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苏璎的脸却惨白一片,她满是震惊的看着那一片青色的光,紧紧握拳的指尖几乎快要掐到肌肤里去。原本挡在女子面前的颐言显然也觉得不可思议,八卦降魔阵是汇聚这些人的力量造成洪荒之海的状态,这一剑分明就是以一人之力对看十数个道门中人,究竟是谁,居然会有这样的力量?
以一人之力抵挡了五雷之劫么?!
苏璎此刻的样子倒是颇为狼狈,踉跄的往后退去,却有人在身后小心翼翼的搀了她一把。女子霍然回过头去,果然看见了熟悉的一抹青影。
“你……糊涂,我都说过让你离开!”白衣的女子抿了抿唇,低声呵斥道。
“如果在这个时候我还掉头就走的话,从一开始,我就不该来找你,不是么?”兼渊轻轻笑了起来,他用力捂住自己的肩头,然而从指缝中低落的鲜红的血液却溅在苏璎的手臂上。
“妖孽,还不束手就擒!”原本以为势在必得的一群道人瞬间变色,在对方露出疲态的时候,清风就已经敏锐的感受到了对方的无以为继,然而汇聚了全力的一道雷击竟然被攻破,让一直认为自己会稳操胜券的道人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苏璎冷冷扫过了对方一眼,然而回过头的刹那,她对着自己身前的男子还是叹了一口气:“如果你不走的话,我们两个就都要死在这里了,何必做这种无谓的牺牲。”
“就算我不死在这里,就算不是现在死去,反正迟早有一天我也会死去吧。”兼渊忽然笑了起来,眼睛却看向另一边不知何故也偃旗息鼓的一群人,沉声说道:“与其那样,不如选一个自己喜欢的方式和地点,来面对自己的死亡好了。况且……如果我们两个真的都葬身于此,有什么不好?”
“师侄,你当真是冥顽不灵。师叔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现在离开,师叔保证既往不咎。”清风怒不可遏,还以为自己的师侄决定置身事外,没想到在这个时候竟然还会发生变故!
“师叔,得罪了。”苏璎听见身侧的男子露出了近乎叹息一般的神色,手腕一抖,手中握着的长剑仿佛自己有了生命一般跃到了半空之中。一片如雨般的银光几乎笼罩了整个头顶,和汹涌的浪潮所抗衡的是另一股神奇的力量,那是由无数把飞剑所组成的浪头,飞剑撕裂了水流,一路往潮水深处席卷而去。
“怎么会?”不但是主持两仪微尘阵的一群道士大惊失色,就连站在一侧的苏璎也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这种力量,已经远远超出了兼渊所能到达的极限。多次曾经联手并肩的战斗,所以对他的能力有着十足的了解。
曾经一剑割裂将夜苦心培养出来的妖胎,就足以说明兼渊的确是有着深湛的法术根基。但是在两仪微尘阵中所幻化出来的场景,却是真正的洪荒之力,那根本就超出了一个“人”所能对抗的极限。
但是剑光闪烁,那些依靠法力分裂的飞剑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着。和汹涌澎湃的潮水相比,这边的剑刃闪烁着更为冷冽的颜色。
“你做了什么?!”即便是这样生死交睫的时刻,苏璎却丝毫没有露出半点欣喜的神情。绝不会存在法力突飞猛进这种情况,飞剑每增加一柄,对施术者而言都是负担,但是现在触目所及,竟然全是一柄柄的长剑!
“这一次,换你答应我,一定要好好的活着。”一柄柄的飞剑整齐的排列在一起,几乎铸成了铜墙铁壁一般,然而在海浪之中,一柄柄来回穿梭的飞剑快速的割断了汹涌的浪潮,使得犹如沸腾般的江水再一次奇异的平静了下来。
就在这一刹,兼渊的唇角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苏璎一怔,抬头却看见原本肆虐的水龙似乎有合二为一的趋势,颐言已经彻底的昏倒在了自己的旁边,周围的压力一寸寸增加。即便身处水中不用呼吸,但是却能感受到周边因为狂乱水流所带来的巨大压力。
即便是围城铁桶一般的飞剑之墙,在这一刻似乎也有了近乎崩溃的趋势,然而兼渊的神色却前所未有的凝重。
“两仪微尘阵的奥妙便是纳寰宇于须弥芥子之中,但是师叔只怕对这个阵法也不过是一知半解。龙虎山所收藏的阵法图解残缺不全,更何况无论再精妙的阵法,也有自己的阵眼所在。只要能破开阵眼,就一定能够出去。”
苏璎有些惊讶的看着眼前的人,片刻后才苦笑道:“我竟然差点忘了,原本你就是龙虎山的门人,想必对这个阵法也不算陌生。”
兼渊摇了摇头,低声说道:“龙虎山并没有这样的阵法,不过……或许是我不知道罢了。”
“那岂非更加麻烦……”苏璎的眼神转向外围的潮涌,他们此时此刻就像是身处在无边无垠的大海之中,四周全是疾风骤雨,全无躲避之处。就算飞到半空,也会被袭来的浪潮再一次卷入水中。
“我知道阵眼在哪里,看见那条水龙了么?”兼渊宽慰似的对苏璎笑了笑,随着他手指点着的方向,那是一条已经颇有实体的巨龙,隔着遥远的水面冷冷的凝视着他们。那个地方,想必就是清风所处的方向。
然而越是接近阵眼,水流也就越发的湍急。无数呼啸的风浪在远处虎视眈眈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身躯庞大的水龙在水中操纵着一切。
这才是两仪微尘阵最大的力量,或许此时此刻他们不过是被困在了宁相江上,可是凭借着阵法发动是布阵之人的意愿,却不知道从哪里引来了整片海域的力量,生生的将三人困在了原地。
“等着我。”兼渊低声说道,随即身形如风一般迅疾的往空中掠去。一路上有无数的海浪化成了实体,尖锐的龙爪犹如一把把匕首般朝着他的头顶刺去。清风眼看被人看穿了阵眼所在,竟然不惜动了决杀之心。
苏璎带着颐言纵身后退,现在所有的风浪都已经往兼渊身边疾驰而去。这边的压力一松,颐言的神色明显变得轻松了一些。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未必能够直捣黄龙。”苏璎冷静的分析着眼前的形式,看着对方青色的身影在海水之中沉浮不定,然而拢在袖中的双手,却不自觉的颤抖起来。不能让他就这么死在这里,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死在这里。
“呵。”隐约的,那一声嘲讽般的轻笑在耳边回响,苏璎下意识的回过头去,然而只有狂风骤雨在**着空气,颐言有些惊讶的抬起头,却发现苏璎已经收敛了所有的表情。
“还需要更多的力量吧……”那个男人的笑声在此刻说不出的刺耳,然而犹如丝绸般华丽的声线却拥有着直指人心般的力量,“你也应该看出来了吧,仅凭一人之力,他怎么可能一剑击破了五雷劫,甚至还能找出两仪微尘阵的阵眼,那可是连林灵素都推崇不已的阵法呢。”
“如果不想看着他死去的话,你是不,也应该做点什么?”
利用了人心最脆弱的地方,将夜也露出了得偿所愿的笑容。他知道眼前的这个女子不会拒绝,就算为了颐言,她都不惜寻求自己的力量,哪怕到最后会堕入万劫不复的地狱。更何况……是眼前的这个男人呢。
人类还真是奇怪的生物呢,就连坠入凡尘的上清天女都会被他们所影响。不断的逃避着自己的内心,一直强迫自己用超然物外的目光看待一切。可是她不知道,自己的心,其实早就已经沉沦了。
不断的自欺欺人到底有什么用呢,将夜微微眯起了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的宿主。
“你到底想要什么?”沉默半晌,最后传来了苏璎的质疑声。
“总有一天,你一定会知道的。”那样含糊不清的答案,让人根本难以应允。然而,这原本就是在于邪魔做交易。苏璎心底比谁都要明白,他到的究竟是什么。
只是现在,已经再也没有时间犹豫了。
就像是猜到了兼渊下一步的行动似的,海中的波浪声汹涌澎湃,轰隆作响的雷电也在这一刻吞吐着蛇信般一路前行。
苏璎在兼渊纵身往前的同时动了起来,一道白光犹如幻梦般闪过。在漆黑的云层之中,扭曲的雷光立刻密集如雨般袭来。在狂风骤雨之中,白色的纤细身影恍如一只扑火的飞蛾一般疾驰而去。
在海水之中,兼渊甚至无法抬起头往天上多看一眼。无数的浪涛张牙舞爪的扑过来,一次又一次的想将他拖入深不可测的海底。
即便是燃烧了自己的神魂,大幅的激发自己体内的能量,然而……能够走到这一步,却已经抵达了自己所能承受的极限了。就在不远处,那条威严的水龙用青碧色的眼睛看着他,眼中露出了一抹嘲讽。
每一片犹如铜镜般巨大的鳞片都倒映着粼粼波光,在兼渊挣扎着快要彻底被海浪吞没的时候,耳边却传来了一线低低的叹息声。
他挣扎着抬起头来,却看见白衣的女子正被漫天的雷火击落,那些追逐着自己的雷电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全部被她一力抗了下来,然而现在,却也只能看见对方竟然闭上了眼睛,犹如死去一般无声无息的往海面飞速坠落。
“想要攻破这个阵法,唯一的办法就是杀死水龙。”忽然间,风雨呼啸中,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说道,“你既然不惜燃烧寿命来提升功力,不如就此一搏,归元守心,万剑归宗。”
是……师父?随着对方喃喃的低语,兼渊的理智也慢慢的沉静了下来。因为使用了“缩时”的秘法,虽然大幅度的提升了自己的法力,然而这些猛然蹿出来的力量却并不听自己的使唤,想要凭借这一身虽然强大却又混乱的法力冲过去,的确是太勉强了一些。
然而,默念着本门的心法,强行调动所有的力量集中一处,原本漫天飞舞的飞剑竟然一柄柄的消失在了空气中,到了最后,充满了雄浑剑气和庞大灵力的飞剑势如破竹般的刺破了海浪。
仿佛有某种无形的力量在瞬间割开了海水一般,有什么巨大的东西在海中陡然动了起来,海浪在这一刹那完全失控,几乎就像是沸腾了一般。兼渊捂住胸口,嘴中吐出大口大口的血液。
然而渐渐变得模糊不清的视线里,却分明是看见有什么东西沉浮着往自己身边飘来。一张符箓贴在女子的肩头散发着淡淡的金光,护持着对方在汹涌的海浪之中缓缓前行。
在高大数十丈的浪头扑来之际,兼渊用尽了全身上下最后的力气,死死的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苏璎……”随着那一缕叹息之后,汹涌的海浪兜头打下,瞬间湮灭了所有的意识。
醒过来的时候,兼渊已经躺在了一个简陋的茅屋里。
已经闻不到海风特有的腥味了,耳边传来风吹树木发出的哗哗声响,一点点将涣散的神智聚拢起来。
”师父。“兼渊用力的咳嗽了几声,即便一身重伤,也还是勉强着想要跪倒在清虚的身前。
对方宽大的袍袖在风中飒飒作响,仙风道骨的老者竟然露出了怜悯的神色看着自己。
“兼渊,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将你看作是最有根骨的弟子。我们师兄弟三人门人无数,但只有你是可造之材。可是此时此刻,怎么会闹成这个样子?!”
听得出对方的确是痛心疾首,兼渊一直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也不敢接话。
“师父,徒儿知错了。”沉默了半晌,兼渊终于闷闷的说了一句。
“兼渊,我最痛心的是你明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可是你还要义无反顾的走下去。”老者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你要为师现在又要如何是好?你如今元神受损,无论如何,这一身修为只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师父,弟子驽钝,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无缘参透天机。”然而这一刻,兼渊却抬起了头,一字一句的说道:“可是如果是为了这件事,弟子心底,并不觉得有什么可后悔的。”
清虚再次叹了一口气,从怀中掏出了一只黄玉的葫芦倒出一粒丹药来。那一颗龙眼核大小的丹药清香扑鼻,一看便知道不是凡品。老者往前走了两步,一指点在兼渊的眉心,“这原本是为师准备渡劫之时所用的九转还魂丹,你如今赶快服下去,也算是为师最后能为你做的一点事了。”
兼渊低着头,没有说话。
自从母亲死去之后,自己就被送进龙虎山跟在师父身边。一直以来,师父都从未将自己当做外人,无论什么都倾囊相授。甚至就连掌门师叔都说,师父对自己真的格外偏爱。可是现在,他却对着自己的师门,做出了这样大逆不道的事。
“去吧……”老者将手按在兼渊的肩头,再一次低声叹息,在这个孩子进入龙虎山的时候,他就已经看出了他身上的道根之深,世所罕见。然而,无论是怎样一心修道之人,都会遇到自己生命之中的魔障。
他能够勘破时间的情爱,却也知道那是如何蛊惑人心的存在。这个年轻有为的弟子,在这一刻终究还是做出了自己的选择。而作为师父的,也只能在暗中为他尽自己最大的努力。
“如果你已经认定了这条路,知道自己手中的剑究竟是为了守护什么而存在的。那么,就这样离开龙虎山吧。”清虚伏下身来,眼中是深深的悲悯:“从此以后,龙虎山再也没有你这个弟子。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师父只要你记得一句话,天地道义,因果循环,自在你的心里。”
“弟子谨记师父的教诲。”兼渊郑重的对着前面的老者叩了三个相响头,就像是师父说的,不需要再做多余的辩解了,他的心底已经有了答案。没有办法再成为龙虎山的弟子,也无法再为了师父拔出自己的剑,宋兼渊,有了自己一心想要守护的东西。
等到兼渊抬起头的时候,眼前的老人早已经飘然远去了。那个渡厄金丹在体内就像是一股股暖流一般,不断的冲刷着因为燃烧了三魂六魄而强行激发潜能之后所带来的身躯损伤,然而即便如此,想要再回到从前的功力,却也是再也不可能了。
兼渊笑了笑,这些事情,对现在的自己而言,根本就已经不再重要。
他踉跄的挽回走去,在岸边,颐言正筋疲力尽的搂着在自己怀中已经昏迷的女子。然而看着兼渊缓步走来的身影,她终于露出了一缕淡淡的笑意。这个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抛下小姐不管的。
一直以来的疑惑和顾虑,在这一刻,忽然间全都烟消云散了。
兼渊俯下身来,脸色苍白的说道:“她现在的状况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