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春坐在榻上,目光空洞的看着跪在身边的春紫。“怎么回事?”
“当年为娘娘诊治的军医在离开庆水时曾给奴婢留下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母子葬’三个字。奴婢回来问了宫中的老人,才知道,那‘母子葬’是用来秘密杀死怀孕的后妃的。”
“为什么?”
“一般处死的后妃都是家族在朝中名望优渥,危及君权的。怕孩子生下来以后,若为男孩儿,便会引起弑君另立的事件,所以……”
“所以就要在孩子还未出生之前便将母子统统害死,以固君权。那这么说,我的孩子是个男孩儿了?”
“回娘娘,是的皇子。”钟离春的反应过于冷淡,与先前的激动完全相反,这样春紫不禁心里难过,回答的也是小心翼翼。
“先皇有遗旨,齐辟桓娶钟无盐之妹钟离春为妻,赐独掌六宫事宜之权,永世不得废离。其子无论长幼,为储君人选。”原本象征圣宠的一道圣旨,竟成了杀害皇嗣的诱因。齐辟桓,你好狠的心啊。这桔梗苑怕不是你用来纪念孩子的,而是用来洗清罪责,用来减轻痛苦的借口。
“娘娘……”钟离春终于昏倒了。
满世界的蓝紫色,满世界的桔梗花,钟离春站在这香雪海中,茫然失措。忽的听到一声细细的叮咛,钟离春不禁循声望去。在相隔几步远的地方,齐辟桓着着以往经常穿的银白色龙纹长衫,怀中摆着一个婴孩。齐辟桓向钟离春轻轻摆手,示意她过来。钟离春走到齐辟桓的身边,伸手接过那孩子,却见那是一个浑身青紫的死胎。钟离春惊吓着将孩子扔到齐辟桓怀中,齐辟桓却是狞笑着,“你不要你的孩子了吗?”
“啊……”钟离春从梦中惊醒,还好,那只是一场梦。浑身已经被惊出了一身的冷汗,钟离春正想下床换一身衣裳,旁边伸出一双手,将她按回床里。钟离春抬头,这才发现屋内还有一个人。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龙纹长衫,正是齐辟桓。
“你先躺好,要做什么跟我说。”齐辟桓将钟离春身边的锦被为其盖好。
“皇上怎么在这儿?”
“春紫遣人来报,说你昏倒了,朕便来看看。”
“小事而已,怎肯劳烦皇上。”
钟离春的语气说不出的生硬,齐辟桓也只当她在为那天让她禁足的事情生气。“太医说你是血气两虚,忧思过度导致的。况且,你现在有了身孕,切不可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怀孕?”钟离春的眼神中终于有了些光彩。
“对,太医说你已经有了四个月的身孕了。许是上次流产造成的影响,因此这次的妊娠反应并不明显。”
听到齐辟桓的回答,钟离春看向自己的腹部,左手缓缓地抚摸着。孩子,你来的不是时候啊。额娘此时自身难保,又如何能护你平安。泪一滴一滴的落了下来,齐辟桓慌了,“怎么哭了?”说着,用袖子轻轻擦拭她的脸颊。
钟离春紧握住齐辟桓为自己擦拭泪水的手,“皇上会让这个孩子活下来吗?”
钟离春的问题让齐辟桓一愣,后又明白什么了,“自然会的。”
“当真?”
“君无戏言。”这是一段很悲伤的对话。齐辟桓从未想过,他与钟离春之间会变得这样不能相信,要用这四个字来安抚她的心。
钟离春平复了一下情绪,“臣妾斗胆问皇上,臣妾的第一个孩子是否死于人为?皇上是否知晓?”
“朕……”
齐辟桓的迟疑虽然只有一刻,可足以让钟离春了解,“臣妾累了,就不送皇上了。”说完,转过身,背对着齐辟桓躺下。良久,钟离春才听到齐辟桓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抬步离开了。
你知晓一些,为何还要让它发生。是你无力改变,还是这本就遂了你的心愿。好累啊,在这皇宫生活真的好累。
齐辟桓独自一人走在御花园的小径上,五年前,钟离春第一次进宫,便是在这里遇见了钦天监,由此改变了一生。其实,那天齐辟桓也在,只是他到时,看见的只是一老一少相谈甚欢的场面。那天,梨花瓣随着晚风飘散,落在钟离春的身边,齐辟桓不由得失了神。
齐辟桓对钟离春的接触是带有计谋味道的。他知道钟离春的特别,恐怕整个齐国王朝都知道她的特别,只有她自己还以为自己不过是平凡的一位吧。当初他接近她时,便发现自己的四哥也在打她的主意,那是自己费了多少的心思才让四哥打消念头啊。终于,自己娶了她,称了帝。
人算不如天算,齐辟桓步步为营,终究忘记算进自己的心。他爱上了钟离春。皇太后在钟离春进补的汤药里下了药他本是不知道的,直到发现秦凯和朱宇暗中查探此事,他才惊觉这件事的蹊跷。也正是因为见识到太后手段的毒辣,齐辟桓才不得不将自己对钟离春的感情隐藏起来。
太后不干涉朝政,可在朝中势力不容小觑,常常令齐辟桓忌惮。齐辟桓不能保证,太后能否做出罢君另立的决定。这也是他不能宠幸也不愿宠幸贤妃的原因。若这个家族有了后继之人,那么齐辟桓的帝位也是岌岌可危的。毕竟控制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要比控制一个成人容易得多。他只能一步一步慢慢地拔除太后的羽翼,或是将其归到自己的旗下。可只是一条太过漫长的道路。对于钟离春,眼下他能做的,便是尽力护的她安全,对了,还有他们的孩子。
一晃五个月已经过去了,钟离春也到了临产期。这五个月齐辟桓会偶尔来坐坐,但大多时候只是他一个人在说。钟离春依然被禁足,现下她没有什么可想的了,她只盼望能顺利的产下孩子。
在钟离春怀孕的第七个月,安定侯钟无盐造反的事情终于有了结果。康贵姬的父亲向朝廷检举了一批所谓的安定候造反的证据。铁证如山,皇上当场下令,钟无盐意图谋反,欺君罔上,杀无赦。于是,在菜市口,一个穿着囚衣,面带鬼符面具的男子,被斩首示众。以往对其敬爱有加的百姓,无不对其投石头扔鸡蛋,满口咒骂。
当然,拿被斩首的人不是钟离春,只是一个死刑犯。齐辟桓派了秦凯和朱宇处理的此事。好在,他们二人并未受到影响。齐辟桓后又下旨,为钟无盐将军建了一座陵墓,以表彰他为齐国做出的贡献,钟将军府的仆人也都遣散了,并为治罪。一时间,全国各地呼唤称赞皇帝重情重义,善待百姓,民心大增。
钟离春听到这个消息后不置一词。不愧是帝王之术,除掉心腹大患,还可换得名流千古,一石二鸟,一举两得。仔细想想,钟离春又不禁觉得难过。自己出生入死换来的百姓安宁,终究抵不上皇上的一纸诏书。那些曾经拥戴她的人,那些因她而获得幸福的人,为何如此轻易地就弃她于不顾了呢?
又三日,钟离春终于诞下一个女婴,取名桔梗。不过太后以皇后产后虚弱,不宜喂养为由,将孩子带到了自己身边抚养。孩子被带走的那天夜里,齐辟桓来到桔梗苑。钟离春拖着羸弱的身躯跪在齐辟桓的身边,泪如雨下,苦苦哀求,让他信守当初的诺言,护得孩子平安。
这样的钟离春让齐辟桓觉得心疼。那个在战场上面对千军万马都不曾胆怯的人,如今竟跪在自己身边哀求着。“我还是那句话,君无戏言。答应你的,我决不会食言。”齐辟桓没有用“朕”这个称呼,此时他觉得自己更应当是个丈夫,不是高高的帝王,只是万千大众里平凡的一个,想要安慰自己忧伤的妻子。
可钟离春没有注意到,她实在是担心急了。当初能给自己下药的人,只有齐辟桓涸和太后两个人。若是太后,那桔梗岂不凶多吉少。
齐辟桓紧紧抱着钟离春,用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背,让她颤抖的身子能平复下来。“我会将桔梗接到身边,不让她受到伤害。”钟离春很可耻自己居然真的因为齐辟桓的安慰而放松下来。极度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松懈下来,钟离春立刻有了睡意。
齐辟桓将睡着的钟离春抱放到**,用手捋平钟离春的鬓发,“好好睡一觉吧,一切都会好的。”看着那张熟睡的脸,齐辟桓久久不愿离开。
春紫本是想去给自家主子取些中药泡脚,谁曾想经看到康贵姬和太医院的院判在阴癖的树林中交谈。
“这包药你加到皇后娘娘的滋补汤药里。”康贵姬从袖子中拿出了一个纸包,递给了院判。
“娘娘这……”
“放心,这是皇上的旨意。”说完便亮出一块令牌。借着微弱的烛光,春紫仍是看清了那金色令牌上雕刻着金龙,这是皇上随身携带的。春紫不由的心惊,原来一直要害自家主子的人,竟然是皇上。这也是为什么,谋害主子的事,秦凯和朱宇两位将军调查了这么久还得不到结果。那娘娘久久被禁足也是因为……
春紫不敢耽搁,急忙往回桔梗苑跑去。
一心担忧主子的春紫没有看到康贵姬嘴角的狞笑。康贵姬转回身,看着春紫离开的方向冷冷一笑,“多谢院判大人配合本宫演了这样一出戏。”钟离春,此情此景,你还能忠心于皇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