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你这张脸我是会好好保留的,不然,她又怎么能知道如今这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东西,就是她最好的朋友呢?”
华衣女子笑容婉约,在这座布满血腥扭曲的监牢里明媚如鬼魈。
壮汉阿三得到了主人的命令简单的答了声,将粗大的手掌隔着囚犯的脸皮,在腮帮上暗暗用力,原本充实苍白的脸颊随着骨骼碎裂时发出的咯喳喳的声音顿时委顿,脸皮少了骨骼的支撑缩水不少。
壮汉收回了手,回归到属于自己的那片阴影里。
囚犯一直被托起的头,终于衰微的垂了下去,忽而又蓦地仰起,然而在她没得及动作之前,阴影的另外一侧已有人跳了出来,带着生鹿皮的剑鞘打在她瘪进去的脸颊上,使她喷射出来的碎齿改变了路线。
即便如此,女子的华衣上还是溅上了一片鲜血,脸上一点温热,她的神色似乎是震怒也似乎是害怕惶恐。
“嘻嘻,哈哈。”有清晰的笑声从这个遑论为人的囚犯的喉咙里发出。没错,她在笑,是那种报复之后的快感,还有着泼天的恨意。明亮如雪的眼眸直勾勾的盯着她,恨不能挖出一块肉来。
昏暗的牢房里,华衣女子感到快要窒息。在空气稀薄的这个地方,她感到巨大的压迫从眼前这个体无完肤的囚犯身上传来。
“阿大,阿三,”攥紧的手掌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和惊恐,她不能在自己的手下面前露出一星半点的怯懦来。“老规矩,每日一朵,要仔细雕琢啊。”
她抬手擦拭掉脸颊上被飞溅上去的血点子,俯下身,手指抚摸着她囚衣下**的血红色伤口,形状瑰丽诡异,她唇边荡漾的笑也是那样的妖艳,“雕刻之后要记得上色,这种血一样的鲜红才衬得上这种华贵的牡丹。三妹,你最好祈求自己快些死去,但,那是不可能的。诺,你看,天风老人的绝世救命仙丹,你好大的福气。”她从怀里掏出一支琉璃玉颈瓶,递给身边的壮汉,“每三天一粒,千万不能让她死掉。”
饶是跟在她身后的那两个汉子,脸上也闪过不可思议的畏惧。
目送她沿着来路返回,他们依照主人的吩咐将玉颈瓶打开,塞进囚犯的嘴里一粒,直到一直不肯乖乖就范的药丸被她含化,两人才松了手。
步出地牢,天边已有清浅的星子高悬,暮色之中的风吹起她的衣摆,似乎是有点寒冷,女子裹紧了身上孔雀蓝色的针织薄衫,然而,再美的华袍锦衣也掩盖不住她扭曲的灵魂。
青茗已经在料峭的寒风中冻得发抖,见主人上来,便将手里准备好了的长袍披在她的身上,这是她刚刚跑回去拿的,主人虽然待别人很苛责,但是对她,似乎很是有些优待呢。
女子并没有去接她的长袍,淡淡的看了看满园的杏林和露着新茬的半截白玉栏杆,露出莫测的笑容。
所有属于她的痕迹已经在这两年中被她一手毁掉,然而,总有些如同阴魂一样的丝线缠绕在她的身边,让她很不舒服,深吸一口气,赶走在地下的胸闷不适,惊觉,那空气里似乎也攒动着淡淡的兰花香。
“大小姐。”青茗在一旁乍见她陡然变化的脸色,一惊,被她挥手打断,冷冷的眼神如刀,循着香气徐来的位置看去。正是相府的主屋,林启泰的寝居方向。
熊熊的烈火就那样在她美丽的双眸中燃烧开来,银牙都要被她自己咬碎一般,烈火在下一刻变作地狱而来的业火,翻卷着狂澜,顷刻便能将这座偌大的宅院吞噬。
房间里,年近六旬的老者眉眼冷清,透着疲惫无奈。见到姗姗来迟的华裔衣女子,眸中寒光一闪,嘴角却带上微笑,伸出他枯瘦的手掌,招呼她坐在自己身侧。
华衣女子柔顺的笑了笑,敛衽为礼,恭敬的叫道,“义父大人。”
屋内满座都是丞相的亲信属下,大多数的人都是须发花白,显然是林相的多年党羽。
见到她,竟然眼神都微微一动,大官家林森躬身迎接这位阴冷莫测的大小姐上位就座。
“董沁叛国了。”华衣少女刚刚坐下,林启泰便直接说出这次会议的主要话题。
下垂手一名横眉的中年人开口说道,“他在兵部身边多年,掌握的秘密只怕足以让中州承受灭顶之灾。”
“区区一个小小的副将有什么本事?”有人不同意他如此的重视这个人。
横眉的中年人斜睨了他一眼,陈述道,“邹大人有所不知,他手里掌握的秘密只怕比你我还要多,这些年来,兵部做了多少见不得光的事情,又收敛了多少财富,那位兵部大人此时手中掌控的确实的兵力又有多少?这些你都清楚么?”
反对的那个大臣被问的说不出话来,却也不甘心,又问道,“郑大人你待如何降他?照我看来,派人在半路截杀了便是了。”
“截杀,哼哼,”横眉的中年人,眉眼一动,带着讽刺的意味,看向他,“两日之前,那个董沁便已经到了北狄的疆界,如我猜的不错,此刻他该是已经将所知的一切,全部禀告给了那位北狄汗王。邹大人你要如何派人去北狄的帐庭里截杀这个叛徒?”
这一次,邹靖完全说不出话来,他尴尬于自己对事实的不清,终于沉默。
满屋的人都在这片沉默中静静的思考,想着怎样才能除去这个背叛了国家的贼子。
“若要除去他,容易。”女子清亮的嗓音蓦地在厅内响起。坐在林启泰身边的华衣女子微笑着,对着下方的一个角落说道,“只怕此事还是要麻烦周将军。”
一双硬朗的手掌交替着握着,放到桌面上,将军周康一直冷眼旁观,被点到名字,他虎目微动,抬眼看向上位那个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笑颜如花。
“只需黄金三十镒,一封书信即可。只是这些东西要交到一个信得过的人手上去才好,还要有能力能够到达北狄的疆界,周将军,你手里可有这样的人选?”
周康思考了下,起身沉声道,“军中斥候皆可以担当此任。”
“好极了,请义父大人修书一封交托那人带着。”华衣女子轻笑道,“一定要被北狄的探子截获这封书信及那些黄金。周将军,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周康眼里闪过奇异的神色,他已经明白了上位这个华衣女子的意图,不多说什么,他抱拳领命而去。
华衣女子娇媚的面容上闪过笑意,看在林启泰的眼里却让他莫名的心寒,他眼前这个从小拉扯长大的女孩,已经羽翼丰满,她的翅膀所能张开的幅度已经超出了他的预计。
或许,再长的线,再厉害的绳索也套不住她们的脚步。她是如此,她也是如此。
或许,从命运之轮开启的时候,一切就是错的。
然而,一切都已成定局。
林启泰第一次感到深深的无力,他摆了摆手,对着下面的人逐一吩咐了些事情,转脸对着身边的年轻女子,“随我出去走走。”
父女二人相伴而去,远远看来,竟是如此静谧温馨。
然而满座衣冠,皆面面相觑,看着那老者有些佝偻的背影,发出不可察觉的喟叹。
***
大漠黄沙,北狄王庭。
充满异族气息的豪华大帐里,灯火辉煌,大帐的中间燃烧着熊熊的篝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动,老汗王一身明黄色的北狄装束,长长的衣衫拖地,半边膀子上是昂贵的动物裘毛,棕褐色的针刺般的毛领越发衬得他的身躯苍劲挺拔,身边虎皮长椅上坐着的是他的两个儿子。
一左一右,将这位老汗王拥立在中间。
仿佛是两道看不见的墙壁让他刀枪不入,风雨不倒。
他的耳边还回荡着前几天来到大漠之地的那个叛国之徒的话,老汗王对这种叛徒向来都是鄙视和唾弃的,但他却不会为了自己的一时喜怒而将这个人拒绝在大帐之外。
因为这个人带来的,是他最想得到的情报。
关于中州的山川布防图。即便是在这种夜宴的欢快气氛中,他也不能完全将自己融进这天伦之乐当中去。
美丽的舞娘在团团起舞,跳着热情奔放的舞蹈,壮年们在帐外比着角力,不时传来叫好鼓掌的声音。
老汗王对着那团篝火出神,篝火里啪得爆出一朵火花,众人齐齐喝了一声彩。
矍铄的眼睛里闪动着是透彻世事的明晰,人生便如同这朵瞬间便消失的火花一般,开得再绚烂,也难逃变作灰烬的命运。然而,他却一生期待能有一日,将父亲留下的愿望完成,那个已经随着历史久远的遗愿,似乎已经烙在他的骨血里,成为他一生重要的目标,甚至是整个北狄民族存在的目标。
南下拓疆,踏平中原。
然而事实与心愿的背道而驰,让这个饱经沧桑的老汗王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端起面前的酒樽大口吞下。
“报!”有小兵进来,单膝跪地,恭敬的禀报,“报大汗王,前方截获了一个来自中州的探子,从他的身上搜出这些东西。”
有人接过小兵双手捧上来的事物,再呈给老汗王。
雪白的宣纸,是中州常用的那种质地,上面黑色的墨迹已经干涸良久,只见上面写道:“速告董沁:事若成则成,请进卿之力,若不成,则速返,若机密外泄,卿之性命在旦夕矣。”
老汗王将纸张一扬,拍案大喝道,“好个叛国投敌的董沁,分明是将我们北狄看做无知小子般戏弄,来人,将他拉出去砍了。”
身边有侍从麻利的出得帐房去。完颜昭芒见父亲大怒,不明理由,上去捡起那张纸,看了看,不由得一惊,“父汗,这是个圈套。”
震怒之下的老汗王被儿子一点破,蓦地清醒,然而已经晚了,那个出去的侍卫不大会儿工夫就已经回来,手里拎着血淋淋的人头。
委顿在王座上,老人精目之中寒光爆盛,愤愤的说,“中原人,都不是好东西!”
老汗王的话音方落下,他便发现,帐中的人,以及从外面看过来的人们,都将视线投在了左下首的一个女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