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嚣张的卫胄。”云释天似是愤怒又似自嘲的声音再无半分从容,纳兰蔻本以为卫胄会洒脱的一笑带过,没想到他居然胆敢在大靖国内拂了大靖皇上的圣颜,但他确实有这样的傲气,有这样的能耐,只要他在大靖国一天,大靖国就必须保证他的安全,要知道炎日国京城还坐着一位虎视眈眈的皇帝。
沉默之际,水榭殿外远远便传来了一声细长又尖锐的高呼:“太后驾到……”
殿中一干公公宫女闻声跪地,纳兰蔻也不例外,垂着的头暗暗注视着注视着水榭池旁慢慢临近的阵仗,那噬心地痛楚又漫上了心头,她搭在膝盖的手因不规律强烈跳动的脉律触电般的一拢,紧紧地掐住了膝盖。不断耸动的眉头上一滴泪水无声划过,滴入地毯中消失不见,纳兰蔻紧咬着嘴唇忍受着那股刻骨铭心的疼痛与宛若天网一般无处不在的恨意,把低下的头又埋下了几分。
那名被公公宫女簇拥而来的高贵端庄得妇人,便是当朝太后,云释天与云轩澈之母,也是前世亲自赐下鸩酒断送自己性命的侩子手,自己身死人亡,可她还是高高在上的太后,好在,苍天有眼,自己如今,重生复仇而来。
然而,当年那个眼角蔓延着皱纹的太后在倒流了十载的现在,也是一名堪比妙龄保养得极好的三十多岁的妇人。
迷离繁花丝锦制成的芙蓉色广袖宽身上衣,绣五翟凌云花纹,纱衣上面的花纹乃是暗金线织就,点缀在每羽翟凤毛上的是细小而浑圆的蔷薇晶石与虎睛石,碎珠流苏如星光闪烁,光艳如流霞,透着繁迷的皇家贵气。臂上挽迤着丈许来长的烟罗紫轻绡,用金镶玉跳脱牢牢固住。一袭金黄色的曳地望仙裙,用蔷金香草染成,纯净明丽,质地轻软,色泽如花鲜艳,并且散发出芬芳的花木清香。裙上用细如胎发的金银丝线绣成攒枝千叶海棠和栖枝飞莺,刺绣处缀上千万颗真珠,与金银丝线相映生辉、贵不可言。一头青丝细细挽成了惊鸿归云髻,发髻后左右累累各插六支碧澄澄的白玉响铃簪,走起路来有细碎清灵的响声,发髻两边各一枝碧玉棱花双合长簪,正中插一支凤凰展翅六面镶玉嵌七宝明金步摇,凤头用金叶制成,颈、胸、腹、腿等全用细如发丝的金线制成长鳞状的羽毛,上缀各色宝石,凤凰口中衔着长长一串珠玉流苏,最末一颗浑圆的海珠正映在眉心,珠辉璀璨,映得人的眉宇间隐隐光华波动,流转熠熠。发髻正顶一朵开得全盛的“贵妃醉”牡丹,花艳如火,重瓣累叠的花瓣上泛起泠泠金红色的光泽,簇簇如红云压顶,妩媚姣妍,衬得乌黑的发髻似要溢出水来。
这张纳兰蔻心里勾勒了无数遍的脸,依旧像前世一边高贵端庄,只是不知夜深人后,有多少鬼魂矗立其后。深宫一名籍籍无名的女子要爬上枝头要多少计谋,要亲手葬送多少条生命,才有了今日母仪天下的妇人。光华笼罩的容颜背后有着多少红颜枯骨多少鲜血,别人不知,纳兰蔻却是知道。为何大靖国只有一位王爷,还与皇上一母同生,当年也曾有皇妃诞下龙子,却总是逃不掉夭折叛乱的结局。当年她之所以赐死自己,缘由就是为了替她儿子收回爹爹手上的兵权。
“参见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后一进殿,就收获了所有人的高呼,连神情复杂的云释天也起身迎了上去,只有云轩澈站了起来,没有了动作。
在深宫苦苦上爬的女子怎么会甘于退出历史洪流,大靖国百姓皆知这名太后是怎样厉害的角色,当年先皇驾崩,她硬是在她哥哥如今的大国舅的帮助下,抵住了云氏宗亲一致的威逼祸乱,原因就是在当时先皇未留遗旨的情况下,云氏宗亲推选一名三岁的皇子继位,太后那时还是皇后,族中力量也不够强大,唯一能上得了台面的便是她的兄长刘畅央,可她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把自己的大儿子云释天推出了皇帝宝座,当时抗议声高的宗亲一致下狱,而那名三岁的皇子,也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死在一名宫女手上,事后宫女服毒自尽,查无可查。
此事之后,也许是太后明白了宗族力量的重要性,大力在朝堂培植自己家族的势力,才把京城无名的一族变成今日的皇亲国戚,荣宠无双。而太后却在家族成长后退到幕后,颐养天年,但没有人会怀疑她的能力势力,只要她点点头,朝堂的官吏就得脱一层皮。
这样的一个妇人,如山一般挺立的皇宫的女人,跺跺脚大靖国就会油厂劫难的人,就是自己誓要以牙还牙的仇人,路途的艰难让她如履薄冰,丝毫不敢大意,纳兰蔻调整者紊乱的呼吸,松开了紧咬的嘴唇,要是一见到太后就这样表露无端的恨意,叫她怎么跟她接触,怎么一步步把这个权利顶峰的人推下悬崖!
“平身……”
慈祥中透着威严的声音滑过大殿,纳兰蔻随着公公宫女们齐声道了句谢太后后恭敬的卷起长袍起身。
“母后前来,所为何事?”威严雍容的皇帝在太后面前就像个担心做错事会得不到糖的孩子,小心翼翼的注意着太后的喜怒哀乐。
“听闻炎日国使者来了,我来看看和谈怎样了。”环扫过水榭殿太后才发现并无所谓的使者,威严的声音又多了份禀冽。“使者何在?”
“回母后,已经回去了,此事明日再议。”云释天又是话题一转,引着太后走到站在桌前的纳兰蔻道:“母后,我为你引见,这是纳兰将军。”
太后明白了定是和谈不顺,也没有点破,笑呵呵的打量纳兰蔻起来,如针芒的目光一扫而过,险些让纳兰蔻刚刚建起的防线崩溃。伴着这道目光的,还有太后慈祥的笑声与啧啧的赞誉声:“纳兰老匹夫到时会养女儿,看看这不输男儿的气势,又有着女儿家的恬静。”
纳兰蔻腼腆的笑弯了眼角,心里擂鼓般的慌张着,但她更慌张的,却是现在的事情已经脱离了原来的轨迹……前世自己第一次见太后,可是在半年后自己嫁与云轩澈之时。
一切回到了开端,蛋时间却又像是调快了进度,以前发生了的、没有发生的,都卷土重来,考验着她的承受力。
“谢太后赞赏。”纳兰蔻不着痕迹的低下了头。
太后对纳兰蔻并没有兴趣,在皇上的陪同下,她走到了云轩澈身旁,宠溺的拉着他的手道:“澈儿怎地瘦了?”
“母后,皇弟为了和谈之事来回奔波,难免受了些苦。”云释天威严的声音变得极为柔软,云轩澈秀气乌黑的眉毛好看的褶着。
“那回府之后记得好好休息一下,天儿,稍后去哀家宫里,哀家有事与你相商。”
大靖国最有权势的母子聚在一堂,没有寻常人家的人伦之乐,太后宠溺云轩澈,云轩澈却没有领情的意思,云释天小心翼翼察言观色应对着太后,太后却没有放下她威严的想法,如此怪异的三母子似乎忘记了身旁还有一个低头沉默的纳兰蔻。
但纳兰蔻不可能如圣人一般清心寡欲无欲无求,她恨眼前这个高贵端庄得妇人,她恨这个妇人宠溺的儿子,而这个万人之上的皇上,铁定也是恨不得纳兰家的人死光的,这样的一家与她就是极恶得两端,都在等着一个契机枪挑对方。
“皇上,若无他事,臣告退了。”必须早点离开这个时候会燃起自己恨意的场所,纳兰蔻知道这名妇人有着多深的城府,稍表露自己真实的情感,就可能招来她的厌恶。
现在自己还没办法自如的面对她,那么只能逃避。
隔着香烟渺渺的青铜大鼎,云释天负手立在云轩澈一侧面无表情的点头,退出金碧辉煌的水榭殿,纳兰蔻才发觉已是夜幕,宫女提着一盏幽暗的绢灯在前面引路,整个甬道黑漆漆的,除了脚下的一点光,和两边不时风声鹤唳的声响外,宫外高墙,望不到外界的一切。就是墙外的万家灯火,漫过高墙也只剩星星点点微光。而这边,除却浩瀚的宫殿,便只剩无边的黑暗。什么都看不清晰。
与世隔绝,却又非世外桃源,这里是没有硝烟的战场。
偌大的皇宫,断送了多少人的青春,里面的人想出去,外面的人想进来,可是出口就这么几个,进口亦只有这么几个。
站在宫门口,纳兰蔻深吸一口空气,清新、还有自由的味道。
她很庆幸,自己不是宫里的人,不论是卑微的宫女,还是高贵的妃嫔,都只有悲哀。但,她最恨的那个人,是宫里最高的那座山峰。世事无常,有些事情总要取舍,她重来的这一生是为复仇而来,那么她注定要舍弃的,是自由。
身后的皇宫,透着威严,压抑着一切。
呼吸到外面的空气,纳兰蔻只觉得身体一轻,就是步子也快了几分。
脑中思量着该如何步步为营推倒身后皇宫里的那座大山,纳兰蔻拖着沉重的步子漫不经心的顺着青石板的缝隙而走,皇宫外百米无民宅,空荡荡的刮着凉风的青石御街前,不许骑马,不许贩夫走卒叫卖。这百米的御街的前头,便是两只威严煞气的望天吼石雕,石雕之外,才是万家灯火,千百家似围棋书的繁华之景。
夜幕之中,卫胄闭着双眼懒懒双手环胸倚着望天吼石雕,听着没有规律的脚步声,冷冷地道:“纳兰蔻。”
——————————————————————————
(二更送到,国庆快乐,预计十点到11点送上3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