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那红色的是什么?!”
就在这时,只见立在老夫人身边尽心伺候的一个丫头有意无意地朝张管家侧目一瞥,突然间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一般,语气里尽是掩饰不住的讶异,颤颤巍巍指着张管家袖口隐约露出的一抹红色,一不留神,便大声喊了出来。
那张管家脸色蓦地一变,忙伸手向袖间掩去,结结巴巴分辨着:“没、没什么,想必是鸳鸯姑娘这几日费心费神地照顾着老夫人,一时看花了眼……”
“咦?那花样儿怎么倒像是……”
“姑娘定是看错了!”
张管家的神色略有几许动摇,可过分的掩饰只会叫人更加心生猜忌。瞅着他那遮遮掩掩的样子,乔老夫人的怒容逐渐盖过了端庄的眉眼,凌厉的目光似一道寒芒,仿佛要将管家的三魂七魄都逼出体外一般:“张管家,我乔家这些年来带你不薄。少爷没了,你却暗自穿红带绿,如今遮遮掩掩,怕是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不成!”
“是啊,管家大人若是问心无愧,何不把那臂上缠的大红汗巾拿出来叫大家瞧一瞧,也不枉我这个弱女子白白替你们担了一条杀人的罪名!”小蛮不硬不软的一席话仿佛是给那管家张平火烧火燎的心上泼了勺滚油,嘶啦一声,打破了厅堂里的宁静。
屋里的沙漏滴滴答答惹人心烦,只一瞬间的惊恐过后,那管家不知是被戳中了要害还是真心有愧意欲悔改,只见原本还在强装镇定的他把眼里最后一份从容陡然一收,完完全全像是被人踩住了尾巴的狼狗,起身便指着右侧脸色黯然的大夫人狂吠了起来:“是她,是她,就是这个女人杀了少爷的,我亲眼所见!都是你,是你这个贱人早就对少爷心存不满,所以才下此毒手,还偏要拉我去给你做个见证!我早告诫过你,总有一日会遭到报应,你却还是一意孤行,老夫人,老夫人,少爷尸骨未寒,您可一定要为他做主啊……我对不起乔家对不起大少爷呀……”
“张平,你在胡说什么!明明是你花言巧语将我骗去了别院,如今怎倒反咬一口,来污蔑我这个无辜的人!母亲,你千万不能相信他的鬼话呀!”
看着满脸诧色一时之间还未缓过劲儿来的大夫人,小蛮的嘴边噙了抹违心的同情,眼里却是说不尽的嘲讽,再顺着那张管家往上一看,正对上粉面如花的殷如画,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稍稍一错,彼此心照不宣。
“少奶奶,你就不要再狡辩了。这条汗巾是你当初亲手送给我的,我一直贴身带着。那日你说,少爷时常冷落你,早就起了休妻的心思,只要这次我能帮你遮掩过去,你就,你就从了我……”张管家说着,顺势将袖子里的红色一抖,众人这才看清,原是条猩红的金丝散花汗巾,用料极其考究,花边纹路细致,一看便知绝非是一个普通管家能用得起的,更何况看那样式,分明是女子的贴身之物。
“你……你,不!这汗巾当初少爷还赏了殷妹妹一条,说不准,说不准是你们勾结在一起要来陷害我!”
“姐姐!”殷如画忙上前两步,眼眶里的泪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淌了下来,一张俏脸憋得通红,“姐姐,如画素来敬重你,为何你今日却要如此的冤枉我?!不错,我的确有一条一模一样的,可早在前两日家宴之时沾了水,便也就落在了母亲房里一直忘了去取,你这盆脏水简直泼得好无道理,莫不是说,是母亲和张管家……”
殷如画一反常态的指责叫大夫人有些措手不及。她从来是蛮横惯了的,殷如画虽然比自己更得丈夫欢心,可终归只是个妾,唯唯诺诺逆来顺受,怎么如今也学着嚣张起来。乔家大少奶奶越想越觉得气愤,她始终不明白,明明是小蛮害死了自己的相公,刚才还绑在堂下等着为乔公子陪葬,这不过一会儿的功夫,矛头怎都指向了自己来,那管家,那妾室,都不知是撞了什么邪!
“我才不是那个意思!母亲,母亲她冤枉我啊!”
“你给我住口!人证物证俱在,还有什么可狡辩!”唧唧歪歪的聒噪叫乔老夫人头痛欲裂,牙关紧咬,恶狠狠地指着跪在堂下的大夫人,厉声道:“贱人!作为乔家的媳妇儿,居然做出这等叫人不齿之事,勾结下人谋杀亲夫,却还胡搅蛮缠出言不逊,简直……罪不可恕!”
“你……你们,你们……好,好,相公!你看看,你看看你的好娘亲好妾室好管家好姘头,一个个都要置我于死地,都合起伙来不叫你安生啊!相公,你睁开眼看看这些畜生,畜生!”
“来人,给我把这个疯女人的嘴堵上,还有这个狼心狗肺的管家,统统拖下去,乱棍打死!”乔老夫人怒目圆睁,眼里血色更加骇人,做出的决定根本容不得他人辩驳分毫,不多时候,院外的惨叫便此起彼伏,和着大夫人口不择言的叫骂,直直给露重更深的乔家大院又添了层阴森……
“老夫人,既然证明了我是被冤枉的,是不是可以把绳子解开了?”
“那是自然。来人,给小蛮姑娘松绑。”
解开了绳索的陆小蛮活动了下早已酥麻的手脚,面儿上又恢复了恭谨的颜色,眼神异常清亮,冲乔老夫人俯身盈盈一拜,笑容愈发谦和恬淡:“多谢老夫人明察。乔公子既已沉冤得雪,小蛮也该告辞了,多保重。”
“慢着。小蛮姑娘,我乔家多有得罪,见笑了。如今天色已晚,不如便将就一晚,明天一早我便着人送你出府如何?鸳鸯,带小蛮姑娘去客房。”
不等她推辞,侍立在一边的丫头鸳鸯便会意一笑:“姑娘快跟我来吧。”随即颊上旋出了两个梨涡,模样甚为讨喜,丝毫不像某些高门富户家的丫鬟,身上有种生俱来且招人厌烦的优越感,更难得的是,她对小蛮这类出身青楼的女子竟也一视同仁。
“那小蛮,便恭敬不如从命了。”陆小蛮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也不再说那些虚辞套语,转身跟在了鸳鸯身后出了门。
大厅里再一次沉寂了下来。良久,乔老夫人紧绷了一夜的肌肉终于垮了下来,松松地耷拉在唇边,形成了一道深深的折痕。
“母亲。您……真就叫她这么走了?”殷如画屏退了无关的人,恭恭敬敬奉上了杯茶,试探地询问着。
“哼!当然不可以!虽说早前儿冤枉了她,可你瞧她刚才不可一世的样子,万一把今日的事情传了出去,叫我乔家颜面何存!”
“那母亲是想……”殷如画眉尖一蹙,却见乔老夫人眼中厉色一晃,连周遭点着的蜡烛颜色都有些暗淡,随即便明白过来,“母亲。那小蛮姑娘如花似玉的一个人儿,杀了她倒也可惜,依媳妇儿的意思,不如……”殷如画声音陡然低了下去,附在乔老夫人耳边轻轻说了句什么,只见那乔老太太只沉吟了半刻,便欣然颔首道:“也好,就依你说的办。不过,可得保证,她永远都开不了口!”
“那是自然,母亲放心便是。”
殷如画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而那丫环鸳鸯则打着灯笼在前头引路,领着小蛮七拐八拐来到了一处僻静的院落。院内同样挂着白幡,月凉如水,清风送着不知从何处飘来的香气,静谧安逸。
“小蛮姐姐。姨奶奶有东西要我给你呢,您可接好咯!”话音未落,院中仅有的灯笼陡然灭了,虽然小蛮未曾看清那鸳鸯是如何出手,只觉耳边劲风呼啸,本能地一闪身,堪堪躲过了突如其来的一击。
“鸳鸯妹妹,这是做什么?”
“嘻嘻,没什么,开个玩笑而已嘛!小蛮姐姐不会这样就生气吧?哝,姨奶奶给的,接着。”说完,那鸳鸯竟笑盈盈递上来一个卷起的纸条,调皮地冲小蛮一吐舌头,也不多言语便转身而去,跺跺脚,不带走半片云彩。
陆小蛮俏生生立在院外,顺着鸳鸯离去的背影抿嘴一笑,眼里光华流转,在月色的映衬下更觉光彩照人。小蛮当初对殷如画有着救命之恩,她这次设法帮自己脱罪,也算是还了当日的情。可不管那殷如画是付出什么代价才买通了管家和婢女,反正大夫人是死了,害她孩子的凶手便也死了,她倒是一箭双雕,但那老奸巨猾的乔老夫人可未必这么容易便放过自己,毕竟儿子死了,世界上也只剩下乔家的脸面才比较重要,该来的总归要来……
乔家大院的哭声渐渐稀落了起来,隐隐约约,忽近忽远,雾蒙蒙的天空阴暗昏沉,的确是个杀人灭口的好日子。
“想必是不出一个时辰,他们就该动手了吧?”小蛮“咯咯”一笑,略微瞟了眼鸳鸯送来的密信,心下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