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未眠的霄兰困倦的伸了伸手臂,完颜印硕无奈的摇摇头,替她按按肩膀,“你忘了宋姑娘走得时候说过的话了?”
霄兰浅浅一笑,不语。
清晨的初日完全升了起来,照耀在经历过火场的东城,如果站在城楼之上,很清楚的便能看到那块土地被烈火灼烧过后的痕迹,是漆黑和烧成酥沫的建筑残余……或许那地上断裂的一截朱红的柱子曾是某家酒肆茶坊的顶梁,或许那片青灰的砖瓦曾是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挡风墙,或许……这片废墟之中尚有未死透的活人。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些,眼神里的亮光一点点的黯淡了下去,蓦地觉得头顶一阵刺痛,迅速且没有征兆的疼痛让霄兰抬手捂住了脑袋。
一只手抚上她的后心,为她蓄以真力,完颜印硕心疼的看着这个单薄瘦削的女子,仇恨只怕已经让她不能自已了。知道劝说也是枉然,完颜印硕索性从她做了决断的那刻开始就一直陪伴在她的身边,
宋云胡……
那个翩若惊鸿的女子离去之时,千叮咛万嘱咐她要好生休养,切忌劳神动情。然而……眼下,她竟连一夜安睡都未能得到。
然而霄兰的目光却飘到了很远的地方,这一次宋云胡虽然及时赶来,竟然耽误了那么久的时间,霄兰心里陡然一沉,忽然想到了什么,惊声问道,“云胡自己回去的?”
“是。”
“她一个人?”
完颜印硕俊美无俦的脸孔默然黯淡了一下,再次点头,却没有说话。
“这怎么行?”霄兰霍的站了起来,“她一个人多危险,江湖对她的态度你又不是不知道,绝杀令啊,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们,怎么会放弃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太危险了,太危险了!”眼见着霄兰在地上急的来回转,完颜印硕叹口气,走过去,将双手按在她的肩膀,“瞧你急的,你还不知道,宋姑娘这次再也没人敢动她了。”
有人怔忪,诧异问道,“为什么?”
邪魅的俊逸容颜上勾勒出莫测的深意,“因为她……”
“军师!”门外有人打断了两人的交谈,完颜印硕一皱眉,一夜未睡现在竟然还有事?霄兰安慰的笑了笑,低声说道,“是我吩咐了一些事情下去。”说着去打开了门,完颜印硕只好闷闷不乐的伸手往香炉里加了一把白檀香碎屑。
门外战战兢兢的小兵看见霄兰赶紧弯腰低头,“报告军师大人,那个被俘虏的副将军一直不肯合作,还口口声声说……”
“说什么?”霄兰含笑问道。
抬头查看了下她的神色,确定没有要发怒的迹象,小兵才敢鼓足了勇气继续说下去,“他说,要亲手宰了……”
“哼。”有人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单音,完颜印硕哼了一声,身形已经飘了出去。霄兰无奈的摇摇头,示意惊呆的小兵不要慌张,“他被关在哪儿?待我过去看看。”
映入眼帘的是一处不错的客房,只是门外有一队小兵把守,将屋里的人牢牢看管住,屋里不时有痛骂声,还有物件被砸落地的脆响。
霄兰听了一会儿,负责看管的小兵们渐渐在她波澜不惊的神情下露出惊讶的表情,都说军师笑的时候,便会有人倒霉……是真的么?
屋里的骂声不间断,带头的领队实在听不下去了,上前一步,“大人,要不要小的去给他点颜色看看。”
轻轻摆了摆手,霄兰笑意渐浓,“不必了,很久没有人这么直言的骂过我了。”
领队一愣,难道……这个绝色的军师大人,喜欢……被人骂么?
“打开门,我进去看看。”
眼光在她身后一转,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青色身影,领队犹豫再三,“那个贼将十分激动,只怕大人进去,会伤了大人。”
“不妨事,你开门就是了。”
领队当即不敢再说话,遵从她的意思,同时给周围把守的兵卒们使了一个眼色,让他们多加留心,如有异动,立马动手。
屋里的摆设基本都被那人砸烂,狼藉满地,到处是零零碎碎的花瓶碎片,桌椅木屑,霄兰点着脚尖,挑着几处空地勉强走了进去,刚一进屋,迎面便觉得一阵凉风。
“啪。”有青灰色的长袖一卷,那截刚刚被拆掉的床腿就被打落到一旁。
霄兰感激的回头朝他一笑,谢谢他的及时赶来。完颜印硕阴沉着脸,空出的那只手里端着一碗酒酿圆子。
屋里已经没有地方可坐,霄兰环视之下,索性坐到了窗台上,她本来就很瘦弱,在偌大的窗楞上坐下,仿佛是一只随时都会振翅而飞的白色蝴蝶。接过完颜印硕手里的青花瓷碗,她向着那头暴怒的狮子展颜轻笑。
“赤松将军,何必如此,平白失了自己的气量。”淡淡开口,似是纯露中的花瓣,沐浴着朝阳。让人说不出的舒服惬意。
赤松刚刚挥起来的手臂硬生生的停在半空,他惊讶于这个女子的气定神闲,更惊讶于她绝色的容貌,以及面上那对幽深如潭的眸子,似乎一眼就能够将他望穿。
“你是谁?”他瓮声瓮气的开口。这个女人既然能够来到这里见他,必然有着非同寻常的本事。
“大胆,见了军师大人,如此无力!”领队出声呵斥。
赤松一惊,“军师?霄兰?”他对这个名字这几天已经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原来这人就是传说中多智近乎妖的霄兰?
看出他的惊讶和怀疑,霄兰将一口酒酿圆子送进嘴里,“赤松将军不必诧异,我来,只是和你聊聊。”
“别白费心思了,老子知道你们不杀我,是想让我投降,做梦!中州只有断头的将军,没有屈膝的战士!”昂首挺胸,赤松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片刻之后,他听见了对面女子的轻笑。因为嘴里含着东西,她的笑声并不十分清晰,“将军对中州倒是一片忠心,可惜,未必有人识得将军这样的赤胆。”
赤松眉头一皱,不解。
一小碗酒酿圆子已经去了一半,填满了她的胃口,霄兰将碗递回身边的完颜印硕,拿起细细的薄绢帕子擦拭下嘴唇,在逆光里,她再次笑道,“将军稍安勿躁,自古忠臣义士多不得善果,我只怕将军的一片赤胆忠心最后在那些庸碌之辈眼中,只是一场分毫不值的愚昧。”她笑得婉约,然而语气里带出的森然凛冽让赤松不能忽视,他呆呆的看着她,未能明白其中的深意。
摇了摇头,女子站起身,赤松才看见,她此时是一身重孝,浑身缟素,莹然若雪。
“给将军换一批家居摆设,好酒好菜,”她才说完,便听见那男人轻蔑的哼声。她转过身,对他说,“将军不要急着拒绝我的好意,不如我就和将军来打一个赌,看看你的中州王上是不是个好主上,至于赌注嘛,”她顿了一顿,似乎是蹙眉思考,轻松的吐出几个字来,“赌注就是你的性命好了,将军觉得意下如何?”
看着她胸有成竹的笑颜,赤松忽然觉得,即使是面对着枪林刀雨,他也不曾有过这样的胆寒——一种完全被掌控、被操纵的胆战心惊。
***
绿树还未长成的山间盘路上,一匹黑色的骏马驮着一名白衣女子,正在疾驰而回,向着来时的方向刻不容缓的奔跑着。苍俊的黑与灼眼的白交织成一体飞奔的幻影。
马上的人顾不上风吹到面上割伤了肌肤的疼痛,紧紧握住马缰绳,匆匆赶路,心里却是不平的,她此次出来已经耽误了太久,不知道那个人的病怎么样了,心里一急,眼前竟然出现了好多星星一样的暗影,宋云胡暗叫不好,慌忙探手入怀,取出一只药丸急急的吞了下去。
苦死了,但是为了能够镇压住体内的毒气游走,她也只好冒这个风险了。
毕竟她还有很重要的事,拜托那个人去做——传说中无所不能的男人。也只有他才能集齐炼制解药的那十八味旷世难寻的地道药材了吧,天,神知道她能不能赶在那个女人病发之前,将解药研制出来啊。身下的大马好像察觉到主人的急躁,嘶吼一声,四蹄狂奔,更加拼命的往前跑去。
宋云胡走得是并不是官道,而是隐匿在山间里的捷径,这样她的路程将会大大缩短,只是在她思考的瞬间里,她的身后蓦地发出羽箭离弦的声音,“好快的动作!”自己才出来不到两日的时间,那些人便已经追了上来么?她一咬牙,匆匆低首,算是躲过了第一轮羽箭的攻击,现在她才不得不再一次感叹学习好武艺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
耳边忽然又有些响动,医者望闻问切的基本功让她有着很强的听力,宋云胡心里一凉,忽然间就有些绝望,这样的包围和剿杀,她实难逃脱。
余光里瞥见身后两侧暗暗涌动的人头,唇边带上冷笑,想要活捉她么?开玩笑!哎,墨云姐,你的病,我只怕无能为力了。
她最后想到的就是这件事,接着身后躲在山石后面的弓箭手们便惊讶的看见那个白衣女子竟然从马背上翻越而下!山路两侧便是毫无依靠的半山腰,山腰下,深不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