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擦肩(1 / 1)

邹老太太终是没有抓住这个秋季的尾巴,捡着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耗尽了自己最后一丝气力,驾鹤西去。

小蛮以子孙之礼敛葬了老人,带着她最后一丝希冀,怀揣着那本邹家世代相传的、厚厚的医典与一对式样古朴的龙凤镯子,踏上西行的道路。无论如何,她都得找到邹城,好歹把奶奶的遗物交予他,自己方可了却一桩心事。正好,也离开洛安这伤心地,今后,便自己一人快快乐乐的去过些与世无争的日子。

捡了个黄道吉日,小蛮往征兵处塞了几锭纹银,造好假户籍领了兵部的文书,又去东市牵了头炸毛的驴子,自个儿扮作一个青衣小生,关了生意,收拾好小院儿,最后在卫府外头留下极为复杂的深深一瞥,便混出城门直朝西去。

一路上,败退了两拨盗贼,荒山野岭中救了个姑娘,劫过富、济过贫、顺过油饼赖过钱粮,小打小闹约莫过了十几日功夫,小蛮这才到了离西北边军最近的一处寨子——秦河县。

临近襄国地界,西边粗犷的民风愈见浓厚起来,也不知是不是那边风沙过大的缘由,男男女女皆一脸的风霜砂砾之色,如陆小蛮这般皮肉细嫩的青衣小生行在路上,更显得格外扎眼。这不还未寻着客栈,她便由着路边一波凶猛似一波的、坦胸露乳的壮实姑娘拥进了这小城中最大的倚翠楼。

“啧啧啧,如此水嫩的小哥儿,姐儿我这还是头一次瞧见呢!”

“咯咯咯,如霜姐姐一瞧见这等男子,便痴痴傻傻地立在门口再也挪不动步子了!哈哈哈,要我说,还是营里的爷们儿好些,你瞧这位公子那单薄的身子,可吃不消姐姐你啊……哈哈哈……”

“休得揶揄我,看本姑娘不撕了你这张小油嘴儿!”

……

陆小蛮被人推推搡搡,几乎是连拖带拽地进了门。一入门,那混着浓浓汗味儿的劣等脂粉香气便直扑面门,虽说有些呛,却是无比的熟悉。小蛮并非是那等良家女子,本就在莺莺燕燕堆儿里混了这好些年,到了此处,别说没得那种面红耳赤的羞怯,反而更像是久别重逢回了家一样,自个儿怎么跟青楼就如此有缘呢?

“哟,这位小哥,看着面善啊?怎么,相中了咱家哪位姑娘?我倚翠楼可都是这秦河县最上等的货色!”

小蛮拱手一礼,眼神微漾,还真有几分那酸腐儒生之气,缓缓开口:“妈妈好!小生自外乡而来,怎奈天色已晚,一时找不到住处,承蒙各位姐姐不弃将在下拉于此处,可否劳烦妈妈寻间清净的屋子好叫小生暂住一宿?”

“好说好说,公子,那个……”说着,那鸨母眼珠子一转,顺势瞧了眼小蛮的包袱。

“额?咳咳!”见她那副见钱眼开的样子,小蛮哪里会不知“天下老鸨一般黑”的道理,怎奈自己身上盘缠有限,唯一值钱的家当便是邹老太太留下的一副龙凤镯子,当即腰板一挺,手上一摇,“怎么?妈妈还怕小生赖账不成?哼,休要狗眼看人低!我邹氏乃平遥富户,怎会少了尔等银子?!”

倚翠楼的妈妈只觉眼前金光一闪,红绸布里的东西映着烛火,一时间竟晃得人眼生疼,心下不由大喜,想是遇着财神爷了,哪儿还有不乐的道理。

“哟,您瞧,公子这是哪里话?!小红小菊,还不赶紧收拾出上好的厢房伺候公子,兰儿好酒好菜给公子备上。那个……如霜柳儿,还不赶紧……”

“免了,小生赶路有些乏了,就不劳烦姐姐们。”说着,小蛮头也不回地随着丫头奔向后院二层的厢房,不再理会那等莺莺燕燕。

……

倚翠楼的夜晚如此喧嚣闹腾,大红的灯笼高高挂起,映着那些巧笑倩兮如花似玉的面容。陆小蛮倚窗眺望着楼下的灯火,思绪飘飘摇摇便到了当初那流光溢彩的九漓河上。一袭白衣,谪仙般的面容,风流娇俏……

“呸呸呸,怎么又想起他来!”小蛮使劲儿把脑海中的卫昭南甩了出去,理了理略有几分凌乱的发髻,低声沉吟:自己如今可算是身无分文,明儿个拿不出银子,少不了被鸨母扣下,别等到时发现了自己的女儿身,又要重复在飞絮阁的那一套手续。如今还是想想脱身之计为妙。

正想着,陆小蛮缓步踱下木质楼梯,沿着小院看似漫不经心地散步,却是时时在留意倚翠楼的暗岗,暗自思量着逃跑的路线。走着走着,竟不经意寻着了假山后一处隐蔽的院落,里头悄无声息,院外来来回回小厮打扮的几人却个个功夫不弱,时不时极为警惕地朝四周张望。有鬼,有鬼啊。

“看什么看,干什么的!”

一声厉喝从小蛮而后炸起,吓得她一个激灵,回身一看,忙低首作受惊状道,“大爷莫怪,小生只觉此处环境清幽,甚是喜欢。不知此处……”

“问那么多作甚?我家公子不喜外人打扰,还不快滚,滚!”

“是是是,这就滚,这就滚……小生惶恐,惶恐……”小蛮匆匆颜面而去,瑟缩着身子,与那七尺大汉擦身而过,神不知鬼不觉间,两指一伸一夹再一缩,轻而易举地顺走其腰间的锦袋。

“啧啧啧,这么多年,本姑娘的剪月手竟丝毫没有落了下成,陆老头,怎么样?没丢您老的人吧,哈!”小蛮眼底的恍惚一掠而过,就着灯光细细数起了袋中的银钱,岂料越数越开心,随手将其中一块乌沉沉的木牌别在腰中,思量着,定是哪个不愿被正房发现的少爷抑或出来偷腥的军中高层,要么就是下放来的京官儿……呵呵,管他呢!解了本小姐的燃眉之急,便通通都是大好人!

……

“将军!”倚翠楼隐蔽院落外,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突兀地打断了屋内人的雅兴。卫昭南一身白衣立在桌案之前,眉头深锁,唇紧紧抿成了一条直线,不耐地扔下了手中的狼毫,雪白的宣纸上留下了两颗烦躁的墨点。

“说。”

来人小心翼翼的上前,神色凝重的在卫昭南耳边嘀咕了句什么。

“什么?丢了!混账!”卫昭南脸色大变,案几前的宣纸瞬间化成齑粉。

“将军息怒,属下已派人去找。”

“废物!那人难道还会呆在这里等着你找不成?银子丢了也就罢了,连我鹰卫的腰牌也不知所踪!他徐达如今是可调动三千鹰卫的副首领,若是信物落到襄国奸细手里,该当何罪?找!就是把秦河县翻过来也要给我找到!”

“是!”

正当卫昭南一行人还在苦苦为那锦囊伤神之时,小蛮却早已风尘仆仆地骑着她那头瘦弱的驴子近了边军大营。眼前,落日的余晖嵌在连绵数十里的军营大帐中,靳国的赤色大旗迎风招展,远处军士操练的声音整齐有序,如此震撼壮阔的奇景瞬间让她胸中那股荡气回肠之感升腾激荡起来,再也顾不得其他,快速驱驴前进了几步。

“站住!什么人?”

“我——要——投——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