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章(1 / 1)

红尘一只妖 沈淮安 2603 字 8个月前

被吞噬的血肉,最后成为扼住时间喉咙的兵刃。她做出这样恶毒的事,甚至不惜死后堕入阿鼻地狱永无超脱之日,也不过是妄想与他能够永远的在一起。

但是他恨她,从一开始两个人私奔离开家门躲进莽莽深山之中,东躲西藏和栊碧一天天的变化,终于让一开始的爱恋变成不可遏制的恐惧。在人前是兄妹,而在人后,她却是生杀予夺的女鬼!

无数个日日夜夜,这份恐惧和憎恶,最后让这份感情走到了终结。

既然如此,唯一能够挽回的方式……就是杀掉对方吧。干脆把栊结变成控蛊的一部分,那么,他就永远都不会在背叛自己了,不用在害怕恋人的变心,而是可以永远的和他在一起。

苏璎哑口无言的看着眼前的女子,已经……彻底疯掉了么?

在暗夜中犹如夜枭一般的凄厉笑声在耳畔盘旋,即便手指在颤抖,然而苏璎却微微笑了起来,一字一句的说道:“这样的得到,真的是你想要的么?”

隐隐有风在树林中吹过,枝桠发出的哗啦声响像是潮汐一般涌动着。空气陡然死一般的沉寂下来,面色艳丽的女子从华丽的衣袖中伸出一双纤细的手,细白的手指上一滴还未来得及擦干的血液,仿佛是沧海桑田之后,一滴情人落下的眼泪。

“做人应该要知足,不是么?”殷红的唇像是某种嗜血的动物,然而原本疯狂的眼神,在这一刻竟然有着说不出的寂寞。就像是对方还活着一样,她的面孔贴在栊结的胸口,仰起脸,还能看见对方一如往昔的面孔。

如果忽略那双无神的眼睛和脖颈上爬满了长发的巨大伤口,他和活着的时候,其实并没有什么两样。如果得不到的,是对方的心。那么作为一个女子,竭尽全力想要留下来的,也不过是这一具躯壳罢了。就算留住了,又有什么用呢?

她靠近栊结的耳畔,像是新婚的福气,亲昵而温柔的说道:“你看,现在你再也不会想着要离开我了。我们会永远在一起,不会老去,不会死亡,这样不好么?为什么你总是想着回到王都做你的纨绔少爷呢?”

“都已经过去三十年了,你家的财产早就不知道被你哪个弟弟给继承了。其实那样的一个地方,有什么好处。尔虞我诈,你今天喜欢这个,明日喜欢那个,其实你不明白,那些女人爱的不过是你的钱财和长相,但是……只有我一个人,是你无论变成什么样子,都会喜欢你的啊。”

苏璎一怔,这一刻,对方似乎全然忽略了自己的存在。她絮絮的说起这些年来的种种,她其实不是恨他恨得要死,只是不愿意这个人再离开自己。他们在这片竹林里住了三十年之久,阿碧以为没有其他的女子,他就不会再变心了。然而风流公子的习性却始终不改,他每每去集市,都要多去个三五天才会回来,身上带着其他女子的胭脂香味。

所以她才会发了狂一样的嫉妒,杀掉那些和他有染的女子,将她们的血肉熬煮成延年益寿的药引,用弯刀撕开那些女子的皮肤,当成是自己的新衣……甚至不惜在栊结身上下了蛊毒,自己的脾性也一日日的暴戾起来。然而无论是做了什么,说到底,不外是太爱他,才丧失了理智,再也找不回原来的那个自己。索性到后来,干脆把自己和爱的那个人,全都毁的一干二净,才算是真正的,不枉这一生,曾这样疯狂的爱过他啊。

一份感情执拗起来,原来真的能把人逼到绝路上。

寂静无声的树林内,风声似乎变得急促了一些。阿碧冷冷的看着无力反抗的苏璎,冷笑道:“如果让你逃出去的话,这片地方就再也不会安全了。既然这样,就……抱歉了啊。”

话音才落地,漆黑的长发就像是窜动的蟒蛇一般迅疾袭来。宛如黑色的巨大花朵,倒开着用血盆大口想要将女子一口吞掉。苏璎深吸了一口气,下意识的避开了眼睛。即便是这样的自己,历经红尘的自己,原来在死亡面前一样会觉得害怕。

那么……现在唯一能够仰仗的东西,拢在袖中的右手不自觉的又收紧了几分,那样细腻又坚硬的质感,此刻竟然成了五官最敏锐的感知。

闭上眼的那一刻,就像是过去了一生那么长。预料之中如利剑一般呼啸而来的长发停在半空中,那是一柄白色的飞剑,此刻势如破竹一般的绞断那些纷乱的长发,稳稳的抵住对方的脖颈。

那人急促的呼吸声犹在耳畔响起,一路上驭使飞剑而来,竟然也会脱力成这个样子。只不过,一秒钟都不想耽误。

“苏璎,苏璎……”那样波澜不惊的一个人,原来也会用如此焦灼的声音呼唤她的名字。她的肩头一震,抬起眼来,看见他蓝色的一角长衣上沾染了泥泞,那双曾经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更是布满了血丝。

苏璎笑了笑,如果悲伤和快乐没有人分享,如果无人愿意和你并肩看这场落寞的浮生。那么,这样长生,真的寂寞到让人无以为继啊。现在,她好像是终于找到了这样一个人,所有的喜悦与悲伤,全都想要与之分享的,那个人。

她扬了扬手中的那方符箓,上面的图案已经被烛火烧烤得不复辨认。隐约中似乎听见长发的女子发出凄厉的尖叫声,然而她却像是什么都听不见了。只觉得一颗心终究是安定下来,无论是怎样的沧海桑田或者百世劫灰。

那是在青勉王都离别时,兼渊赠给苏璎的通讯符箓。一开始还以为永远都不会有用上的机会,然而在灵力尽失的一刻,被丢进烛火中的符咒立刻引起了彼方男子的震动。

他牢牢握住苏璎的手臂,看着对方狼狈而苍白的面颊,缓缓说道:“我找了你七天,甚至翻遍了村庄后的山岳……”明明受到惊吓的应该是苏璎,对方的脸色反而比她还要难看。握住手臂的那个人,身体都在轻微的颤抖着。

“我不相信,我会找不到你。”他缓缓的笑了起来,可是那个笑容才刚刚升起,却又在转眼之间被更大的悲哀所倾覆。如果找不到她,自己又该如何呢。兼渊从未想过,他不敢这样想。

第一次见到苏璎的时候,她素白的衣袂在微风中浮动,一轮明月高悬天空,他记得她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明明是如此哀戚的神色,她却没有发出任何啜泣之声。那一袭白衣飘飞的背影,就像是一个不能被磨去的印记,在惊鸿一瞥之中,深深的烙印在了脑海深处。

他的手指抚上对方的额头,这一刻,无比清晰的看见她眼底的脆弱和疲倦,“我是不是,来的太晚了?”苏璎一怔,半晌,缓缓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没有,只要你来了,就不算是太晚。”

兼渊笑了笑,回过头的时候,眼神却已经变得无比肃杀:“那是什么东西?”如同传闻中的飞天降,阿碧静静的抱着已经死去的拢结,那一刻,就像是一具身体里长出了两个头颅一般,亲密无间,却让人不寒而栗。

“封印这片竹林吧。”清凌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苏璎凝视着不远处的两个人,没有血肉的滋养,被封印的时光会迅速的反噬这两个人。刹那芳华,红颜弹指老。但是,阿碧不会害怕这些吧。她要的,从一开始就不是所谓的不老青春啊,只要那个人陪在你身边,你就会觉得快乐了么?

“如果你的心愿是这个,那么,作为救命之恩的回报,这就算是最后的馈赠吧。”苏璎静静的开口,阿碧将面孔埋在栊结的肩膀,就像是伏在一具木偶上一样,始终没有说话。一时间夜雨潇潇,那些如牛毛般的细雨无声无息的飘落在林海之中,那一刻,依稀看见恶鬼一般的女子,眼中有清澈的泪水。

和兼渊御风而回的路上,两人静默无言,只得明亮夜空照亮两人的背影。

仰仗着法术之便,两个人不过是一盏茶的时光就从符楼山回到了一开始寄居的民宿。远远的便看见有人提着一盏灯笼在等候,原来是颐言放心不下,干脆在门口不停的转来转去。单看着飞剑稳稳停在自己面前,兼渊的背后露出一张熟悉面孔的时候,垂髫的少女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低呼。

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从来仪容素洁的女子此刻像是一朵快要凋萎的栀子,白色的裙裾上满是血污和泥泞,一张玉石般的面孔上更是满脸疲倦,往昔澄澈淡漠的瞳孔也似乎失去了神彩,黑黝黝的让人看着心底生出不忍来。

苏璎微微一笑:“怎么,我现在变得很难看了么?”

“何止难看,简直惨不忍睹。”颐言的眼神变了变,然而飞快的将那一抹关怀的话语咽了下去,像是什么都没有看见似的回嘴道。然而虽然嘴上不肯饶人,但是一见到女子的面容,就像是连日来压在心头的一块巨石终于卸了下来,颐言快步走过去,想要扶住女子的手臂往屋内走去。

走得近了,才发现苏璎站在那柄不知道放大了多少倍的飞剑上,一双手竟然静静握住了兼渊的臂膀。她霍然抬头,眼中的震惊更浓。

“你……没事吧?”门后传来一声迟疑的问候,苏璎抬起眼,才发现原来在颐言的身后,站着一袭绯红长裙的女子。

“墨蝶。”苏璎微微一笑,“你也来了么?”

“嗯。”女子点了点头,眼神复杂:“表哥找了你好长,原本以为你是独自一个人离开了。”

苏璎没有说话,刹那间沉默了下来。

“水都已经烧好了,小姐你先去洗一洗吧。”颐言似乎没有听见对方在说什么,只是着急的扶着苏璎往室内走去。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苏璎淡淡笑了一下,然而墨蝶的面色在刹那间却变得惨白一片。

走廊上两个人的声音渐渐消失不见,墨蝶微微眯起了眼睛,看来……她当时的确是昏死了过去,所以,压根不可能记起来那些事情。

“你怎么了?”兼渊看了一眼自己的表妹,对方的眼神十分怅然,一直望着苏璎远去的身影。

“没什么。”墨蝶看着自己一心爱慕的男子,陡然间觉得心底一酸,那张符箓烧起来的时候,师兄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他从未露出过那样的神色,就像是失去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东西,苏璎不在的这些日子,他的魂魄好像也不知道被带到了什么地方。

原以为青勉王都一别,从此以后就再也不会见到这个人了。没想到,难道冥冥中真的有缘分这个东西,所以百转千回之后,他们还是会有再见的机缘?

墨蝶的唇角牵起一缕苦笑,这一次难得没有缠着兼渊,只是推说忽然间不舒服,想回去歇一歇。

颐言抢先一步推开房门,果然看见在落地屏风后面有一只蒸腾着雾气的浴桶。满是泥水的衣服被颐言收起,浑身浸泡在温热的水中,苏璎忍不住懒洋洋的叹了一口气。

隔着一层屏风,颐言站在外头踟蹰着,半晌才说道:“你和宋公子……”

“嗯?”苏璎挑眉,轻轻的应了一声。

“你果真是,动了真心不成?”因为看不见对方的表情,颐言的胆子也大了起来。想起不久之前自己一直拿宋公子来打趣,这一刻真的觉察出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反而觉得惴惴不安起来。

“你在害怕?”苏璎蹙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边悠闲的清洗着身体,一边饶有趣味的问道:“不久之前,你不是十分热衷此事么?”

“可是……”颐言欲言又止,可是,他毕竟只是个凡人罢了。百年时光如苍狗,如果真的动了心,日后漫漫一生,又该何以为继?但……如果你自己心底觉得欢喜,是否可以不顾将来,暂尽这一时之欢?

“墨蝶姑娘怎么也来了?”微微发烫的水温将白皙的皮肤染上一层玫瑰般的红晕,苏璎微微皱眉,想起那个不声不响站在门内望着自己的红衣女子,低声问道。

“她不是说自己的师门试炼开始了,宋公子答应过她父亲要照顾她,所以不知道用的什么法子,她竟然也一路找到这里来了。”颐言从柜子里取出一套干净的衣服走了进来,一听见苏璎问起,便将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全说了出来。

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苏璎扬一扬下巴,颐言立刻走过打开了门扉,门口站着的赫然是兼渊,只是手上端着一碗色泽金黄的汤汁。“你身子虚得很,我拜托王婶熬了一点人参鸡汤,你尝尝看味道如何?”

小口的喝完那碗鸡汤,兼渊却并没有要起身离去的意思。只是目光一直温柔的望着苏璎搁在床边那一方未绣玩的锦帕,半晌,才低声笑道:“很久之前,我母亲也曾绣过一方锦帕给我。可惜她没来得及做完,就已经撒手人寰了。”苏璎一怔,他从未在自己面前提过过去之事,认识这么久以来,似乎只听过他父亲用纸鹤严厉的训斥过他。却从不知道,她的母亲原来已经不在人世了。

“那一年宋氏和龙虎山联手,试图铲除被封印在紫竹林里的妖物。那一年我才十五岁,我父亲不让我跟在前头,当时年轻气盛,就想着自己也修为不错,为何不能为除魔卫道出一份力?”

“当时跟在叔伯们的后头,没想到途中瞧见一只雪白的兔子,本想抓住它当做给墨蝶的礼物。不料那兔子其实怪修出人形,竟然质问我,如果被妖物当做宠物般豢养,我又该如何自处?那时候年纪小,竟然被它一番话打动放了那只兔子。谁知道临走的时候,它劝我速速退回去,不要再上山凭白前去送死。”

他的笑容染上了幽蓝的悲凉,看上去和往常不太一样。

“紫竹林内封印的是睚眦。”苏璎叹了一口气,这样大的事情,在妖界都引起过巨大的轰动,她纵然独来独往,但是对此事却也略知一二,“你们白道自诩正义之师,只是对付睚眦却也未免托大了。”睚眦是龙神的第二个儿子,性格暴戾嗜杀。

紫竹林那一战妖界损失了大半人才,但是白道联盟更是一举受到重创,否则宋氏不会人丁稀薄到如此,血脉稀薄,那一战之后诞下的子嗣灵根更是大不如前。龙虎山同样损失惨重,加上楚王有心压制,武华山才会在短短十数年中迅速崛起,一度与龙虎山分庭抗礼。

他漆黑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闻言也只是淡淡的笑一笑:“白道当时不知道里面封印的是睚眦,否则谁会嫌自己的命活得太长了。当日收到的情报,是据说紫竹林内有一头奄奄一息的九尾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