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邹家小院(1 / 1)

两人倒是渐行渐远,可躲在后头的陆小蛮,心中则是越发地寒了起来。顶着一身酸菜味儿从缸中站起,她也顾不得满头的杂草与木屑,原本灵动的眼里一时竟没了生气,毫无焦距地瞅着不远处的灯笼,脸色更是黯淡得吓人。

“卫昭南,你不是人!”

小蛮愤恨地瞟了眼卫府西门,随手拾起地上的一颗石子,用尽力气朝那高挂于府门上的灯笼狠狠掷了过去,不等门内之人反应,便疯了似的朝相反方向跑去。看来今夜这卫府是回不去了,往后,更是回不得。

“真可惜,你终是无法听到我的祝福了。没法子见到你后悔的样子,真可惜……哈哈,哈哈哈哈!卫昭南你根本就没有心,又何来后悔呢?!哈……”

“什么人!敢在卫府撒野,给我追!”

后头追兵的声音迎着风,缓缓飘进小蛮的耳鼓,仿佛是冥府射来的催命符。她不敢停顿,哪怕是脚踝早已疼痛如撕裂,也不敢有丝毫的停留,脑海中反反复复便是那一句话:他要杀我,他要杀我,杀、杀、杀!……

天色渐明,遥远的东方透出了阳光的味道。

“唔……好疼……”小蛮嘤咛一声,只听得脚下“咔嚓”一响,瞬间便有股子撕心裂肺的感觉直传上心尖,叫原本还在梦蝶的她一下子清醒过来。

幽幽的药草香凝在鼻间,小蛮贪婪地吸了口气,睁眼处,原是一白发老妇正慈眉善目笑盈盈地盯着自己。

“姑娘,可好些了?”老妪声音沙哑却精气十足。

“多、多谢婆婆!”小蛮微微一笑,活动下脚掌,果真舒服了许多,忙直起身子冲那妇人微施一礼,环顾四周,自己原是在一普通民宅小院儿之中,“敢问婆婆,此处是……?”

“咳咳,这是老身的宅子。今晨我孙儿上工之时,见姑娘昏迷在河边,就将你救了回来。”

“多谢!那此处……洛安城?”

“不错,正是洛安柳街东巷。瞧姑娘穿着打扮,也像是好人家的孩子,如何会落至如此田地?家在何处?可有亲人在城内?也好……”

“亲人?我哪里还有什么亲人,”这不说倒罢,一提及此,小蛮哪还有不伤心的道理,种种委屈与不快如决了堤的洪水阵阵袭来,泪眼婆娑地答道,“婆婆有所不知,我本是外乡人,随父母来此处投奔亲戚,哪知路遇盗贼双亲皆遭贼人毒手……呜呜……舅舅一家嫌弃我,硬是逼我嫁给城北的恶霸,好得些彩礼,我,我……”

小蛮在青楼里呆得时日不短,虽未接客,但姑娘们那些看人说话博取同情的手段却学了个十成十,编起故事来可谓得心应手。纵然如此欺骗一个好心的老妇着实有些不厚道,可她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总比就这么落到卫府手中要好。

“婆婆,小女子已无处可去,恳请婆婆收留!”说完,小蛮“咚咚咚”冲着青石板地便磕起了头,那叫一个实诚。

“姑娘快起来!我一个老婆子……只怕委屈了你啊,孩子。”

“怎么会!”小蛮破涕而笑,总算是暂时有了个藏身之处,忙道谢,“婆婆,我叫阿清,我什么都会做的!多谢婆婆收留!”

……小院的生活无比闲适安逸。那婆婆夫家姓邹,世代行医,如今只留下一个孙子邹城,整日介却只喜与棍棒为伍。小蛮刚见那邹城,可着实被他吓了一跳,剑眉虎目,黝黑的皮肤,壮实得像头公牛,竟跟阿清有七八分相似。笑起来憨憨傻傻,一溜白牙明晃晃的耀着人的眼,叫小蛮平白添了不少亲近之感。

白日里,那邹城上工,小蛮便在家中同婆婆学习药理,大半个月下来,竟认得了不少药草,简单的病痛倒也可应付自如。

这日,小蛮吃罢饭独自坐在院中,瞧着天上圆了又缺缺了再圆的月亮,扒拉着手指头一算,明日,明日便是卫昭南同程家小姐大婚的日子,不禁悲从中来,盘算着自己究竟是不去呢?还是不去呢还是不去呢……这许多日子从未踏出过家门一步,也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在追杀我……

小蛮一遍一遍想着前尘往事,一遍一遍体味着心中的痛处,也许痛得多了,麻木得久了,再就不会有感觉了。她正不知所谓地安慰着自己,却听得上房中隐约传来几声争辩。

“奶奶!男儿志在四方,如今西边战事吃紧,襄国来犯,孙儿空有一身力气,怎能容他人犯我边疆!”

“你……报效国家又岂差了你一人!你不去,还有他人去,但奶奶可只剩下你一个孙儿了啊!你就忍心?……”

“奶奶,是孙儿不孝,孙儿不孝!”

“哎……要活着回来啊,我这把老骨头,不知还撑得了多久……”

第二日,天还未大亮,小蛮便候在院中。果不其然,那邹城卷着包袱,在老太太屋前磕了三个响头。

“城哥哥,你当真忍心丢下奶奶?”陆小蛮俏生生立在门口,死死盯着邹城,眼前浮出的却是阿清临死前的惨状,一直被小蛮系在颈间的那块、他从腹中吐出的沁着血色的玉石,此时竟灼得人生疼。

邹城有些不敢看小蛮的眼睛,“阿清姑娘,你也要拦我?”

“不、不是,”小蛮踱至他跟前儿,仿佛要从那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再一次瞧出阿清的影子,“你知道嘛?我兄长,便是为了保护我,惨死于他乡。你跟他很像,所以我希望,无论如何,城哥哥可以活着……活着回来。奶奶交给我,你放心。还有,”陆小蛮从怀里掏出从冷翠别院逃出时,随手揣着的几锭碎银子,递给邹城道,“这些盘缠你拿着,算是这些日子以来你们照顾我的。就是军营里,也少不得上下打点,你……”

“阿清!”

未等小蛮说完,那邹城猛地拦过她的肩,将小蛮紧紧圈在自己臂弯,布衣上的皂荚味儿混着阳光,干净温暖得让人似喝了陈酿。

阿清……阿清。

小蛮亦是不自觉的将头靠在邹城肩上,红了眼圈儿,仿佛又一次见着那个憨憨傻傻对自己唯命是从的哑巴,从阳光里走来……

“奶奶拜托你了。”

“放心。”

送走了邹城,小蛮回身这才发现,邹老太太早已老泪纵横,一双皱巴巴的眼睛挤在门缝里,硬是不让自己哭出声儿来。

洛安城里的气氛越发肃杀起来,连着几日都有快马从西边奔来,接着又绝尘而去,带回边境一个又一个或好或坏的消息。城里看似依旧一派祥和安乐,可谁都知道,安乐下藏着的是人心惶惶,是暗潮汹涌。整个都城活脱脱一个刚过门儿的媳妇,越发恭谨起来,一日塞过一日的安静,甚至于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声。

向来同大靳交好的襄国突然来犯,打得西北边军一个措手不及。靳国刚刚灭莒,元气有所损伤,劳心劳力,征军的诏令一个接着一个。

卫府的喜宴并没有如期举行,也对,如今战事吃紧,人人谈战色变,作为靳王的身边人,卫昭南那么聪明的人,得体恤着靳王的心情,又怎会蠢到去办什么婚事呢?小蛮如是想。

“咳咳……咳……”

“奶奶,您又咳了。这般耍小孩子脾气不好好吃药调理身体,城哥哥回来可是要找我麻烦的!”

陆小蛮在邹家小院已经住了三月有余,那邹婆婆将一医术倾囊相授,小蛮也是获益颇丰。可自打那邹城走后,邹氏的身子便一日差过一日,再也不复见往日的精气神。

“阿清呐,城儿那孩子对你的情意,你怎能不知?他是不会怪你的……咳咳,我这把老骨头,我心里清楚。你在这里,也有三个月了吧?”

“是。”

“可惜呀,老婆子我许是等不到他回来的那日了,等不到他成亲……我、我邹家只剩这一根独苗儿,若他再有个三长两短,叫我如何跟他爷爷交代呢?邹氏一族本就人丁单薄,要不是我那命苦的大孙子……”

“哦?城哥哥还有兄长?”

“可不是。我家长孙幼时被仇家掳走,若他还活着,长得定如城儿一般壮实。呵……那小子可是调皮呢,当年,脚底板有那么大的一块烫伤,对了,我记得胸口还有颗血痣,他……”

胸口血痣、脚底的伤疤……邹婆婆后来说了些什么,小蛮再也没有听清,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又不敢确定。

阿清,莫不是你冥冥之中指引我来到这里,帮你了却一生的夙愿?

阿清,你一直都在守护我对么?原来,你一直都在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