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疯了。”红柚终于忍住疯狂的嘶喊起来,转过身来就对着男人扑过来,孩子被扔麻袋一样被丢往一边,孙斌抓住自己妻子的头发,一边拖着她往井边走去。
“这是你儿子啊,你儿子啊!”红柚一边抽泣,一边奋力的想要挣脱。
“我儿子?”男人原本就扭曲的面孔此刻变得更加凶狠,用力拽着红柚的头发往下拖,“你个贱人,你还敢说这是我儿子?你从前和刘员外家的公子不是有婚约么,你个贱人,这到底是不是我的儿子?”
井口处有一个提水的木桶,盛满了沁人井水的桶内倒映着一轮明月。然而随着男人粗暴的手势,明月迅速就被搅碎,女子犹如海藻般的长发在水中沉浮不定,夹杂着痛苦的咳嗽声。
孙斌就像是疯了一样死死的扼住对方的脖颈,死都不肯松手。红柚用力从水桶中挣扎着抬起头来,大口大口的呼吸,“孙斌,你胡说什么,自从嫁到你家里来,那个婚约早就已经取消了。刘公子是什么样的家世,怎么看的上我?”
“呵。”孙斌冷笑了一声,脸颊上一条刀疤此刻变得越发可怖,“你个贱人,你当年嫁给我,就是觉得自己配不上那个姓刘的,所以才选了我对不对。”
“这么多年来,旁人都说你贤良淑德,养儿育女,操持家务。我呸,红柚,你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打心眼里看不起我。我是个粗人没错,我问你,这些年来,你可对我说过一句知心话?”
“你永远都是一个人做栗子糕出去卖,我打铁赚的钱全都给了你,你看都不看。你根本就不在乎我这个人,我活着也好,死了也好,根本就不重要,对不对?”
粗壮的男子眼眶都变红了,越说越激动,几乎难以自持。红柚惊慌失措的摇了摇头,低声的想辩解什么,“没有,我既然嫁给了你,自然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可是你的心呢,你这颗心在谁那里?”这个粗犷的汉子,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这些年被妻子忽视的痛苦,难以言说的自卑和对她的恋慕,在一夜之间全都爆发了出来。
“你哥哥考上了进士对不对?”孙斌狞笑起来,一双手死死的抓牢对方的脖颈,就像是握住生命中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东西:“你以为这样就能摆脱我,你做梦。红柚,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
是真的疯了吧……那样强烈的感情,让人再也无法忽视自己的内心。因为得到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非但没有从中得到快乐,反而日日都在思虑这件东西会不会在自己手上流逝。靠着谎言和欺骗,因为卑微和贪婪……这个男人的心,被名为深爱的火焰灼热的炙烤着。
红柚的哥哥考上了进士,这就说明他们家只怕是要再一次变得飞黄腾达起来了。那么,自己这个靠打铁维生,整日赌博又酗酒的男人,只怕已经变成他们全家憎恶的眼中钉了。可是红柚……我不会放过你的,一定,不会放过你!
女子似乎也看出了对方眼底的狠决,挣扎的幅度越发大了,然而男人这一次没有再让对方从水桶里探出身来,而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死死的压在女子身上。
红柚的呼吸渐渐变得困难,她的意识出现了短暂的昏迷,记忆的残片在脑海中不断的浮现,就在此刻,一个低低的男子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怎么办?他要杀了你呢。”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她的手指一点点握紧,意识已经变得越发混乱。她甚至不能确定刚刚自己是不是真的在说话,然而那个声音似乎很满足自己的回答,低低的发出了一声短促的笑声。
“既然不想死的话,就杀了眼前这个人好不好?”
那个声音带着说不出的低沉和魅惑,就像是夏日里伏在树上的蝉鸣一样,时远时近。这是,临死之前的幻觉么?
不,不是幻觉。身后的男人陡然松开了手,女子踉跄的站了起来,发髻早就已经散了,整个人脸上全都是水。红柚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仿佛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操纵着,原本神色凶狠的男子摇摇晃晃的开始往后退。他凶狠的眼神渐渐变得朦胧,就像一杯清澈的水杯人洒进了细沙一般,神色逐渐变得浑浊不堪起来。
“他马上就要死了,你放心,以后,他再也不会缠着你了。”那个男人的声音逐渐变得渺不可闻,而与此同时,孙斌就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怖的东西一般,一头往门外跑去。
红柚怔怔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几乎有些难以相信。她连忙也跟了出去,可是孙斌看着自己简直就像看见了鬼一样,甚至撞到了打更的更夫,头也不回的往小镇外头狂奔而去。
黑暗中,有一袭白色的声音在角落中渐渐显出了身形。就像是一个鬼魅一般,轻飘飘的跟在孙斌的身后,他前行的方向,是这个村子唯一的出路,一条通往外面码头的官道。也就是苏璎她们进来的那条路。
跟在后面的人微微笑了起来,对方的体力显然已经快要被消耗殆尽了。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此刻干脆停下了脚步。一屁股坐在地上,眼中满是恐惧。
有些人就是这样,看上去凶狠残暴,其实底子里比谁都要软弱。力量有时候不仅仅只是指一个人的体力,而是……某种决心。到底是这个世界上那些一直在忍耐的人召唤出了自己,还是说,自己听从了那些黑暗而恶毒的心愿才有了实体呢。
这是不会被上天所听取的愿望,唯一能够回应这种心愿的,只有自己而已。
“你刚才,看见了什么?”正躺在地上筋疲力竭的孙斌陡然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他不耐烦的站了起来,正准备骂一句脏话,然而,他的眼睛再一次充满了恐惧,在他的面前,有无数的飞蛾铺天盖地的从官道尽头朝自己飞来。
就像是无数片落叶在秋季缓缓凋零,那些薄如蝉翼一般的飞蛾羽翼,似乎发出了一线细细的声响。
这不是飞蛾,这是怪物。孙斌几乎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怎么可能会有彩色翅膀的飞蛾。那些丑陋的蛾子此刻像是人一般张开了大嘴,露出一整排密集而锋利的牙齿。
“啊!”孙斌发出了一声惨叫,然而很快的,他就被那些飞蛾彻底给埋住了。
男人的笑声在黑暗的林木之中响起,那些飞蛾就像是被这种声音所驱使一般,在黎明的第一缕光线之中,化成了一片片的灰烬散落在天地之间。
这座小镇因为靠近宁相江的码头,靠着水运上的来往便利,倒是也得意不少。但是因为并非倚靠码头而建,所以在广袤的平原之上,竟然有参天的古木枝叶茂密,浓荫蔽日,空山新雨后,更是有鸟语之声由远及近,越发衬托山林幽静。
一行三人缓缓地在树荫下走着,这里有一条碎石子铺成的小道,凉风习习,让人觉得酷暑似乎已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事了。
昨日出去上街,苏璎自然不允,但是既然是在远足,自然也就没有什么不好的了。兼渊的脸色也渐渐有了血色,一路上含着笑看着走在自己身前的两个女子。颐言蹦蹦跳跳,说是要采些野菜蘑菇之类的东西回去吃,苏璎笑了笑,只是让她小心。
“龙虎山的风景其实也很好,只不过那里山势陡峭,看似与这里相差不远,其实要巍峨壮观的多。”兼渊缓缓说道:“真是可惜,我已经没有机会再回去了。”
“颐言和我说过,你的师父将你逐出了龙虎山。”苏璎的手势一顿,过了片刻后才缓缓说道:“我总是欠你一份恩情,到了现在,只怕更是还不清了。”
兼渊摇了摇头,只是眉目间透出一点笑意。两人就这么肩并肩的往前走着,四周只能听见簌簌的风声,以及漫天的树叶微微摇晃,从头顶洒落的光线也随之变得犹如海浪一般变幻莫测。这样的静谧与温和,似乎所有的语言,都变成了一种多余。
苏璎的的脚步一顿,似乎有某种无形的压力抵在了自己的胸口一般,她伸出手去想按住身边的古木,然而兼渊的速度却更快,出手扶住了她的肩头。
苏璎抬起眼眸,神色变得有些怪异起来,缓缓的,她勉力站起身子,在她原本想借力的那棵古树上,褐色的树皮上因为潮湿而隐隐有绿色的苔藓,但是在浓绿之中,分明有一抹如血般的鲜红异常分明。
兼渊也发现了异常,凑过去仔细看了一眼,声音也变得沉重起来,“似乎,是人血。”
颐言四处转悠了一圈,果然采到了不少鲜嫩的野菜,回去凉拌一下,味道肯定不错。这么想着,干脆变出一个小小的竹篮来,将摘来的野菜全都放进去。
颐言兴高采烈准备回去的时候,却在一刹那间变了脸色,她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对自己走过来的人,即便隔着不算太近的距离,也能清晰的看出对方走路的姿势究竟有多么奇怪。
颐言皱了一下眉,带着自己刚刚采来的一篮子野菜飞快的往回奔去。
“小姐!”一向镇定的颐言几乎发出了一声尖叫:“你瞧瞧前面走过来的那个人,是不是打铁铺的那个,他……他那样子,是不是早就死了?”
那个缓慢走来的身影的确十分古怪,就好像整个人软塌塌的,是被什么力量控制了一般……与其说那个人是在朝他们走过来,其实他只是漫无目的的在四处乱转罢了。然而无论是垮掉的肩膀还是那种好似被拖曳般行走的方式,都看得出来这绝不是活人该有的姿态。
那具身体里面,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暗中蠕动着。
已经死去多时的尸体竟然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颐言被吓了一跳,霍然往后退了几步,一张脸变得青白……
苏璎的神色也渐渐变得凝重起来,正准备出手,兼渊已经无声无息的先为两个人出手下了一道防御的禁制。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般,苏璎摆了摆手,“这些东西没有什么危害,你如今有伤在身,不要再随便动用法力了。”
兼渊迟疑了一下,然而看着对方担忧的神色,这才缓缓点了点头。
仿佛有一只只的触手在尸骸里乱动,犹如蚕吞桑叶般的沙沙声响犹如是在举行一场狂欢的盛宴一般,苏璎一刹那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那不是幻觉……
这里面的确有什么东西,正在吞吃着这具死尸!
就像是卵生的动物一样,在孵化出来之后会把原先包裹自己的茧吃掉作为第一顿食物。这些人明显是死于外伤,那些各式各样的可怖伤口是唯一的致命伤。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像是有某种魔物在此时趁机在此放置了虫卵。
兼渊也不禁往后退了一步,这些东西即便是光听声响就已经让人觉得不寒而栗,更何况……如果遭到了这种魔物成群结队的攻击,只怕也够让人头疼的了。
“小姐……”颐言有些害怕的说道,“里面那些东西,该不会冲出来吧。”
苏璎摇了摇头,不知道为何,神色虽然凝重,但是却并不慌乱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兼渊郑重的探过身去,虽然苏璎的确并不恐惧眼前发生的一切,但是到底还是安全为上。那具尸体离他们还有一些距离,似乎根本看不见人似的,只知道横冲直撞。
但是毋庸置疑,随着尸体摆动的幅度越发剧烈,看得出那个作祟的东西差不多也该出来了。兼渊手腕一翻,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符箓一指,明黄的符箓死死的贴在了那具尸身上,那具尸首踉踉跄跄的倒在了地上,周身漫出了一层奇怪的黑雾。
“好像……好像要出来了。”眼看没什么危险的样子,颐言从苏璎身后探出头来说道。
她话音方落,在那个男子的血迹斑斑的胸口处,好似有什么东西裂开了一样。一团团涌出来的黑气彻底掩盖了死尸,首先伸出来的是犹如螳螂般折起来的前肢,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细小尖刺,体积大概只有成年男子的拳头大小,然而在泛着黝黑色泽的脑袋上,却有一张巨大的人一般的五官。
那是……是那个已经死去的男子的面孔!
胸口的伤口像是经历了第二次的撕裂,寄居在对方尸首中的奇异虫子从胸口彻底的钻了出来。全身上下满是鲜红的血液,在虫子爬出来的一刹,那具尸首就以让人恐怖的速度被迅速的吞吃殆尽了。细密的犹如等待吐丝而疯狂吞噬桑叶的蚕进食时所发出的声音,让人觉得整个脊背都在发麻。
不过是片刻的功夫,一具成年男子的尸首已经被啃食的只剩下一堆白骨了……颐言已经忍不住发出了干呕的声音,即便是妖怪,也不会用这么残忍的手段来吃人。更何况……在吃掉这具尸体之后,眼前这个从未见过的物种,已经发生了第二次异变!
原本用来撕扯身躯血肉的锋利前肢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来自背部陡然绽开的一对翅膀。犹如蝶翼般炫目而璀璨的花纹,和黝黑躯干全然不相衬的奇异搭配,飞翔在半空中的飞蛾有着人脸一般的五官,还有背后色泽艳丽的羽翼。
“那……那是什么东西?”颐言再也忍不住的发出了一声尖叫,这种可怕的生物在外观上就已经足够的让人觉得汗毛倒竖了。虽然也有传闻有着人一般面孔的奇异蝴蝶,但是这个……活生生就是那个已经死掉的男人的脸啊!
更何况,从尸身里诞生出来的,一定是妖物吧,有着那样锋利而恐怖的牙齿,不像是寻常蝴蝶或飞蛾有长长地吸管来吸取花蜜,而是直接用了食肉动物如此可怖而整齐的牙齿。
不过兼渊的那张符箓好像是取得了不错的效用,一团青色的光像是一个罩子般阻挡了它飞行的步伐。飞蛾的面孔陡然露出了怨毒的光芒,就像是失去了理智一般,它疯狂的撞击着那层看不见的结界,甚至试图用牙齿咬碎虚无的结界。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一样。”兼渊皱眉,不,不是说这种奇异的形态……而是这种疯狂攻击的势头以及那张充满了憎恶和怨恨的面孔。
“寒山寺。”苏璎看着那张脸孔,低低说道,他们的确见过这些,就在第一次遇见将夜的地方。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洞之中,他们曾经见过和这些类似的东西。
“是怨灵么?”兼渊皱起了眉,颐言有些疑惑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怨灵……如果真的是怨灵的话,她反倒没有那么害怕了。毕竟鬼魂之类的东西,和妖怪也偶有交集。但是怎么会有这么古怪的怨灵,看上去倒像是某种魔物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