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寂寥依旧,徒留不眠人独自徘徊。
跌跌撞撞的回到卧房,萍儿惊呆的看着林夕苍白的脸,原本幽黑的眼眸此刻透出无限朦胧。恍若无人般,林夕径直走到桌旁,身子一歪,一手撑在桌上,脸色白的怕人,额前一缕黑发垂落,静立不语。
背叛,背叛!
谎言,还是谎言!
这种感觉如跗骨之蛆,扒在林夕身上抵死吸食着血液。不死不休。
后天就是大婚的日子,哦不,确切的说,是还有两天,那个人,是真的……真的不会来了吧。
自己真心实意,朝夕相伴的那个男人,已然在心底生根不能拔除的那个男人,真的……不会来了。
林夕凝视着木桌的纹路,曲曲回回,周转往复竟是再没有一点重合,自己和他会不会也这样,此生再无交集?
萍儿痛心的看着她,自从中秋宴席之后,林夕的脸上就再也找不出一丝笑意,被遮住的半张清艳面容,没有人看见清艳下的挣扎,娇人一如子时昏惨的月儿,优美的溢出苍凉。
似是开口想劝些什么,最终萍儿只是动了动嘴,什么也没有说。他能说什么呢?如果自己是她的话,恐怕已是不能似这般冷静了。
月无语,人无语,夜阑珊,情阑珊。
“三娘那边可有消息么?”清冷的声音击打在沉闷的房间,窒息的空气愈加寒意迫人。
“这是刚刚送到的。”萍儿警惕的看了看窗外,从袖内褪出一张叠的十分整齐的油纸字条。递到林夕手上。
“南郡恩科?”林夕散漫的扯起嘴角,眼底的狡猾一览无余。
“小姐。”萍儿看到她的眼神,一股寒意无名窜起。
方才自她身上散发的无助,压迫,痛苦仿佛未曾发生,一切都不过是自己的幻觉。
“收拾东西,不要声张,大婚当晚就是个好机会。”林夕甜甜一笑,“做的干净些。”
纤弱的手掌拍了拍萍儿的肩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不是么?”
如此虚幻的笑容,美到令人窒息。
萍儿的一颗心完完整整的沉到肚底,八年之前,三小姐山晓奉命铲除一个名叫福隆帮的黑暗势力,身为山晓莫逆的四小姐林夕,在静观双方交战十日后,只一计,便让这个声名显赫的江湖帮派彻底消失。
但是不久,一个更为神秘的组织平地而起,搜罗的密报遍及大江南北,上达皇公贵族,下至平头百姓,不管你要谁人的信息,只要你肯出价,它就会送到你的手上。
像是凭空蹿出的楼阁,没有人知道它的主人是谁,甚至,人们连这个组织的地盘都找不到。
因此,江湖中人称它为“蜃楼”。
收拢思绪,萍儿低头,似不敢直视林夕的眼睛:“是,小姐。”
“小姐”看见林夕双眼微闭,似寐,萍儿够足了勇气,低低的叫了一声。“小姐走了,那么新娘子要找何人顶替?”
“新娘子?”林夕默然转身,黑如墨玉的齐腰长发随之轻摆,洒出兰花淡雅的香气,略带些戏谑。
“这府上便有一人最合适不过。”
听见池塘里时有时无的流水响声。林夕偏过头淡淡的说“瑶儿不是一直很喜欢义父的么,咱们不妨做回月下老人。”
“小姐……”萍儿讶异的看着她,仿佛根本不认识这个人一般“您是说……瑶小姐”
林夕好看的嘴角勾起凉薄的笑意“世上之人,并非都如眼见得一般,你只看见瑶儿与我交厚,事事需我照拂,可是,你可知道正是这个瑶儿和蓝缔姑姑失踪之事有莫大的关系。”
“萍儿,这世上也没有人是永远的瞎子,而我已经装聋作哑得太久。”
月晕云重,一对过路的水鸟停在池塘大片的荷叶之上,交颈低谈。温情款款,好不温馨。
“荷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
微微昂首,抬手接住房檐滴落的露水,在如玉的掌心激起几朵小小的雾花。
“明日落红应满径。”吟出尾句,林夕散开玉手,水花四下散去,迷幻的如同梦境。
梦境?既然已经知道是梦境,那么短暂的沉醉又何妨呢?
石子溅起的水花,零星的打在面颊上,冷不防的清凉把乔言从回忆中拉回,一阵不安的感觉从心底升起,凛然回头,一个宦官打扮的侍从在自己不到十步处向自己张望。
暗暗埋怨方才的失态,在南郡皇宫之中,怎能如此大意?
小太监看到乔言的眼神看向他,快步走了几步,到乔言面前:“乔小姐,殿试的时间快到了,黄公公特意叫奴才来伺候,看您还有什么吩咐?”
踏进南郡的那刻起,她决定把过去的一切暂时抛在脑后,她改头换面,高超的易容之术遮住绝色面容,在这里没有林夕,只有应试赶考的女书生乔言,乔墨云。
淡然一笑,点头为礼,“多谢黄公公费心”
揉揉发酸的腿,直起身,还未开口说话,小太监弓着身子,双手举过头顶,是一个装着锦衣的盘子。
“奴才小喜子,奉命伺候主子。”小太监毕恭毕敬道。
“有劳。”又是三月春风的一笑。丝毫没有理会托盘里色彩斑斓的锦衣。
这个主子怎么这么爱笑?说话是笑,就连刚才沉思的时候仿佛也是浅笑不离口的。
笑的亲切,却又叫人不敢亲近。
回头看了看愣神的小喜子,乔言抿嘴道:“不是赶时间么?”
“主子,这衣服……”一错神的功夫,乔言已经走到院门。
小喜子只好捧着盘子在后面小跑跟上。
从御花园到景扬殿要穿过几条巷子,南方独有的园林格局,乌黑的墙体,斑驳的青苔,几缕阳光透过重叠的树叶照在青石板上,像是跳舞的精灵,追着自己的影子嬉戏玩耍。
乔言的嘴角不禁又泛起笑意,南园的景象果然细腻动人。在江南水乡走一遭自己也算不枉此行了吧。
白玉的石狮子,分立左右,爪牙锋利,栩栩如生。头上的两朵大红绸花鲜艳夺目,拱门内悬挂着各式宫灯。几个宫女太监静立在殿外,垂首不语。
乔言环视周遭,偌大的宫殿里稀稀疏疏的站立着几十名书生装扮的人,女子在人群中倒像是餐桌上的烛台,在一大片杯盘碗筷中,成了完全的点缀。
守在殿外的黄守宇一眼看见乔言,忙从台阶下来,双手作揖,“乔小姐睡得可安稳呢?”
黄守宇是宫中的老人了,双眼好比金刚钻,谁是好玉谁是石头,他一眼便能看个八九不离十。
低低媚笑两声:“其他的四十九个都到齐啦,都在里间温书呢。看主考大人的样子大概是要考到深夜咯。您现在是不是要用点点心。”
乔言不以为意的一笑,“不必了,答完刚好去晚饭。”声音不大,却引的众人纷纷回头。
寻声看去,众人交头接耳,唏嘘之声隐隐可闻。
“影妃娘娘驾到”传唤小太监尖细的嗓音在大殿中听来格外的刺耳。
“奴才给娘娘请安”
“免了吧”
水红的长裙迤逦拖地,酥胸半露,高耸的发髻盘在脑后,簪着一支金凤的流苏簪子,随着步子一甩甩的显示着她身份的高贵不可及。发间两朵开的正盛的牡丹层层叠蕊,娇艳动人。芙蓉面上画眉入鬓,一对凤目漾着水波有神的扫过众人,眼光所到之处不少血气正旺的学子面红耳赤。
原来这就是不让须眉的影妃,三娘曾经提起过。
影妃闺名上官影。十七岁选为秀女,没有任何家势,入宫二十余年,从一名小小的秀女做到权倾一时的后宫掌舵人。
刻意忽略美丽底下隐藏的勾心斗角的后宫之争。乔言眼脸低收,隐掉一丝厌恶。
“吉时已到,各位按榜单依次坐到自己的位子上,请主考官淳于和林大人”
“淳于大人?”
“当朝丞相?”
想不到监考的竟然是当朝的丞相淳于和林,乔言也有些奇怪,更多的还是惊诧,像这种学子的殿试,按照惯例,这事是归中枢密院负责的。实是不必出动丞相级别的人物。
一班学子又是行礼又是查榜,大殿之上一时又热闹起来。
隔过重重人群,乔言遥遥看了看大红色的榜单,中规中矩的隶书大字,端端正正的在首位写着自己的名字。
微皱眉头,不过只是考试,就如此张扬?高调的有些不同寻常,隐隐的觉得不妥,却看不出哪里不对。
只是偶尔看向居中的座位,乔言若有所思。
“阁下可就是位列榜首的乔言,乔姑娘么?”一蓝衫青年男子对着乔言抱拳微笑。温文尔雅,举手投足间带着儒雅深奥。
“天下高深莫测的人儿都汇集到南郡来了么?”乔言暗暗思付。
点头还礼,口中应道:“江岐公子,幸会。”
文雅男子闻言一愣,随即恢复平常:“随竞前几日拜读姑娘初试雅作《朢川小略》,大感新奇。”一下子被人叫出名姓,江歧还是第一次。
看见他瞬时的错愕,乔言心底暗笑。
在进门之时,她就在脑海中搜索,这些人的身材相貌都与三娘资料里描述的一般无二,认出他们并不是难事,何况江歧鹤立鸡群,格外惹眼。
乔言看过他的初试之作,颇以为奇,对江歧也是赞不绝口。虽名次稍逊自己一位,但绝对算得上是位难寻的旷世奇才。
见到其他人都已落座,乔言优雅的虚伸出手,做了个请的动作,丝毫没有女儿骄娇二气。
“噢,姑娘请。”江歧面上一红,尴尬笑笑。好在乔言的眼光已经转向别处。
“旁的话就不多说了,至于那些,我想大概只有发榜以后还留在这儿的人才有资格听得到。”
淳于和林坐在太师椅上,眼角的余光撇着下坐的众多考生。一股悲悯的感觉油然而生。
权,真的是好东西么?越陷越深,无法自拔,最终掘墓自坟。
念及此,心愈凉,眼神不自觉的沉静到黯淡。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淳于丞相,也逃不掉世俗的左右啊。”扑捉到丞相的异样,乔言不禁慨叹。
忽觉一阵压迫在眼前,微闭的双眼睁大,不同于其他人惊讶自己的变化,首位的女书生波澜不惊的看着自己。见到自己注意到她,仅是微微颔首,表示礼貌。
“淳于大人,可以启封了。”黄公公手托檀木托盘,一卷宣纸被黄色的锦缎扎住。
试卷一张张铺到每位考生桌上,乔言突然觉得好虚伪。
一段窄窄的锦缎,就能束缚住人们的欲求么?
几天前,京城人把本科会考鲜为人知的黑幕手段传的惟妙惟肖,若没有当事人亲眼目睹,旁人又怎会知道的如此详细?
也许,还有另外一种解释,那就是有眼明手快之人,抓住了时机对付后宫公敌,此次会试的策划人影妃。
“这……”
在打开考卷的瞬间,考生们惊讶出声,诡异的氛围溢满大殿。
乔言从思考中抽离思绪,展卷观看,不禁,也是一愣。
今儿是个重要意义的日子祝福党组织九十华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