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声鼎沸。
这一场东吴舞魁的比赛设定在京口城的一所望江楼上。
楼上次第落座的有二十来位士人官绅,四无遮蔽的楼台之下是满满籍籍的普通百姓。这一场比舞,是真正的东吴舞魁的争位战,将不光听取上流社会才俊的意见,也将采纳全城百姓的声音。这一来,全城百姓都奔将而来将望江楼下是围得个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诸葛瑾宣布了简单事宜,比赛就此开始了。绮月作为名冠江东以舞技堪称第一的魁首最先出场。
绮月与七个伴舞女子的舞蹈在一阵热闹吉祥的声乐中拉开了序幕。看得出来绮月相当重视今天的这个场合,她秀发云鬓精致地别有丝罗珠翠、一身织金的衣裙轻裹蛮腰、脚上更蹬一双镶有珍珠的华丽绣鞋。我可以想象她今天的这身行头一定是她最珍藏、最美丽、最隆重的行头,这也表明她在用一切来捍卫她不可被剥夺的地位。
绮月的舞蹈名作《牡丹曲》,她在七位舞者的众星捧月之上化身牡丹仙子,只见她粉光若腻、芳菲妩媚,长袖翩翩、腰肢婀娜翻转,曼舞婆娑看得楼上楼下的人们皆如痴如醉。
一曲声落,绮月被众女子托起,她竟变戏法般变出万千花朵,洋洋洒洒仿佛真如那牡丹仙子一般将花瓣洒予楼下百姓。
“哗——”
“噢——”
人群之中爆发出无数欢娱的赞叹,我从后台望去,楼上的士人官绅也竞相对绮月的舞蹈赞不绝口,为首之人就是那广德侯。“怎么样,怎么样?”他高声笑着来回问着左右。
我的心紧张到一片空白,这偌大的舞台如此的像是一个刑台正准备随时凌迟我。
喧声过后,轮到我了。
我深吸一口气、在耳边掖了掖了素色的面纱从后间走入了楼台。绮月正好退场,与我擦身而过,我撇过头去但绮月却锁眉瞅我,经过我身旁的时候放缓脚步停了一停,我加快脚步与她错过,绮月略一迟疑,退出场去,在旁一偏僻处座下。
我一袭素衣一手拖一根系十来米长的木棍步伐迟迟地移入楼厅中心,只听得四周与楼下人们议论纷纷,其中更有窃笑偷语者。我知道我这番蒙面迟棍的样子在他们看来一定可笑至极,加之刚才又见识了绮月的舞学造诣,这一切早已令我心虚不已。
我环顾四周,不知哪一位是为我伴奏的哑先生,扫了一圈厅上宾客,竟无一抚琴之人。
我心中不由寒风凛冽,这一下该如何开展是好。
这两日来我虽日日拜访来仪小筑,但哑先生终究还是不愿赐见,我只能在门外与他说话,就算到昨日临别哑先生也没开口对我说过一句话、甚至一个字。虽然我情谊拳拳,但换言之哑先生也并没有答应我什么,如果他今日不来,我似乎也只能无可奈何……
众人见我呆如木鸡般久立场中皆窃窃私语起来,这种窃语哄笑之声更令我思绪翻江倒海、如缚手足。
“盟儿!”我一回神,寻声找去,只见是孔明正在台下的老百姓群中。他面露焦虑地看着我彷徨便忍不住的轻声唤我回神。
我看着他,脑袋更是一片空白,泪水在眼眶盈盈地打转,感觉只要眨一下眼随时就会低落下来。
“铮——”一声上扬的琴声,伴着水晕般的回音在籍籍人声中若平地惊雷响起。
我随众人望去,只见琴声是从旁侧一座屏风后传声入耳的,透过薄薄的山水布幕能隐约看见屏风后已端坐一人。
众人不知何故,而我却忽然欣喜,我知道那是哑先生,哑先生终不负我。
我向屏风处一欠身,在楼台中央重新摆好起备姿势。
几声拨弦,《梁祝》那绵绵缠缠、幽远委婉的曲调舒缓展开。我轻挥双袖,美丽的彩带如秋波在楼台中空灵荡漾,或成旋涡、或成双凤飞舞,高抛低送、旋转萦绕。
曲子共奏三遍,哑先生极注心力,瑶琴一声一声直撩拨得人不自觉要流出泪来。
第一遍曲,肝肠寸断。
第二遍曲,痛彻心扉。
第三遍曲,简直透骨酸心。
舞将尽头,哀怨的曲调使我那些昨是今非的遭遇一齐翻上心头,虽身段舞蹈不歇,但却不止泣如雨下。
情景所致,伴随着哑先生的琴音我一边舞蹈,一边竟不自知地语声缓缓、含泪哽咽吟起:
"娇爱更何日?
高台空数层。
漳水东流无复来,
百花辇路为苍苔。”
诗曲俱毕,全场悄无声息,连台下的百姓都鸦雀无声。
我收起彩带环顾周围,只见人人都神情哀伤、甚者眼中含泪。
“啪、啪……”我瞧见隐藏在台下人群之中的孔明起先合掌一声一声为我鼓起掌来,陆续有三三两两接踵跟上,直到最后全场上下爆发出雷鸣的掌声与欢呼声,人们眼含热泪对我的舞蹈赞不绝词。
“舞魁!舞魁!舞魁!”台下有人带头高呼,之后更多的百姓加入进来,呼吁之声如巨浪滔天般涌来。
诸葛瑾双手平举、安抚下众人。。
“胜负已昭然若揭……”
“等一等!”诸葛瑾话音未落,绮月上得前来。
我见她目光不善,却步退至诸葛瑾身侧,但绮月似不罢休、侧过诸葛瑾欺近于我。
“这位姑娘舞艺精湛绮月佩服。只是姑娘以纱巾遮面似乎太不尊重与我了,如果不能让我一见到底是输给了何人,又如何能叫我甘拜下风呢。他日路人岂不笑话绮月连输在何人手下都不知道。”绮月盯着我,说得合情合理
“这……”诸葛瑾看向我一时犹豫。
我的脸像被刺痛一般火辣的烧着。
“哈哈哈哈”突然,台下孔明朗声发笑、不阴不阳地起哄:“绮月姑娘莫不是不愿承认技不如人,故意拖延刁难吧?”
“混账!”广德侯早已坐不住,呼地站起:“你是何人?此处容你说话?”
孔明莞尔一笑,左右看看老百姓也不与他争论。
“老夫还不认为这盟儿姑娘有何过人之处,绮月你认输还言之过早!!”广德侯盛气凌人、颐指气使地对众人说:“这支舞哀哀怯怯看得令人心烦,好在何处?”
广德侯气场够强,加上他贵为侯爷的身份,一时场面上无人作声。
孔明叹息一笑、假装和一身边的老百姓缓缓而谈:“如今世道谁人不是生世坎坷,妻离子散或家破人亡之事早已不鲜,黎民百姓谁又有心思观赏歌舞升平呢?”他说完这话,人群连连称是、对他的话都很有共鸣。一时之间群情波动。
“真乃狂徒!!”广德侯嗔怒,一把欲冲下台去抓起孔明,绮月急呼一声拉住了他。
绮月忍一忍,陈述:“这位相公说得极是,绮月的舞技的确输在了不顾人间疾苦却一味地在此承情欢乐。不过绮月想见一见这位姑娘的真容,是诚心拜会,我想也是各位座上宾、也是今日所有见证的百姓的意思吧!”
“可以。”孔明出乎我意料地说:“不过在下阻止姑娘你也是一番好意。盟儿姑娘与我们老百姓是好友,说句不恭的话,她的容貌之美远在你我之上。在下不想姑娘今日一来输了江东舞魁的称号,后又在容姿上再被说稍逊一筹。”孔明故意说得好像群众们都知道似的。
“哦?当真如此”广德侯一惊,有些兴趣。
绮月见广德侯的反应,顿时慌张起来。她笃定地看着我摇头:“是吗?这位相公怕是赞誉过甚了吧。”
“绮月姑娘,”一旁的诸葛瑾也劝说绮月:“今日是切磋舞艺而已,盟儿姑娘早已与我有言在先,还望姑娘……”
“哼,”绮月轻哼:“诸葛先生,盟儿姑娘是你的嘉宾,不知你是否也见过她的真容?”
“这,当然。”诸葛瑾只能顺着孔明的话违心地点头。
“看来我是该退位让贤了,盟儿姑娘舞技高于我,容貌也美于我,看来我是不得不服啊。”她含笑拉起我的手,牵我面向百姓:“不过那位相公实在太小看绮月的气量了,输就是输,姑娘比我生得美又有什么令我难过的?盟儿,你就让这全城的百姓都一睹你的风采,一起为我们见证这属于我俩的重要时刻,怎样?”
人群顿时被她挑拨的起哄起来。
我手心的汗已经告诉了绮月我的紧张心虚,她含着笑上下打量我。
“不、不、不要……”我从她手中抽出手,一步一步朝后退却。
“盟儿姑娘,你何必如此自谦呢?”台下的百姓们纷纷跟着议题,这简直就是火上浇油。
“你为什么不敢呢?”绮月逼问。
“我,我没有不敢……只是觉得这么做不好,我、我赢了绮月姑娘已是失礼,更、更不该在容貌方面自以为傲……”天啊,我究竟该怎么办,我在说什么啊。
“呵,”绮月轻蔑的一笑:“果真如此吗?”
“当、当然……”我的声音小如蚊蝇。
“侯爷?这……”场面气氛尴尬之极,台上的嘉宾也开始向广德侯征求意见。
“好啦好啦”绮月的咄咄逼人让广德侯也看不下去了:“绮月既然你自愿认输就到此为止吧。”
见广德侯似也袒护我起来,绮月脸上的怒火一下冲了上来:“认输?太好笑了,难道以后江东的舞魁就是一个满脸刀疤的女人吗?”
我猛一惊,抬头愣住看她。
满座的人也皆哗然。
绮月捂嘴,仿佛才意识自己说漏了嘴。
“满脸刀疤?”广德侯大疑。
“不会吧!”孔明更大声佯装:“绮月姑娘你是从何而知的?”
“对!”我瞅着她失色的面孔,想到自己被她害得这么惨不禁豁了出去:“我是被人所害才落下满脸刀疤。可是这事我从来没有任何人说过、更无可能告诉你绮月,你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绮月连连否认,连忙朝广德侯身后退去!
见她如此,等于笃定了毁我容貌的人就是绮月,我越发激动起来:“莫不是说,就是你暗中派人毁了我的容?不然你怎么解释这一切!!!”我步步逼进她,顾不得广德侯就在身旁。
“侯爷……”绮月弱弱地向广德侯求救。
“你这蛇蝎心肠的女人,你到现在还不承认吗?”我已激动到发狂,一把拽住绮月质问。
噗!我被广德侯一手掀翻在地。
“疯女人!!!”他怒斥一声。
我根本不在乎被广德侯掀倒,依旧咬牙切齿看着已惊慌失措的绮月:“绮月就是你对吗?”
广德侯一马上前护住绮月大吼:“叫你再多嘴!!!”提脚就朝我身上踹来。
“放肆!!”一声怒吼,从哑先生的屏风后猛地将广德侯的动作惊得刹住。
所有人都朝声音来出看去。
只见一人从屏风后拾步而出,那人面如冠玉、青衣玉带,竟是孙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