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让无数的黎民百姓受苦,那么……我宁可将你封印在此处。”
那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苏璎有些错愕的看着眼前的那个男子,他冷冷的看着自己,神色从来没有过的陌生。她的心再一次痛了起来,似乎能看见将夜那双血红的眼睛,满是嘲讽的看着自己。
“你……说的,可是真的?”苏璎深深叹了一口气,有些迟疑的问道。
“苏璎,为天下苍生,我别无选择。”兼渊的语意中蕴着深深的痛苦。
她是妖,他是人。在他出言的刹那,彼此就已经全然没有后路可退了。一直凛冽如刀刃般的女子往后退了一步,一双眼睛渐渐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在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已经成为天下苍生的障碍了么?
“还不动手?”兼渊看着苏璎,嘴唇动了动,神色渐渐变得软化起来。苏璎有刹那的失神,似乎想要挺清楚对方究竟要说什么,然而就在这时,兼渊忽然重重说道:“墨蝶,还不快动手?!”
那一剑像是迅疾的闪电,连墨蝶自己都有些愕然的看着自己的手腕,那一刻,像是有某种无形的力量操纵了自己,这一剑的威力竟然远远平时要厉害得多。那一剑的力量竟然生生洞穿了那个女童的肩胛,剑柄还在空中颤抖,然而那一蓬血液却溅在了苏璎白皙的面孔上。
那原本朝着苏璎胸口刺去的长剑竟然在空中顿了一顿,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白色身影竟然在空中扑了过来,用自己的身躯挡住了那致命的一击。
仿佛有血色的光在苏璎的眼中流转,原本白山黑水一般的瞳孔渐渐被血可怖的红色所覆盖。墨蝶有些恐惧的往后退了一步,空气里此刻只有颐言凄厉的惨叫声,飞剑上附着的雷电之力震碎了她的内丹,伤口上的飞剑制止了伤口的愈合,如小蛇一般的电光在血肉之躯里肆意扭动着。
颐言用手按住自己的伤口,嘶嘶的想要说些什么,苏璎半跪在她身侧,一双眼睛终于有了片刻的清明,她的手指都在颤抖,恐惧的看着瘫倒在自己怀中的女子:“颐言,你忍着些,我将你把剑拔出来。”
颐言痛苦的摇了摇头,咳嗽了几声,终于断断续续的开口说道:“她……她这把剑被人动了手脚,有人在里头撒上了龙血珠的粉末。快逃,小姐,快逃!”
龙血珠……那是传闻中的珍宝。西海有神龙,八千年一轮回的寿命,每一条龙死去的时候都会留下一串十八颗的龙血珠。那是极其珍贵的宝物,对寻常人来说毫无用处,但是对修道之人而言,龙血珠却是见血封侯的毒药,三界六道,除了以吞噬毒龙猛兽为生的迦楼罗之外,连神佛谈及龙血珠都不免变色。
“外头有人布下了北斗七星阵,趁着阵法还没有聚拢,快走,快走!”颐言的眼睛已经变得浑浊不堪,失去了内丹的妖怪就像是被震碎了心脏的凡人一样,大口大口的血液从嘴中吐出,那些温热的血液滴在苏璎的手心上,就像是从皮肤之上燃起了一大蓬的火焰。
“小姐,你快走啊……”颐言努力的仰起头来,然而平时清脆的声音却已经变得嘶哑无力,那双碧玉般的眼睛再也不复往昔的沉静美丽,死亡的阴影犹如一只收拢了翅膀的蝴蝶,无声无息的覆盖了颐言的面孔。
苏璎静静的抱着颐言逐渐冰冷的身躯,那个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少女,此刻已经变成了一具浑身冰冷的尸体。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一个人跟在自己身边,尽心尽力的照顾着自己,虽然不时的说几句冷言冷语和嘲讽的话,但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像她一样对自己好了。
苏璎缓缓的抬起头来,苍白如玉的面颊上还有颐言伤口上溅出的血液,她冷冷的望着前面的两人,一双眼睛里再也见不到丝毫的感情。
月华清浅,青衣的男子微微皱眉,有些防备的看着跪在血泊中的苏璎。
那个人,并不是兼渊。这一刻那一层伪装已经没有继续维持下去的必要,那个人,苏璎曾经是见过的。那是兼渊的师叔,清风道长。他此刻往后退了几步,心底也有些惴惴不安。
那双血红的眼睛没有丝毫的感情,简直像是从洪荒时候便已经存在的猛兽,用一种残忍而嗜杀的方式凝望着自己。
她抬头看着清风,唇角忽然上扬一抹冰冷的笑容。
“清风……你永远都不肯放过我,是不是?”
“妖孽!你在人间开了一间红尘阁,不知道害了多少人。你又被邪魔附体,日后丧失了理智,谁知道会造成怎样的后果!”
墨蝶站在一侧,终于忍不住出声说道:“道长何必和她说这么多,赶紧将她杀了以免后患。”
“你不是说她的本体是清净琉璃珠么,既然如此,就干脆将她的本体炼化出来,好为我龙虎山所用!”
“呵。”苏璎眼底闪过一抹嘲弄的笑意,终于说出来了么?掩藏在所谓的替天行道之下的,不过是永远不会被满足的贪婪之心。这些凡人,究竟要得到多少力量才会满足呢。风声在窗外呼啸而过,发出尖锐的声响。
话音方落,眼前的两个人已经动了起来。清风手中的长剑隐隐闪过如雪光芒,是龙血珠的粉末吧……无形无迹,然而在空中却勾勒出了淡淡的青色的痕迹,犹如虚无的火焰陡然蹿起。
苏璎的身躯以一种不可思议般的弧度避开了这一剑,然而墨蝶却也没有袖手旁观,凌厉的剑势犹如疾风骤雨一般袭来。师从除魔宋家,她的功力其实并不算低微。更何况,那样怨毒的眼神……她恨毒了苏璎,招招出手,都只想要她的命。
“我并不想杀你。”她看着眼前紧咬着牙关的女子,低声说道,很久之前,墨蝶曾经不顾一切的从宋家飞回青勉王都,就是为了想要告诉自己赶快逃出王都。当时自己被邪魔附身,正是力量最虚弱的时候。
假如不是她通风报信,当初恐怕就是一场难以避免的恶战吧。
然而,墨蝶丝毫没有领情的意味,只是仗剑拄地,喘息道:“我不用你可怜我。你以为我当真是为了你的安危才赶回青勉王都么,我不过是想要你离开师兄罢了!”
“他后来被罚关在思过崖中,我原本以为这件事情就算是结束了。可是……为什么你还要出现在他面前?如果不是因为你,事情怎么可能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为什么你始终执迷不悟?”飞身后退的苏璎蹙眉看着眼前的女子,叹息道。
“执迷不悟?你不过是个妖怪,却妄想和表哥长相厮守,执迷不悟的那个人是你吧!”无法再忍耐对方的神情,墨蝶再一次怒极出手。
苏璎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她的神色渐渐变得冷漠起来。就在墨蝶使出宋家独门的辟邪剑法之时,白衣的女子恍如鬼魅一般闯进了凛冽的剑影之中。墨蝶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那个人明明在自己五步开外的地方,然而不过是眨眼之间,那双清凌凌的眼睛已经无声无息的凑到了自己身前。
“当年龙虎山想要趁我与将夜两败俱伤的时候前来拿人,那个时候,是你不顾一切前来通风报信,这份恩情,今日就算我回报你的。”苏璎的眼睛似是被血液所覆盖,十分的可怖吓人,然而她的神色却镇定如常。
墨蝶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感觉到胸口像是被人轻轻按了一掌。就像是有一阵海浪汹涌而来,女子被掌力重重的拍倒在地。
“孽障!”清风冷哼一声,趁着苏璎一掌拍向墨蝶的刹那,在背后一剑刺来。
然而那一掌其实根本没有按在墨蝶身上,不过是被掌风一扫,墨蝶便如风中的风筝一般迅速的往后退去。
苏璎折身而返,不过是寥寥几招,就迫得清风再无还手之力。
浑身是血的道人躺在地上,瑟缩的往后看着眼前披头散发的女子,眼中不可一世的神色终于褪去,有些惊恐的喊道:“妖孽,你要做什么?”
“你杀了颐言不是么,既然如此西,就用你的命来抵债吧。”苏璎俯下身来,漆黑的眼眸凝视着眼前遍体鳞伤的道人,眼神冷酷。
“你……你如果真的杀了我,师侄只怕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清风仓皇的站起身来,想要逃离,却发现浑身上下一点力气都没有,“更……更何况,杀了那个猫妖的,明明就是那个女人不是么?”
随着清风手指的方向,受了伤的墨蝶也露出了恐惧的神色。
然而回答他的,却是一抹锋利的刀刃贯穿胸膛之后发出的声音。
“你……”墨蝶发出了一声尖叫。
“无论你说什么,都得死!”女子的眼中再也没有丝毫的感情,一出手便扭断了道人的头颅。原本躲藏在暗处准备袭击的道士们终于按捺不住,齐齐亮出了长剑,将苏璎包围在中间。
然而,素衣胜雪的女子只是傲然的扬起了头,雪白的衣袂上飞溅的血液有如在寒冬腊月中凌然绽放的朵朵寒梅。
而与此同时,被剧烈的法力波动所牵引而来的子言与兼渊正飞速的往此处赶来。
“找死。”苏璎缓缓垂下了羽睫,淡漠的瞳孔中毫无感情,冷冷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哼,大言不惭。”一群道人对视了一眼,其中有一个似乎是领头人,抽出了秋水般的长剑:“你竟然杀了清风师叔,妖孽,还不以命抵命!”
围杀的道士们对望了一眼,微不可觉的点了点头,果然是北斗七星阵……阵法发动的刹那,势如破竹般的招招都支取苏璎的性命。
在刚才的争斗之中,似乎已经快要耗费了所有的力量,苏璎大口的喘着粗气,一路节节后退。
然而在无数的飞剑犹如流星般朝自己飞来的刹那,无数只有着艳丽羽翼的飞蛾在女子的身躯中破空而出,无数的飞蛾被剑光所射落,然而还有更多的飞蛾露出了犹如人一般的狰狞五官,扑闪着翅膀往这群道士身上飞去。
这些飞蛾,竟然从一开始就栖居在苏璎的体内。不,与其说是栖居在女子的身体之中,倒不如说,是寄居在苏璎体内的将夜,唤醒了在死亡深处沉睡的飞蛾。
“表哥,眼见为实,你现在还要偏袒这个妖女么?!”墨蝶气急败坏的说道。
兼渊皱眉,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就在不远处,苏璎的剑势如破竹,下手毫不留情,凡是近身的人都被凌厉的剑风逼退。他莫名的往后退了一步,而在他的身后,墨蝶的眼神也逐渐变得混乱起来,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尖叫了一声,曲起手肘往背后探去,看样子是准备拔出自己的飞剑也加入战局。
“住手!”子言终于也赶了上来,一看眼前混乱的场景,立刻就明白了大半。他说的没错,这个时候……已经是接近极限了。没办法接近普觉寺,是因为原本被镇压的邪魔三番五次的蛊惑苏璎,她的内心早已经发生了动摇。
而现在,那些一直被强行压抑住的力量终于突破了所有的防线,在这一刹那犹如潮水一般彻底将苏璎的神智给吞没了。兼渊僵硬的看着眼前,在视线之中,有一只白猫的尸体躺在血泊之中,一动不动。
颐言……竟然死了?!
那些被理智强行压抑住的嗜血欲望在心底疯狂的涌动,一双漆黑的眸子在暗夜中闪烁着红色的微光。
“是我,是我杀了他们!”女子愕然的看着自己手上的血腥,一时间像是陷入了某种疯魔之中。
“苏璎!”就在女子近乎疯狂的时候,背后有人喊出了她的名字,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一般,然而那一声厉喝,也让白衣的女子终于镇定了一些。
苏璎浑身一颤,转头茫然的看着青衣的男子,然而兼渊眼中情绪复杂,他怔怔的看着一身血污的白衣女子,喃喃道:“我不会杀了你,无论如何,也不会杀了你。”他看着满地的血泊,眼中微微一动,“可是……我也不能放任你再继续魔化下去。”
就在最后的余音尚在空中袅袅的时候,兼渊的剑已经出鞘。
苏璎并非是用剑的好手,然而那一刻也能感觉到对方出剑的一刹那,就像是有一道凌厉的风割开了薄脆的窗纸,将夜一向自诩的魔气竟然在那一刻被生生破开,苏璎猝不及防之下,竟然被那道凌厉的剑锋擦中了臂膀,一点血痕从手臂上缓缓沁出,那样潇洒自如的剑势,就像是水流雷电,这样的自然又随意,却是这样凌厉致命的杀招。
“你要杀我?”那样舍身成仁的一剑,根本避无可避。然而,仿佛被某种力量所控制的女子呆了呆,那双眼睛已经不再被血色的光所操纵,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望着仗剑而来的男子。
是……苏璎?原本浑浊黯淡的眼神里,仿佛生起了一簇火焰一般。
“表哥,那是纵魂啊!”一直在旁边看着而无法入内的墨蝶终于失声尖叫了出来。看着兼渊使剑的手陡然停在了半空中,墨蝶再也无法忍耐的高声叫道。
兼渊回过神来,下意识的便想用剑隔开女子的长袖。纵魂,的确,那种眼神……说不定也只是一个骗局罢了。毕竟是从人心中衍化出来的邪魔,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试图让自己产生动摇之心,也不是不可能。
然而这一战……他从一开始就不是为杀了苏璎而来的。
看着女子清明的眼瞳,兼渊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量一般,竟然强行突破了一直环绕在女子周围的魔气。
墨蝶还没来得及放下心,就被眼前发生的一切震住了心魂。
在男子轰然倒地的刹那,滚烫的血液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操纵着。那些血液并没有就此消失,而是在这个时候,如一条条的小蛇一般迤逦的从男子的伤口处缓缓流出。
苏璎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切,就在她欺身上前的一刹,对方反而没有乘势一剑洞穿女子的胸口,而是在千钧一发之际陡然抽回了手。然而早已经丧失了理智的苏璎却抓住了这个破绽,一双纤纤的玉手毫不犹豫的从背后抱住了对方,隐约的,只能听见什么东西插进身体里所发出的闷重回响。
纤细的手指从对方的胸膛穿过,滚烫的血液几乎像是要将手臂都燃烧一样。
女子浑身僵硬的看着躺在自己怀中的人,然而垂死的兼渊忽然露出了淡淡的笑意,一只手颤抖着抚上了女子的面孔,带着说不出的温柔。
他的手指修长,然而上面已经沾满了自己的血迹,殷红的血液在女子素白如玉的面孔上留下了道道的痕迹,然而这样骇人的姿势,却又有着说不出的不舍和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