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如也的卷面,一个字都没有。干净的像四月风扫过的天空。
“各位”淳于和林站起身先对影妃施了一礼,对着众考生徐徐说道:“众位不必惊疑,本科第二场试题”稍微顿了一顿,提高了度声调“便是无题。”
语惊四座,众考生不解其意的望着淳于和林,更有人已经开始交头接耳,研究这老丞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淳于和林手捻须髯,微微一笑,解释道:“无题,顾名思义,便是没有题目,考生可凭空癔造,也可据实誊传,总之,形式不限,内容不限,当然,各种禁忌还是要小心的,时间无多,开始答题。”
“叮铃铃”铜铃摇晃,小太监们已经摆好香案,影妃亲手燃起三柱计时香。
方才还热闹的很的数十人,眼睁睁的看着那双纤纤素手,把香安安稳稳的插在香炉之上,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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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烟缭绕,香炉里的烟灰已然薄薄的落了一层。
影妃在心底哀叹,“自己辛辛苦苦筹划的一切刚刚开始就要结束了么?”
下观学子们抓耳挠腮的丑态,影妃唯有暗自苦笑,黄守宇拿给自己参加复试考生的名单,里面附有详尽的资料,他们的底细她知道的一清二楚。
垂首刚好瞥见淳于和林望向自己含义深邃的眼神,让她更觉气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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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几天前,曜樱宫里,暗烛摇曳,他对她说:
“娘娘认为此举有多大的胜算?”
看着手中的密报,影妃眼神黯淡,“无非是些依仗家势的纨绔子弟,没有些真材实料。”
“不过,就算是输了,于本宫也没有什么。”说到这儿,影妃神情现出倨傲,但很快又被无奈取代。
“枫儿的那些幕僚是指望不上了,而你手下有才能的那几个,又都是愚忠之人,关键时候,怕也是靠不住的。枫儿的铂禁师终归是暗力,拿不上台面。开恩科不过是种手段,哼哼,再不有点措施,只怕天下的能人都要被那几个皇子搜刮光了。”突然幽幽一叹,继续道
“近来,国主的身子越发不好了……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
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影妃再次朝座下看去,首位居中的女子双眼微闭,似昏昏欲睡。远处大部分的卷面还是空空如也,幸好……
离自己较近的几张桌上有人开始落笔。而右手边的蓝衣书生的卷面已经答过半页。
悬起的心一点点回落,眼光浅浅回拢。
“嗯?”低讶出声,淳于和林随着影妃的目光看去。
方才如寐的女子不知何时开始起笔,只见她袖口半卷,手腕翻转,笔端如飞,刷刷点点,虽静犹动,观其形,似有吞日抿月之势。
影妃狭长的凤目透出赞赏的神采还有些深邃的光芒。
静候一旁察言观色的黄守宇见状,也是暗喜自己这双老眼果然没有看错人,假以时日,这个小姑娘必受重用。
感受到身边注视的眼神,乔言没有理会,状似沉浸在文思之中。
慢慢穿破土地的嫩芽才会让人更加珍惜。
乔言放下笔,食指顺了顺额角的发丝。抬首示意。黄守宇毕恭毕敬的把试卷呈给淳于和林。
起身,整装,施礼,转身。
在众人惊讶的眼光中乔言缓步走出大殿。
殿外,已是华灯初上,灯火辉煌。映衬的整个皇城流光溢彩,耀人眼目。
***
“螺黛一丸,银盘浮碧岫,鳞纹千叠,碧月漾金波。”乔言走在螺黛桥上,不禁想起前朝翰林留下的赞咏它的名句。
螺黛桥是皇宫里有名的景物,状似美人眉,远远看去像一座小山。更被人称道的是它精巧的盘旋构造,似一只安静的田螺窝在不足十方的小湖面上。螺黛桥便是因此得名。
同时它也是通往卉馆的一条捷径。
卉馆是皇宫的大花窖,各宫殿,内院所需的时令花卉都是在这儿培植的。整整的一片空地都是花的世界,尤其是那架花墙,即使在初秋,藤蔓还是绿油油的生机盎然。
曲径不仅通幽,还是考生们回宿馆的必经之路。
花儿要保持她的灵气自然要远离人气,卉馆也就比皇宫其他地方都冷清些,在它旁边有几处林林的厢房,历次会考的学生,都被安排在此间。
几个女考生则被安排在卉馆之后几间临时准备的房间里。毕竟,男女同试在南郡的历史上还是第一次。
回首灯火阑珊,几盏宫灯孤独的睁着淡红色的眼。发出懦懦的光。
乔言欣赏着宫灯内的骏马在风中滴溜溜的旋转着。
人在灯下,心猿意马。想到之前三娘带来的情报,乔言的眸光愈加深沉。
三娘原名莫三芝,她早早追随了林启泰,府中上下都要尊称声“三娘”。至于莫三芝是不是她的真实姓名,就无从考证了。
自筹划蜃楼那时候,三芝就大力扶持林夕。她没有问过她原因,她亦没有说过。
这么多年过去了,三芝本本分分的做着自己的事,谈到自己的时候便谦称“属下”。林夕总是觉得三娘有意和自己保持一定的主仆关系,尽管她心里早已把她当做自己的长辈。
“四小姐,还记得蓝缔么?”
“三娘说的可是蓝缔姑姑?她不是已经去世十几年了么?”
“相爷对外宣称是猝死于恶疾,可没有人见到她的尸体。昨晚萍儿去看过蓝缔的墓……”三娘微微低了低头,怕对上林夕嗔怪的目光。她知道,小姐和这个乳母的关系非比寻常。
“结果?”林夕微哂的看了眼三娘,轻轻的道。
看到她似乎没有追究的意思,三娘放心的说出自己的想法:“发现墓室是空的,所以,属下觉得确切的说法应该是十一年前,蓝缔失踪了。”
“我记得义父说蓝缔姑姑去世是在……中秋之后的一天。”林夕嘴角扬起,下巴随之勾出两条好看的弧线。
“小姐好记性。”三芝赞了一句。
“三娘,你知道为什么我记得这么清楚么?”清艳的脸上透出狡黠,顽劣中带着遮不住的漠然。
“那是因为夕儿中秋之夜在义父的书房里,看到了一幅画。”林夕转过身,面向光滑滑的墙面,仿佛那里有世上最美的图案。让她看的目不转睛。
三芝坐在椅子上,开始有点莫名的紧张,可能是受了林夕玄幻的声调的感染。微微收紧把住扶手的手指。
“那画上的女子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子,那双眼睛……”瞳孔微微敛起,眉头轻攒,像极了一只搜嗅猎物的狡猫。
“那双眼睛能读懂人心,她就那么定定的看着我,似乎想要告诉我什么。我看不透。便去问蓝缔姑姑。”
“她什么都没有讲,可是她当时的眼睛和画上女子的眼神一模一样,又深邃又朦胧。”林夕浸在回忆的河水里轻柔的讲述着自己尘封十一年的秘密。那些暗藏在心底数年的秘辛如同条条缠绕的毒蛇在她的身上盘根错节的扭曲,勒得她不能言语。
林夕完全没有察觉,此时她自己的眼神也是同样的深邃,静谧。
“可是第二天,我便寻不到她了,晚上,义父就过来告诉我”林夕慢慢转过身,对着三娘,更像对着自己,幽幽的叹气:“他说她死了。”
轻笑出声,林夕淡淡的看着三芝,“你说,一个人怎么会突然说死就死了呢?”笑意愈浓,眼神愈冷。
“再加上三娘这么一说,这里面的过程或许还蛮复杂呢。”手搭上三娘的肩膀,林夕含笑的眼光望过来,带着一点点的哀苦:“靠我一人之力恐难达到目的,不过还好,我还有三娘你,我还有蜃楼。”
她潜藏的那如游丝般纤细的隐隐傲意,在瞬间不经意流露外泄,有股天成的霸气凛然盈室。
冰冷的体温从她手掌心传来,完全不搭配她此时脸上盈盈的笑意,清冷的气息从林夕眼睛里溢了出来,直射得三娘心底发颤。
“是,属下自会竭尽全力。”
“多谢。”林夕点了点头,眼光移向别处。
沉寂了片刻之后,三芝如梦大醒般,晃过神来。
“小姐,蜃楼来的消息,说嘉熙三年,南郡国主梁盟,所立皇后,形貌酷似蓝姨。”
“小姐见谅,属下方才……”三娘暗暗羞愧,在相府二十几年,何等阵仗没有见过,可方才,却似被勾魂般不知所措。
林夕猛然抬头,释然道,“哦?看来要到南方走走了。”
“小姐大婚在即,况,府内戒备森严,小姐不谙武功,不可……”
斜斜的勾起一抹笑:“是么?也许,大婚当夜,就是个机会。”
夜风起,乔言收了收思绪。灯内乱转的骏马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放慢了脚步。
月初升,已是申时。
***
“小姐。”三芝如约按时出现。
“三娘来了,屋里坐吧。
两人环视下四周,先后进了门。
月光实在是太暗了,走马灯的朦胧光晕,照不到小屋转角处暗红的血迹。
两人谁都没有注意,一串被脚步踏乱的血渍,弯弯曲曲的从花墙延伸到屋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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