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回去吧,交给大将军处理。”
“是!”
一众人浩浩荡荡朝营中略去。许是大靳军纪严明,也许是谁都想不到,平日里没心没肺、跟大家嘻嘻哈哈的死胖子,竟然是襄国埋藏在大靳军队的一颗地雷。所有人都缄默不语,只管低头赶路,甚至都没有人过问一句,一个军中医师为何会一人半夜来了这里,又为何偷偷摸摸躲在树上。
小蛮一路无语地跟在卫昭南身后,一深一浅地踩着他的脚印前行。忽明忽暗的火光映在那人脸上,精致的眉眼掩盖不住内里的苍白。
“昭南……”小蛮好不容易才忍住上前拥住他的冲动,只得在心底声嘶力竭的呢喃着他的名字。如果没有那次意外,如果没有程家小姐,如果不是我任性逃走,你可还会一如既往的那般待我,可还会因着一些风言风语,便要取我性命?你可知道,纵然明日等待我的是军法,我陆小蛮,依旧没有后悔嫁给你……
一路上,卫昭南的脸色的确有些骇人。掩在披风下的右手一次又一次的握紧,然后松开,始终不发一言,更是没有回头,只捡着那最为平整的山路行走,任凭身后细碎的脚步声轻轻牵动着自己心底最柔软的部分。
军营里的点点灯火触手可及,驴皮阿四的尸体早有人抬至军中,禀告慕容远去了。陆小蛮正犹疑着自己是该走该留还是去将军帐中听候发落之时,只觉前头人脚下一停,身子便猝不及防地撞在了卫昭南身上。
“赵四,禀告威远大将军我稍后再去。”卫昭南不动声色地吩咐着剩下的几人,余光瞟了眼手足无措的陆小蛮,冷声道,“本将方才不慎受伤,有劳邹先生!”
“啊?呃,是。”小蛮似乎对这一声“邹先生”相当不适应,愣了会儿才发现卫昭南已朝自己帐中走去,忙快步小跑跟了上去。
“你们几个去外面守着,任何人都不许进来,莫要打扰邹先生诊治。”
“是!”
帘子无声的落下,门外所有的一切都好似被隔离在了另一个世界,纷纷扰扰,与他们无关。小蛮细细打量着周遭,卫昭南的帐子原来并无甚特别之处,唯独那股子恒久不变的安息香味儿,久久萦绕在小蛮耳畔鼻尖,不由得就叫人倍感踏实。
他们在卫府的逍遥居,也曾是这般味道,不知如今变了没有。
“唔,回家了。”
几个字,轻柔的脱口而出,倒叫说话的人不禁一愣。卫昭南将眸子里的欣慰同笑意深深埋起,凌厉的眼神一下一下切割着眼前的小人儿,口气倒比牛头山上的时候还要硬上几分,“回家?……哼,敢问邹先生,何处是家?”
卫昭南的生硬与不屑落在小蛮眼里,无端的就有些许刺痛。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当初是谁把我发配到那个鸟不拉屎的别院,自己还没嫌委屈呢,你凭什么来质问我?当然,她也就只感在心中腹诽一番。
“说话。”瞧小蛮梗着脖子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卫昭南恨不能上前去把她的脖子拧正过来,“这几个月去哪儿了?说!为什么要跑!”
“我让你说话,看着我,回答我!”
“你知不知道,我从九漓河寻到玉山,从洛安找到光明顶,就差没把阿清的坟给掘开!你倒好,一个人优哉游哉逍遥快活……陆小蛮,你!你有没有心啊,你是我的妻子,谁给你的权力一言不发就离开我?!当我卫府是什么东西,想走便走想留就留,有本事你就滚得远远的,别让我再看见你啊!”
卫昭南一边死死卡着小蛮瘦削的下巴依依不饶,一边又狠狠掐着她的手臂,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眼前这调皮的丫头又将消失不见,指甲深深嵌进了血肉。
小蛮愣愣盯着眼前怒目而视的卫昭南,他苍白的面色眼中的血丝和不断突突跳动的太阳穴,一切都是那么叫人怀念,那么惹人心疼。想抬手抚上他的脸颊,无奈被钳制的手臂却是动弹不得,只有眼里盛了满满的哀伤,似乎很快便会溢出来。
“是你不要我的,是你,是你……你嫌我脏,你不要我,还要派人杀我!卫昭南,我真的什么都没做,你凭什么不信我呢?”淡淡的哀伤从小蛮嘴里流露出来,原本的小声啜泣变成了直到卫昭南心窝的声声质问,“你想娶别人就娶啊,想爱谁就爱谁,只要你一句话我便可以马上离开,可你凭什么决定人家的生死,还要找那样的人来杀了我、侮辱我!若不是我逃了出来,现在站在你面前的便是我陆小蛮的亡魂!你才不是人……卫昭南,你才没有心!”
“杀你?我何时要杀你,我怎么舍得杀你?!”
“你还狡辩!我离开那日之前,本想着见你最后一面,躲在西小门附近,亲眼看着两名家丁从卫府出来,他们说、说……”小蛮极不情愿的把那日所听捡了些重要的道了出来,趁着卫昭南发愣之际,将其狠狠推开,“呵,对了,我还没祝你同程小姐永结同心,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合家……呃,昭南?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昭南!”
卫昭南脸上苍白地靠在桌边,方才小蛮的大力一推,他竟像是一丝力气也没有,就那么缓缓的被推开,缓缓地靠着桌角倒下。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渗了出来,落在睫毛之上,仿佛垂危的露珠儿一般。鲜红的血迹将红色的披风染成了黑紫色,卫昭南左臂微微颤着,嘴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直线。
“我、我不是故意的,昭南,昭南你忍忍。我现在医术很好,不疼,不疼啊……”小蛮有些语无伦次,手脚麻利地抓起不远处的药箱,刚要查看他究竟是哪里受了伤,哪知腰腹上突然一紧,整个人都被卫昭南拦进了怀里,软濡的鼻息悄然话上耳畔,一下一下,扯得人心痒。
“小蛮,我爱你都来不急,怎么会舍得伤你?”卫昭南的鼻尖轻轻蹭着小蛮的颈窝,宛若一头失了依靠的小兽,反复呢喃:“不是我,相信我。我以阿清的名义发誓,嗯?”
“嗯,我信。从来都信。只是想听你亲口告诉我,不是你,不是我的相公,我知道,我都知道……”
“对不起。我把你弄丢了,小蛮,对不起,我差点失去你了。”
“傻瓜。你的伤……”
“不碍事。”
“骗子,嘻嘻。”
两人沉默相拥良久,终是体会了把什么叫“此时无声胜有声”。耳鬓厮磨了好一会儿,这才依依不舍的起身,小蛮开始小心翼翼的为卫昭南包扎伤口。在小臂上,皮外伤。
“方才吓死人家了,想不到相公也如此会骗人。”小蛮被卫昭南盯得俏脸微红,一双桃花眼微波潋滟顾盼生姿,娇嗔道,“这么看着我干嘛?”
卫昭南倒是唇角一勾,整个人似吃了蜜一般,笑容璀璨若骄阳,把一屋子的烛火都比了下去,喜滋滋瞧着小蛮忙碌的身影道,“本将军看自己女人碍着邹先生什么事儿了?”
“好啊,那你看继续看吧,本先生告辞了。”
“诶,你敢走!”卫昭南刚被包扎好的手臂轻轻一揽,暖玉入怀,情难自禁地在小蛮颊上一啄,“原来失而复得的感觉是这般美妙。”
“哼,平西将军若再不放手,明日将军有那断袖之癖龙阳之好的消息可要传遍军中了。”
“传便传好了,只要是同你,怎么都好。”
“你呀,”小蛮转身在他高挺的鼻尖上一点,“再不走,威远大将军要过来寻了。我……”
“昭南!”
小蛮话还未说完,慕容远的声音便从帐子外头传了进来。两人匆忙分开,小蛮更是一个箭步蹿到了药箱附近,耳根明明烫得要死,却不得不装模作样的整理起工具来。卫昭南见状轻哂,眼神旋即恢复了清明,挑帘迎了出去。
“慕容兄!我正要去找你,进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