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没有人知道那个女人是怎么想的,陈杼听见君王的问话后,喟然长叹,“霹雳手段,雷霆万钧,霄兰姑娘此行,微臣想到的,只有这八个字。”
高坐在金銮殿上的君王和一众臣子,谁也不能相见到,那是一场怎样的搏杀。
外界传言,五王梁枫因为军师的奇谋轻而易举的拿下了半座连城,然而,无人知晓,那一夜,南郡的兵将们经历了怎样的杀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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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簇火光,蓦地夹带着爆破的声音,从粮草库一跃冲天,伴着军士们惊呼连连,“草料场失火了!快来救火呀!”
“副将军,是北城的草料场失火了啊,您怎么反而派兵去东城?”
“怎么是北城?刚刚来报的,明明是东城!到底怎么一回事!”军帐里,副将军赤松一脸惊诧,片刻之前,他接到的报告,分明是东城的草料库失火,他在城上看,也的确是见到了东城冒出的火光和黑烟滚滚,怎的片刻不到的功夫,就变作了是北城?北城!北城不是已经被南郡占据了么?难道他们在自己烧自己的草料库?
蓦地抓起小兵的前襟,像拎小鸡一样将他挂在半空,赤松咆哮怒吼,“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竟然谎报军情!”
被擒住的小兵憋得满脸青紫,挣扎着说出一句:“北城……粮草车……着火……往这边……”
赤松霍的松开手,惊惧不已,他听懂了兵卒断断续续的话,将军说,今夜是夏日里难得的北风,要他多加留心,他也的确在北城之边,设立了多重布防,然而……谁想得到,他们的目标却是大对角的东城!
“报!北城门被攻破,将军,那些火轮车太厉害了,手下们抵挡不住哇。”第二批,已经是第二批了,来报的兵卒满脸黑灰,显然是从火海里挣扎逃脱出来的回报的。赤松攥紧双拳,牙齿咬的咯嘣山响,却想不到好的办法。
“报!将……将军!北城,西城请调兵力火速支援!”第三批前锋回来了,带回了他最不想听见的消息。
请调兵马……主要的精锐大多在刚刚被他派遣到东城救火去了,东城囤积了大量的粮草,在北城门周边失守之后,那里成为支撑他们连城全城百姓和军兵们生机的最后阵地,他当时想也没想,便派出了几股力量,前去扑灭火情。
抡起拳头狠狠的砸了自己的脑袋一拳,邵将军此刻还在内城和连及商讨对策,如此……外围城郭,他该如何守卫!
赤松强行按下内心的慌乱,看着步下期待的眼神,定了定神,下了命令,“三个纵队分左中右三路,分别包抄北门而来的敌军,不在赢,只要拖延时间,更主要的是,那些蘸火的草料车,切不可进城,引发更大的火灾!”
一兵卒领命而去。
“你,调集北边村镇里的百姓,暂时往南撤退。一定要快。”赤松快速穿起自己的铠甲,拿过九尺霸王鞭,“剩下的,随我一同前去退敌!”
“是,副将军!”缓过一口气来的兵卒蓦地站起身,和他的主将一样,闪动着激动的神色,大丈夫合该死于沙场!
“报!”身上插着几只剑羽的士兵摇晃着侧歪倒地,一口血喷薄而出,溅染了阶前三步,“将军……西城门失守了……有大批的南郡部队正……正在逼近内城……”最后一个字说完,士兵断了生气。
刚刚紧握在手的九尺霸王鞭,掉落在地,发出咣当的闷响。
西城门……也失守了。
重重火光之中,缟素满身的女子披着厚实的外敞,迎风而立,长发在她的背后飞舞,身前,青白色的高头大马上,穿金色赤练铠甲,玉冠横剑的梁枫正指挥着兵将们支起云梯,攀越女墙。直接进到内城去。
她的身边,青衣衣袂翻飞,邪魅冷峻的俊美容颜下,一双眸子闪着不输于夜空星子的光辉,青衣和白衣在风中猎猎作响,交替着缠绕在一起。他的眼中是一片弄得化不开的深情往往。
“王爷!东城有大批中州军涌入,火势已经被控制住了,我军正在和他们短兵相接,恐怕不是对手。”副官匆匆来报。
举目望去,马上的人嘴角带笑,东城已经是一片火海,隐约可听闻哭喊声,叫骂声,甚至是刀枪相击时的碰撞之声。眉峰动了动,其实这样大规模带有杀伤性质的攻城策略,并不是他认同的。
仿佛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缟素满身的女子扶了扶鬓角的白色小花,笑得安静从容,淡淡开口,“王爷不要心痛,依照风向,这火就是他们不去扑,不到个把时辰,自己也是会灭了的。王爷请看那边。”纤手一指,点向东城附近的一处所在。
梁枫不置可否的顺着她的手指点的地方看去,果然是黄褐色的干涸土地,鲜少有树木耸立。讶然出声询问,“之前并没有发现此处还有这样一处荒僻的所在,这里……”
果然,按照火势蔓延的方向看来,那里的确是火龙最后将要吞噬的地方,居然是一块根毛不拔的不毛之地,那块野地一样的干涸黄土,她是何时发现的?
霄兰浅浅笑着,他不知道,她儿时,是曾经踏足过这片土地的。
天下之地,已洛阳分南北,以连城分国界。在自然地理位置上,洛阳是当之无愧的中界限,也有人用黄河一流分隔南北,然而,在政治地理上,则是以连城这个形状类似弯月的城郭作为南郡与中州的分界,连城往南四十里,有一座石碑,石碑上刻有三字,限胡石。是当年南郡高祖与北狄签订的契约,以此石为碑碣,两方不得冲突。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块石头已经不再如石碑上那三字所言一般,用作拘束北狄蛮夷,而是连同他南郡的好女婿中州一起,企图靠一纸百年前的旧约来限制中州南下扩展疆土的野心。
不啻于天方夜谭。
多么天真,多么可笑的掌权者,竟然会用这样的方法来判断自己国度和时局的生死。
霄兰在夜风里笑了,被轻柔抚摸过的鬓间白花展露出妖娆的温柔,和着女子脸上夺人的神采,“真是愚蠢啊,世间还有什么东西是比人言更不可信的呢?居然相信了那样的话,神勇如他,也算不到的吧。”
不等梁枫有所反应,霄兰的声音继续飘来,“西边城门的攻击已经展开,主将不在城中,那个副将军赤松此刻孤掌难鸣,先前借助东城的大火牵扯了他大半的兵力,这会儿,西城应该也快攻下了。”女子素手一扬,那朵妖娆的白花散落在空中,随着吹来的北风分散扑簌。夏日里的北风,真是少见呢,霄兰再次勾唇浅笑,回眸望东方,那里是一片大火熊熊后的残余,仍有刺鼻的焦油味道不断借助风而传来。
北城,和西城,今夜都会被拿下,至于那个已经是废墟一片的东城……女子莞尔轻笑,废墟之地,他们还要分散兵力来争抢么?少不得在天明的时候,便也收入囊中。
忽而感到有点疲倦,她柔柔的朝着身后的人笑道,“印硕,我累了。”
青衣长衫的男子温雅的点点头,抖开披风将她罩进,转过身,挡住北来的晚风,交错的身影一起消失在回帐的路上。
视线凝在她刚刚指点过的东城之外的荒地,梁枫眼中闪动着莫名的光,起大火攻城,却也兼顾到了火势蔓延的方位,是在怜悯城中无辜的百姓还是不愿让自己的故园,染上太多的杀戮?
墨云,你可知,世间事,如转盘,一旦开启了起点,便无法停下。
温馨的房间里,青烟缭绕,又是白檀香。霄兰进屋便皱皱眉,这香一直被悔尘强制的在她的房中点燃着,据说有镇魂安神的功效。
果然,她前脚刚刚进门,悔尘宽大的袍服和硕大的念珠便一起标志性的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大师,今天打算讲什么?”霄兰揉揉眉心,从完颜印硕的斗篷里钻了出来,也不在乎他人诧异打量的目光,在他们眼里,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子和一名净身后的太监在一起,大概是件很不能接受的事吧。
悔尘口诵佛号,抬眸打量眼前这个女子,见她眉宇间尽是疲惫,和刚刚与梁枫指点沙场的精神力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眼下的她,更像是一个久病在床的病患,面颊苍白的毫无血色。
既然是让自己不快活的事,为什么还不肯罢手呢?和她相处的越久,悔尘就越惊讶于这个女人身上蕴藏的巨大的爆发力,她柔弱无骨的身躯之下,似乎有一颗宠辱不惊的强大内心,坚固的牢笼将它紧紧桎梏住,冰冷,淡漠的内心世界对周遭任何的人都保持着严重的警戒和防备,谁也不能走近半分。
除了那个人吧,这个远离尘嚣的佛家弟子在心底喟叹,七情六欲看来果真如佛祖所言,可以左右人的心智,是救赎亡灵的好药,也是叫人堕落的根源。
想到今夜登城时望见的苍茫火海,悔尘心念一动,企图出声劝慰,说些什么,然而门外一道惊喜交加的声音让他半张的嘴只能停住。
“军师,东城攻下了!”
绝色的容颜上闪过惊讶,却没有一丝兴奋,歉意的朝着和尚看了一眼,“抱歉了大师,今夜你的讲经注定要和那些死去的冤魂一起不能继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