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儿……别处罚大夫……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栾将军连说一句完整的话都十分艰难。栾培礼心里着急但也莫名其妙,不知为何老父会突发急症。
“礼儿……你让他们都下去,……我要单独跟你讲几句话……”
栾培礼立刻退下了所有人,只余自己一人在这里守候着父亲。“您说,现在只有我们两人了。”
“孩子,”栾将军躺在**,一脸的憔悴,显得苍老了很多,突然转变了称呼让栾培礼很不习惯,也有一种不妙的预感,因为父亲从来都不用这样亲昵的称呼叫他,除非是在特别的时刻,需要强调两人的父子深情,“找个合适的机会,去向柳皓轩投降吧……”
“什么!?”栾培礼大惊失色,猛地一下站起来,一个错手将旁边的瓷碗打翻在地,“父亲,您莫不是疯了?怎地说出这种话?”
悲伤的神色浮现在栾大将军的脸上,“孩子,你不要激动,要这儿来。”难以想象,一个叱咤风云的大将军,现在竟会用这样柔顺甚至是有些哀求的声音对儿子说话。
“我不!”栾培礼激动地叫道,“父亲,您说清楚?究竟怎么回事?我为什么要去投降?您到底为什么要我这么做?”
“孩子,我快不行了……”
栾培礼脸上留下了男儿泪,他跪倒在父亲床前,痛哭失声:“您不会的……怎么会这才一会儿功夫……您向来健朗,不会这么快就有事的……”
栾将军摇摇头,把手伸向自己的儿子,道:“我知道是怎么回事……跟身体健康无关……全是使用巫术的原因……”
栾培礼抬起朦胧的泪眼:“什么?巫术……为什么会这样……使用巫术有害的话,您当初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呢?”
栾将军脸上露出疲惫的笑容:“傻孩子,如果我告诉你了,你还会让我去做吗?这是为父的最后一搏,无论成败,都值得一试。可惜啊……我败了……”
“不!您不会失败的……您一直都是一个那么骁勇善战的将军,是儿子心目中的大英雄!父亲,您等着,我这就把所有的兵马都调集起来,为您复仇!我一定要打败柳皓轩!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回来……”栾将军吃力地叫道。栾培礼刚没走几步,就见栾将军支撑着要站起来,栾培礼又担心父亲的病情,想走又放心不下,只得回来重新扶父亲靠在**,仍然一脸的伤痛。
“我这病我自己心里清楚,跟敌军没有关系。这巫术本来就是这样,所用过多,就会反噬自身,身心疲惫,形容枯槁而死,与其他无关。这么多年,我一直把你当做手下的士兵,从你小时候起,就随我长在军营里,我待你就如同对我手下的将士,一样的疼爱,也是一样的打骂,犯了错,也是一样的惩罚,从不见偏袒护佑。我也一直引以为豪……”父亲像一个真正老去的人一样,絮絮地说着曾经的往事,栾培礼默默听着,这也是他最引以为自豪的地方,军营是个吃苦的地方,他的父亲是第一将军,而他这个公子,却毫无一丝偏袒,任何苦都吃得,受得。
“我一直觉得,做一个军人就该这样,即便是自己的儿子,犯了军规,也该照样惩处,要是犯了杀头的罪,砍脑袋的时候,我眼睛也不会眨一下。可是,临了,我才知道,我也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我也是一个父亲,我也希望自己的孩子能避开这些危险和伤害……”
“所以您叫我去投降?所以您愿意让我背负一世的骂名?!”
“那至少你能活!”栾将军见儿子如此固执,恨恨地说道,一时用力,又猛地咳嗽起来。栾培礼取来手绢给父亲捂在嘴上,不多时鲜血已经染红了。
栾将军喘息着说道:“我们不是什么满嘴伦理道德的儒生,不求这些虚妄的东西!父亲对你只有一个要求,活下来!你一定要活下来!”说到最后,仿佛已经成了栾将军对儿子泣血的乞求。
“我不!”仿佛受到了侮辱一般,栾培礼暴跳如雷,冲着父亲吼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绝不向柳皓轩投降!您从小就不是这样教我的!现在我也不打算做一个懦夫!这件事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说完,愤怒地走出了军帐。
一众将士围拢过来:“少将军……这怎么……”话未说完,栾培礼大吼一声:“都给我滚!”众人吓得退后三尺,谁也不敢说话。
栾培礼黑着一张脸,跨上自己那匹乌油油的骏马,纵马离开,谁也不敢上前阻拦询问。
直到黄昏时分,才见他慢悠悠地跨着马,优哉游哉地回来。军营附近的将士原本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语,一见他回来都嚷了起来。栾培礼心里烦闷,不悦道:“嚷什么?不知道本将军心里烦吗!”
一个将士无奈上前来用哭一样的声音道:“少将军快进去看看吧!老将军死了!”
栾培礼如遭雷击,差点跌下马来。连滚带爬地翻身下马,疯了似的冲向军营中,掀开门帘,往床边扑过去。床边聚集着许多大夫,**躺着栾将军,面如死灰,双眼和嘴唇都紧闭着,毫无血色。
一个大夫沉痛道:“少将军,我们都尽力了,可是……栾将军施的这巫术实在太凶险,我们这些碌碌小辈,实在无法破除啊。少将军,您要节哀啊。”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栾培礼反而平静了,他冷冷地吩咐道:“你们都退下,我要和父亲说说话。”
所有人都离开了,栾培礼静静坐在床边,为栾将军理了理被子,平静地说道:“父亲,在儿子心里,您一直都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征战沙场,就应该马革裹尸,才是军人的荣耀。可是您没能做到战死沙场,这个遗憾,就由儿子来替您完成吧。您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劝说我投降敌军,只为了保全性命,对我而言,是万万不能的。我知道,是您打了一辈子的仗,累了,想让我去过一种平静安宁的生活。可是我不愿意啊。父亲您放心,这件事除了我之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不会毁了您一世的英名。”
走出帐外,栾培礼一脸冷漠道:“把老将军的遗体拿去埋了吧,我们是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过来的人,不拘这些小节,埋在野外,让林鸟和清风陪伴,父亲一定会很高兴的。”
众将士立即照办,栾培礼又道:“老将军的死,是由于在战场上过度劳累,积劳成疾,诱发了急症,所以才猝死的。是柳皓轩导致了这一场战争,是他!联合中庭的反贼秦相国要败坏中庭!我栾家向来是世世代代守护中庭的,不能由着这些反贼乱了中庭!我们上为先皇尽忠,下为老将军尽孝!各位勇士,三日之后,我们全线出击,一举击溃柳家军!”
陆良脚步匆忙地向柳皓轩的营帐走去,苍白的脸色中带着一丝兴奋,一钻进营帐便道:“主子!有消息!”
柳皓轩淡淡地在等下翻着一本书,道:“什么事啊?慌慌张张的。”
“是探子的密报!栾大将军死了!”
柳皓轩翻书的手忽然凝固不动了,眼睛炯炯似有火光闪烁:“你说什么?是真的吗?怎么回事?”
陆良压低声音也难掩心头的兴奋:“千真万确!主子,是探子刚传回的消息。说是窥见栾老将军的帐中半夜抬出了一个硕大的人形包裹,只有三个人,行动谨慎诡秘。我方的探子一路跟踪着这三个人到了离栾军驻扎地很远的地方,用铲子刨了一个很大的坑,然后把大口袋一起扔进了坑里,又几下把坑填上,便回去了。我方探子留下来查看情况,又偷偷把坑刨开,挖出袋子一打开,竟真是个死尸!借着月光一看,果真是栾老将军!一点没错!”
柳皓轩站起来道:“好!真是天助我也!可他是怎么死得如此蹊跷?”
陆良道:“主子不知,探子查看尸体的时候,发现尸身腐烂极快,简直不似这般时节的状况,私下里推测,除了巫术反噬之外可导致之外,即便是三伏天气,也没有这样的情况。这便正好应了您当初死里逃生的那场邪火。”
柳皓轩笑道:“是啊,这下,最后的决战要来了吧。”
陆良也笑了笑,却不似柳皓轩这般轻松:“是啊,常言道:骄兵必败,哀兵必胜。栾家受此打击,我们还真是不得不防啊。虽然现在我们人数众多,可以少胜多的例子也是有的。主子,我们可要想些法子好生准备。”
柳皓轩沉声道:“这个自然。陆良,听了你报上的这个好消息,朕可真是睡不着了。今晚你就呆在这儿,快,你去把墙边的地图搬来,今儿个晚上朕要与你好好论战一番!”
陆良会心一笑道:“是,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