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荷边,一对神情清冷的人互相打量,忽而两个人齐齐笑了起来。
如其叶蓁蓁,其华灼灼的一树桃花,和一株皎皎寂然的临渊幽兰不期然的在造物主的安排下,绽开在一处,风华独立,尊贵已成。
一个平凡如尘别有风韵,一个贵气难掩,俊朗无双。
男子踱步到桥墩的旁边,上下看了一番“乔姑娘看起来并不高兴”
乔言讶异“你怎知我姓乔?”
“姑娘的大名如今在南郡还有谁人不知?我只是好奇姑娘为什么不高兴?”
“我为什么一定要高兴?”乔言歪了头对上他研究的目光。
幽深如寒潭的眼眸在平凡的脸孔上泛着不协调的光。男子怀疑的神情更甚“南郡史上第一个女状元,又如何要不高兴?”
日头悄无声息的就窜到了中天,秋天的阳光干干净净,干燥的照在丛丛青涩的莲心上和着露水折射出七彩的光。
乔言就在这一片交错的盛芒中端坐在白石桥墩上,云白色长袍扬起一角,上面银线勾勒的兰花延伸成蜿蜒的藤蔓。
男子一时看的痴了,朦胧中平实的五官消失不见只余寒潭般的双眸剪剪的望向自己。
那眸子笑意聚起“我可有问过公子高姓?家在何方?祖居何处?为何不在前面与众人一起去寻状元郎?又怎么随着我走到了螺黛桥?”
低沉的男声也笑了起来,深冷的声音里掺杂了一丝暖意“这池子荷花是高祖皇帝在位的时候亲手洒下的种子,开放时十里飘香,姑娘若早来上一月便能看见满池荷花盛开的景象。”
男子斜靠在桥墩上,折扇支在下颌,比乔言高出半个身子,远远望去,一双男女似是在互相依偎与池中交颈而卧的野鸭相映成辉。
本是不相及的两件事,而这两个人却似乎都明白了对方所讲。
“秋尽百花凋敝了无生机,南郡又多绵绵秋雨让人徒生喟叹”男子凝视着残败的四周,那里本是一片姹紫嫣红。
乔言亦随着他的目光看去“万物生有其时,就要按照命运的安排在该离去的时候离去,以自身的死期给别人留下生机,公子不觉得这种气节很难得么?”
男子勾起眉梢反驳道“依姑娘的结论,那菊只在此时绽放,夺了别人的生机为什么照样被世人喜闻乐见?”
“公子道为何古往今来文人骚客对菊情有独钟?真的就是它品行高洁么?”乔言松开环抱膝头的双臂换了个姿势“说什么傲菊,什么铁骨?不过是得了天时的好处,应时生势,以强者的身份出现让人赞不绝口。”
“你看那里”乔言指着远处的一丛梅林道“那里不久也会被世人称颂是清高傲骨。只是现下它的时还未到而已。若说起来,倒是那些已经凋敝化为尘泥的更该被称道,如果不是他们的牺牲凭着这几根干枝丫子怎么能引得青眼相加?”
掂着随手捡起的一截**枝子,她的手指抚上枯瘦错结的树茧“呵呵,也亏了世人以貌论断的弊病,满眼荒芜中一点色彩就足能够博得满堂彩,人呐,只相信表象所见的,而不愿去想它的根本。”
“方才公子问我为何没有喜上眉梢。很简单,因为这并没有什么值得开心的地方,只是应该感谢那些为乔言铺路的人。”乔言从桥墩上跳下来,拍了拍手上沾的泥土“其实也说不上感谢,他们也只是未逢其时罢了,乔言再怎么名噪一时,也会像夏花一样不过短暂灿烂,终究凋敝。到那时,人们眼中便会被新的生逢其时的人取代,乔言和这些花草一样只是世人眼中的过客罢了。”
“嗨,这劳什子的因果天命,又有谁能说的清呢?”乔言对男子的惊艳目光视而不见,远远看见小喜子匆匆走来“公子打算回去了么?”
“嗯?”男子恍神,从震撼中清醒,看见小喜子的身影若有所思的点头道“不如就让在下与姑娘一道回去吧。”
“姑娘大喜啊”小喜子笑容灿烂的对着乔言行了个礼“奴才一准儿猜到姑娘在这儿躲清静就找了来。前边都安置的差不多了,姑娘也请过去吧”
男子目光冷淡的看了眼媚相十足的小喜子皱皱眉,小喜子的眼角也扫到了他,蓦地一双眼睛睁大,飞快的向乔言脸上转了一圈,又在男子告诫的眼色中低下头。
“那就走吧,别误了时辰。”乔言掸了掸衣襟。
男子没有动,眼角瞥了瞥小喜子,乔言会意“小喜子,我和这位公子去就可以了你去忙你的吧。”
小喜子疑惑的顿了顿,躬着身子“奴才告退。”
“公子请。”
“一起吧”男子微笑,刷的一声张开折扇,素白的扇面两个飞舞的大字飞扬跋扈的跳进乔言的眼球。
脚下步子忽而一滞,乔言站住身形向男子裣衽为礼,轻声道“墨云见过清王殿下。”
男子懊恼的瞧着自己的扇子“这扇子着实可恨,竟泄了本王的底。”
在殿外时乔言就瞧着这扇子有古怪,难怪他站的和众人那么远,这龙飞凤舞的“逍遥”二字任谁看了都会和清王梁闵联系在一起。
南郡的传奇人物,六皇子梁闵,不争功名不为禄,但求放舟山水间。
“墨云不好奇本王为何出现在喜麟殿外?”梁闵促狭的双眼寓意不明的看着眼前的女子。
“王爷想让墨云再耍一次刚才那个高兴不高兴的说辞给王爷解闷么?”
梁闵哈哈一笑“倒是本王又纠结此间了,墨云的高论可还回荡在本王耳边呐。”
“王爷过奖。”
乔言不动声色的细细打量着他,尽管和梁筠容貌相仿却是流露出截然不同的两种气势。
一个霸气天成,一个放浪不羁。
说起梁闽这自由散漫的性子那在南郡可是无人能比,乔言在中州的时候就曾略有耳闻。据说依着先皇的骄纵连国主梁盟对他这脾性也是无可奈何。
清王梁闵十几岁上开始游历名山大川至今,未曾娶妻也不纳妾,书剑风流,潇洒俊朗,俘获多少待宇闺中的美人芳心。也是南郡皇族里**传闻最多的皇子,是百姓们茶余饭后孜孜不倦的谈资。久而久之倒让他的名声比慕王、盛王等人更大,百姓习惯的称呼他“逍遥王爷。”
雪白的扇面上,遒劲的“逍遥”两字嚣张欲狂,一上一下的在梁闵手中翻滚。
“逍朝野政廷之远,说江湖恣意之遥。王爷的境界让乔言很是羡慕呢。”乔言波澜不惊的看着这个传说中的人物,心有戚戚。
“虽是初次相逢,但是本王不得不说,墨云是难得一见的妙人,叫本王如何不引为知己?”漆黑的双瞳映着乔言平凡的脸孔,赏玩似的说“墨云,墨云,可是取黑云翻墨未遮山之意?”
“王爷见笑了”乔言大大方方的承认,在聪明人面前任何掩饰都不是聪明人的所为。
乔言自然是个聪明人。所以她不仅应了,还继续解释道“王爷也可以把这个墨字想成是默然的默,是为不可说。”
“同样也能是淡漠的漠,是为不可近。”乔言嘴角噙着笑,那笑意远未达眼底。
“以此类推,亦可以是莫辩莫行莫问的莫,是为不可为?”梁闵晃着折扇饶有兴趣的接着她说着。“还有么?”
“王爷睿智,确实还有其他的解释”乔言点头缓缓开口“还可以是末尾之末,孤寞之寞,猝殁之殁……”
梁闵突然出声将乔言后面的话截了回去,柔柔的声音飘进乔言的耳朵“本王赌下面的话一定是不吉利的,墨云还是不要说了”
乔言淡笑着点点头“王爷说的是,今天是个好日子呢。”
“以后的每个日子不管是好是坏,墨云都不要说出后面的话好么?”眼中有隐隐的担忧,那东西可以被称为关心么?
乔言呆住,怔怔的看着梁闵,心中升起别样的情愫,眼底泛着雾气,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个看似潇洒到完美的俊雅王爷。
唇角勾上笑意:果然,这个人还是有弱点的。
“不可近、不可说、不可为,将人牢牢的束缚,这三宗枷锁足够受了,再加几样叫人如何吃得消?”
梁闵朗声笑道“还是那个将人人眼中的傲菊贬的一文不值的墨云有趣些,本王这逍遥二字该是送了你才是”修长的手指熟练的将折扇合拢又解下扇套一并交给乔言,凑到她耳边吐气轻道“墨云仔细收着,这可是本王第一次赠给女子贴身之物呢。”
乔言轻笑。随着他一并朝喜麟殿走去。
末尾之末,孤寞之寞,猝殁之殁,是注定的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孤老一人行至穷尽,最终化作天边一道流云随风而散,是为不可活。
万物皆有天命,互为因果,这命格中写好的结局让她如何逃得脱?
梁闵走了几步,回头看她神思飘摇的模样,扯起戏谑的笑容,折身回去。
没想他杀个回马枪,乔言堪堪站住脚,没等她抬眼,梁闵已经弯腰再次在她耳边以低不可闻的音量说“墨云这幅样子随本王进殿,你说,旁人会怎么想?”
乔言再次愣住……
他将身子抽远,继续向前走去“前面还有好大阵仗,墨云快些打起精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