
“阿夕,我的阿夕,是天下最漂亮的妹妹。”风力渐缓,孟今朝眼神涣散地看着远方,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
“你不知道,她从前有多么漂亮,我们一起玩耍,一起修炼。妖的生命不过数万年,我们说好要一起修炼成仙,这样才能永远在一起。可是……”孟今朝的目光变得愤怒、怨恨,“那个臭道士,打着替天行道的名号,竟对那么可爱的阿夕下毒手!他害得阿夕修为尽散,容颜尽毁!我整日看着阿夕疼得在地上打滚,我的心也如被火灼烧一般。你们这些所谓的修仙之人,凭什么替天行道?我们凭什么要行你们的道?!阿夕她从来没有害过任何人,甚至连小花小草都不愿意伤害,为什么会落得如此下场?天待我如此,我便要逆天而行!阿夕的确求过我,让我不要伤害你,但她现在已经等不到第二张合适的脸出现了。若不是为了找生肌散费了些时日,你也不会活到今天!她恨我便恨我吧,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受苦。至于她恨自己……我会想办法抹掉她的这段记忆。你不用再拖延时间了,今天你一定要死!”
风势大涨,蘅若因孟今朝所言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她叹了口气,轻轻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