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地抬头,低声地回答道:“没想什么呢,大人。”说着,柔情的目光投向远方,远处是后院连着的远山如黛,青翠欲滴,仿佛被浸染过的一样。
“经过这一年多的历练,你也越发的有些气韵了,不像是小家子出身的女儿,颇有大家风范了。”柳皓轩打量着她,眼里流露出赞叹的神色。
罗敷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赞美,她明白柳皓轩的确赞赏她,不过他把她当做什么人呢?姐姐的替身?还是身边的一个体面点的小丫鬟?她哀哀地叹息着,素白纤细的手指扭绞着一片狭长的绿叶,眼睛里盛满了愁绪。
“大人的心绪仿佛好了很多。”罗敷含了一丝不觉的笑意,对着柳皓轩道。
“呵,”一声冷笑,似乎包含着痛苦与愤懑,“姐姐从冷宫中被迎出来了,又送回了原来的寝宫,燕窝蛤蜊流水般的送进去。”
罗敷微微惊讶,“那是好事啊,大人为何这样的态度?”
“好事么?”柳皓轩一扬眉毛,长叹一声,“伴君如伴虎,我何尝想她离皇帝太近?不过打入冷宫,就算是送走了半条命,终究怎样也不是。”
罗敷心生疼意,便软言安慰道:“拥月公主容色无比,圣上身边纵然佳丽无数,但还是丝毫不能影响公主的地位,圣上将她接出冷宫便是最好的佐证。”
柳皓轩脸色冷凝,看着罗敷的脸庞,略带了一丝怜悯:“你实在太天真了,圣上何尝是疼爱她,不过是疼她肚子里的孩子罢了。若是她没了这个孩子,不知会有多凄凉。”
罗敷沉默不语,他说的不错,皇上终究是凉薄的,他只是疼自己的血脉,对于女人,只是他闲暇时的玩物罢了,如何能够入让他放在心上。宫里的女人,凭着一张脸皮获得宠爱,也不过是宠爱罢了,何来真心啊。
不过罗敷还是微感惊讶,柳凝烟怀孕了,的确,她跟了皇上那么久,是该有所生养了。皇上常常召她侍寝,都一年多了才有孩子,似乎有些奇怪。不过这种事情也是难说,何况罗敷并未有过生养,这念头在她脑海中也是一闪而过,便不作他想了。
“至少,拥月公主现在有了一层保障,在她生育之前,圣上断然不会动她。”
柳皓轩的情绪仍然低落:“宫里的女人那么多,阴气重,曾经我见父皇后宫里的女人争宠,女人的战争啊,有多么残忍。孩子能否生下来就是个问题,若是生不下来,又该如何?”
罗敷扬起头道:“若是公主流产,必然十分可怜,也更得皇帝的怜爱,即使没有孩子,也得到了圣心。”
柳皓轩脸色一变,变得声色俱厉:“你是叫她利用孩子争宠?”
罗敷有些发憷:“奴婢是为公主着想,希望公主在宫中多分宠爱,才能够自保。”
柳皓轩怒气冲天,一把将她的手腕攥住,厉声道:“那皇帝老儿乃是我柳家之仇敌,我姐姐以身侍奉仇人已经是奇耻大辱,我们姐弟不能以身殉国,是因为要留着此身光复我国家,竟然还要怀着他的孩子去争宠?我姐姐绝不是这样的人!我也不允许柳家出这样的人!”
罗敷大惊失色,他……他怎么连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光复?这大逆不道的话,真是叫人害怕啊,怎么会这样,她什么都知道了!
他的手猛地一松,罗敷一个趔趄,差点站立不住倒在地上。揉着手腕,不敢直视他。
“你……现在什么都知道了。”他冷冷地开口。
罗敷连忙跪在地上,叩头求饶,口中不迭的说:“大人说不知奴婢便是不知,不论如何,奴婢都是跟着大人的!万万不敢有背叛的心思!”
一只手伸到眼前,他叹息着:“算了,我只是一时激怒。本也没打算瞒你。”
罗敷讶然地抬头,撞上一双晶亮的眼眸,突然又觉得十分羞臊,想起他刚才说的那番话,脑子里乱乱的轰轰作响,没打算瞒她?这是怎么一回事?这么重要的事,不打算瞒她?
柳皓轩将她扶起,手指轻轻捋一捋她耳边飘散的乌发,柔声道:“你可愿意作我的侍妾?”
罗敷身子猛然一颤,脸色时而红透时而煞白,舌头打结根本说不出话来,她羞红的脸颊好似两朵红云,极是美丽。
“奴婢……奴婢不敢!”她只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敢?”他略有几分调笑的说道,“怎么能叫不敢?我看上了你,你就是能够担当得起的。”
罗敷还是不敢抬眼,只是狠狠摇头。“奴婢没有这个福气。”
“怎么说没有?”他的声音愈发温柔,“我便是爱极了你这种羞涩。”
“大人……您就饶了奴婢吧!”声音带上了几分哭腔。她犹如一只被困在陷阱里的小兽,一双大眼睛透着无助和可怜,水灵灵的样子实在让人心动不已。
柳皓轩眉头一皱:“怎么,我就这么让你讨厌?”
“不是不是!”罗敷见他误会,连忙摇头,“绝对不是这样的!”
“那又是为什么?”一只温暖有力的胳膊已经环抱上了她纤细的腰肢。罗敷觉得浑身发热,燥热难当。
他用手指一圈圈卷着她的秀发,然后又松开,为的是看着这柔顺无比的乌发自动弹回原状的样子。
“我不能说。”她使劲摇摇头,眼里莹莹有泪光,仿佛受了什么委屈。
“唔,那让我猜猜,”柳皓轩似乎打定主意要戏弄一下这个可怜的姑娘,“你可是心里有人了?”
“不是啊,不是的!”罗敷急忙辩解道,事情真的不是他想象的这个样子,可是她要怎么说才好呢。难不成说实话,我是别人安插在你身边的间谍,你要是收了我,你就等着死吧?
“那却是为何?”柳皓轩含笑看着她,笑容中带着一丝笃定,见罗敷这般模样,如此紧张含羞的小女儿情态,必然是喜欢他了,可又为何拒绝呢?想必是女儿家害羞所以才不肯承认心中的想法。于是他愈发有信心了,不急不躁的挑弄着罗敷。
“我……我真的不能说。”罗敷咬着嘴唇,脸色红得像一个滴血的苹果。
“别那么忙着拒绝,也许有一天你会真的愿意呢?我会给你时间答复的,不需要那么快就回答我。”
罗敷低头不语,她还能说什么呢?其实她真的想问,你真的能忘记你的姐姐么?那个女人,就像一个符咒,悬挂在她的头顶,她真的好怕,有一天这个符咒会掉下来让她痛不欲生。她真的希望,柳凝烟的孩子生不下来。不过,她心里自然也明白,有人和她有着同样的希望,因此,她不必太着急。
转眼,时间过去了半年,罗敷来到这里伴随柳皓轩也大概有两年多的时间了吧。不得不承认,柳皓轩真的是个奇才。在短短两年的时间里,他把江夏治理得非常好,几乎达到了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程度,老百姓安居乐业,犯罪率直线下降。罗载玉对他的表现都是十分的满意。可是有一点皇上从来也不知道,那就是柳皓轩在把地区治理得很好的情况下,这个地方的军事装备也出奇的好,军士的训练之类也都十分成功。更有一点是,柳皓轩招兵的一个重要条件是,他会从汴国募兵,或者是从汴国流落而来的人,他一定会收入麾下为己用。一切都在秘密中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没有人发现。
只有罗敷知道,因为他从不隐瞒她。但是她却从未将这些事情告诉栾培礼。没有尽心帮恩人做事,让她心理上很是愧疚。并且,她觉得这是一种背叛。但是她更加无法背叛的是自己的感情。
自从那次柳皓轩提出让她做他的侍妾之后,两个人的关系似乎更加密切,但有似乎更加疏远了。有时候,她站在旁边奉茶,连话也不敢说,只是呆呆的望着他,痴痴的傻傻的。但是若是有时候柳皓轩与身边那个侍女太过亲近了,罗敷也会小小的吃醋,表现在柳皓轩差她做事时,叫好几次都不答应。最后柳皓轩只能假模假式地走过了给她赔不是。总而言之,他们之间的话虽然少了,可默契却增加了。这也算是爱情吧?罗敷这样想着。
当然,他们谁都不会忘记,还有一个不容忽视的人物。也就是拥月公主,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六个月的孩子已经成型。宫里的太医极富经验,靠把脉就已经得知,她肚里怀的是一个男孩。
柳皓轩为此感到十分忧虑,他恨这个孩子,他不能允许自己的姐姐生下一个杂种,在他眼里这就是一个糅合了两家仇敌血脉的小杂种。不过,这个孩子却是拥月公主在宫里自保最好的砝码了。
罗敷有时细细的揣度他的心思,觉得这也不难理解。毕竟,以她对柳皓轩的了解,他的个性如同一匹孤狼,高傲残忍,有时甚至有些嗜血,但他永远都不会低下高贵的头。他是真正的贵族。无论他将来要做什么,现在他绝对不会伤害这个孩子,当然其实他也做不了什么。
随着产期的一天天临近,柳皓轩对自己这个未出世的外甥的恨意与日俱增,哪怕他可能永远也见不着这个外甥,他还是深深恨着。有时这浓烈的恨意,让罗敷都觉得惊讶。思来想去后,罗敷感到一丝难过,除却仇敌的关系,罗敷更觉得,柳皓轩的愤恨是因为他爱的女人怀了别人的孩子。虽然她自己也觉得羞臊而不可思议,但她还是不能拒绝这样的想法。事情究竟是怎么样的,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罗敷这样想着,安慰自己。
终于,在熬过了第十个月的时候,孩子终于降生了。每一月的十五,栾培礼的白鸽都会准时在晚上飞到罗敷的窗前。而每次他都会将宫里的事情尽可能详尽地告诉罗敷。但这次,还不等接到栾培礼的信,罗敷就已经知道了。确切的说,她是看出来的,因为那几天柳皓轩的心情明显十分低落。她知道也只有这个原因了。
“大人,拥月公主诞下麟儿,您也该送一份大礼去贺一贺才是啊。”罗敷劝道,礼节永远都是必不可少的。
“给那个本不该出现在世界上的杂种道喜?”他含了一抹恶狠狠的冷笑,让罗敷见了都十分瘆人。
“那怎么说也是您的外甥啊!”
“我没有这个外甥。”他答道,脸色平静如常了,却不带一丝感情。
“您若是不送,圣上会生疑的。拥月公主她……她也会伤心啊。”
也许是最后一句话打动了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答道:“那就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