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青衣闪过,白衣丽人见到他,脸上的神色便松了几分,无奈的勾起嘴角,“印硕,你回来了。”
屋内四人齐齐向外望去,脸上皆是不信的表情,这个人,豫拓和蓝烬是见过的,但仅有一次。
而那次,他的脸上还没有这样傲然卓立的神色。
然而此刻,这个青衫银簪的男子就是以一副万物膜拜的神情出现在众人的眼前,而让他们更惊讶的是,若非不是他方才故意加重了脚下的力道,制造出声响,屋里的人则对他的到来根本丝毫没有察觉。
豫拓的眼里闪动着不可察觉的寒光,这个人,比那次在祥瑞居相见他和焚香两兄弟交手时,功力更高出几层不止。
这一年半的时间里,他的武学修为竟然提升的如此迅速。早先听闻三娘曾经担当过他的老师,没想到,三娘竟是将他**的这样进步神速。
小姐啊小姐,你难道就不曾想过这个人终究是异族,终究有一天会和中原反目的么?
“嗯,”听见爱侣的招呼,完颜印硕清冷邪魅的脸上浮现出来少见的暖意,“本来就是想来看看你,没想到这里好热闹。”
起身,倒了杯香茗给他,眉眼温润,舒缓的声音让人听着如沐三月春风,“猜你这时候也该回来,来,尝尝看。”完颜印硕接过茶盏慢慢啜了一口,赞道,“泡的时间刚刚好,亏你还有这些个闲情逸致。”
完全是将这四人排除在自己的世界之外,感到别冷落的几个人,不知道这时候该是去是留。
大致听了来龙去脉之后,完颜印硕也没多加刁难,只是在听到步殁这个名字的时候,眉头暗暗跳动了下,几不可查。
“我白天也不怎的在这里,有你们守着,也好,是不是?”他转过脸问身边的白衣丽人,女子撅了撅嘴,透出几分娇憨可人,“你都这样说说了,我还说什么。那就留下呗。”几人得了她这句话,匆匆离去,自然有碧芷领着在醉湖庭里安排了住处。
几人刚刚离去,丽人脸上的平和就被打破,她的神色忽然一黯,眼中闪动着焦虑,“连你也不告诉我,到底山晓怎么了?”
完颜印硕似乎早已料到她这样问,眉目不动,安慰说道,“月前我曾听你说接到过她的来信,连带着就疏忽了,呵,那会儿咱们都忙着八公主的婚事,谁也没在这方面多做思考。”
一句话,似乎点醒了梦中人,霄兰眼神微动,似有千年的玄冰破裂开来,压低了嗓音说,“这世间掐算的刚好,在我们无暇分身的时候,她却失踪了。”想起那女子临行时的决绝和坚定,霄兰就一阵感到头疼和无措,攀上爱人的肩膀,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头,万千话语此刻都变作了一声苍凉无奈的叹息,“她到底是放不下那个人的。”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天底下大概最伤情最无奈的事便是这一桩了吧?那人明明就在眼前咫尺,可他却不知道有一个人爱他至深,已入骨血。
情爱非关,便如蚀骨之毒,刻在心血上,就四散开来,弥漫到全身,直到渗透灵魂。
还是能有一个这样爱的人,本就是人的一件幸事。
幸耶?非耶?谁知过耶?
完颜印硕似乎明白她此时心中卷起的狂风暴滥,拥紧了纤细的腰身,拍了拍,柔声道,“我拿了件好玩的东西回来。”
勉强露出一点笑意,拢了拢头发,坐起身子,“什么好宝贝?”
唤了声碧芷,那个伶俐的小厮就进了来,将一卷长长的圆柱形的事物捧了过来。放到桌上缓步退下。
打开木质的塞子,放到鼻尖底下轻嗅了嗅,霄兰轻笑一声,“玉梨木?”
这个木质的圆筒形木盒是用上好的玉梨木制成,接口处还镶有一圈珍珠,从盒子上便能看出这个盒子的主人对这个盒子十分的重视。
轻轻掂了掂手上的塞子,浅笑,“什么宝贝东西只得这等的盒子来盛着?”
完颜印硕笑而不语,将桶中的画轴抽出,徐徐展开来。
黑白的笔墨勾勒间,显然与眼前女子的音容无二。
霄兰一张绝世倾城的脸上不知道该做出何等的表情来,最后都变作一抹哭笑不得的尴尬,“从哪儿得来的这东西?”
“清王那里。”完颜印硕邪魅的脸孔浮出神秘莫测的神色,张手将画卷吊挂起来,自己端详着赞不绝口,“画得还真不赖,据说二哥为了完成这副画像在一天之内找了京城最好的二十一个画师,连夜赶工,就为了在临行之前能在兆麟殿上请梁筠将这画上美人赐予他。”瞥了一眼霄兰惊讶的表情,忽然就有一股失而复得的珍贵感浮上心头,忍不住揽住美人肩膀,将下巴抵在她的发间,嗅着那缕淡淡的兰花香,叹息,“他甚至不怕梁筠查到他的底细,也要将你带走,哎,兰儿你这张绝世倾城的脸真是让人难以割舍啊。”
怀中人似乎定了下身子,才缓缓说道,“这么说,你也是看中这张皮相的美貌喽?”
尾音里带着一点点少女的娇憨,透着惹人喜爱的怜意。头上已有人笑出声,因为常年练功磨出茧子的手指点在她的眉心,万般的宠溺和无有奈何,“你呀你呀,若世间女子都如你这般天下岂不是要大乱?”
“不过,尚好,世间只有一个你让我如此倾心尔。”他将她的身子搬正,正视着彼此的双眼,无言的旖旎和爱意便在四目相对的瞬间弥漫的四散开来,连同屋外猎猎作响的风声都带上了无限的春意盎然。
南郡显得二年的春天,已经近在眼前。
***
“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窗前有女子轻声吟诵这首脍炙人口的好诗。
孔雀蓝色的镂空针织薄衫斜斜的搭在肩头,鹅黄色的扇形玉坠坠在腰畔的玉勾之上,每一页扇面都似灵活可以随意折开,合拢。修长的脖颈露着雪白的肌肤暴露在初春乍寒的空气里,似乎她的主人也不觉得寒冷一般,只是凝望着窗外的某处,静立不动。
身边的侍女似乎也是见惯了主子的这幅摸样,静静的陪同着她站着,并不言语,也不敢随意走开。
蓦地,窗前,闪过一道暗紫色的身影,娇小玲珑的往内阁走去。
女子眼色一沉,身边的侍女便惊出一身冷汗。
“那人是谁?”
“回大小姐,是莫宁。”侍女快速的回复了主子的话,随即赶紧解释,“莫宁是新来的小丫鬟,今年还不到十五。大小姐您……”
“拉出去杖毙。”女子张了张嘴,语气森然,带着不容怀疑的口吻吩咐。
侍女浑身一抖,没想到在她说了这新来的丫鬟的年龄之后,小姐竟然没有宽恕,而是一如既往的下了杀令。
不敢有怀疑,侍女弯了弯腰,退了出去。
不大的功夫,外院里便传来女孩子尖细的哭喊声,那样凄厉和绝望。
侍女苍白着脸重新走了进来,对着这个可怕的主人低声细气的说,“禀大小姐,莫宁已经死了。”
女子连头都没动点一下,继续对着遥远的某处发呆,眉宇间是暗沉的神色和凝望。
管家恭敬的走到她的身后,“老爷请您过中厅一起商议联姻的事宜。”
一直面无表情的女子终于有丝缓和松动,对着这位面目冷清的老者微微颔首,“森叔。”
“父亲今日身体如何?”
管家略有迟疑,犹豫着开口,“早起后有些许头晕,最近也伴有耳鸣盗汗的表象。”
“哦?找郑太医看过了么?”语气里极为平淡,看不出喜怒。
“是的,郑太医已经来过,他诊断老爷并无大碍,只是需要调养休息。”
女子的嘴角带上不易察觉的冷笑,但语气听来却是那样的愉悦,像是从心底里透出来的一般,“那真是太好了。”
老管家低着头并没有察觉到话里的异常,他转身退下,然而在他提脚正要步出弑墨阁的时候,身后女子阴冷的话语让他忍不住停下。
“父亲大人是该好好休息了,是不是,森叔?”
在满室的馨香中,她这么说。
老管家后背一凛,快速答了个是,匆匆跨了出去。直走出弑墨阁,才堪堪站定几乎不受控制的身体,顿觉后背上的衣襟已经被冷汗湿透,经过风儿一吹,更觉寒冷异常,一如那女子最后的话语。
“森叔?”后面有侍女追着出了来。老管家强作镇定,“什么事?”
是方才在弑墨阁的那个侍女,她走到他近前,眉眼舒润,“大小姐吩咐今晚要去杏林,要您安排一下。”
老管家答了声,以一种奇怪的眼神忍不住打量这个侍女。
她跟随在那名阴冷古怪的女子身边两年,没死,算是个奇迹。
“森叔,我……”侍女轻飘飘的说着,同时手里递给他一点东西,快速的塞进他的袖子里,不待他发问,自己便说道,“这是给莫宁的。谢谢你,森叔。”她说完快速的跑了回去,似乎那里有个吃人的妖怪,只要她回去的晚了,那个食人的妖魔就会跑出来掐死她一般。
老管家横竖交替满是沟壑的脸上浮起无奈的苍凉,抬头望了眼远方,发出一声不可名状的叹息。
似乎,那个方向和弑墨阁里那名阴霾的女子所望的方向出乎寻常的一致。
那点苍茫的远山青影,在夕阳西沉之中,倍显出阅尽浮妖百态之后的沉淀苍凉。
女子蓦地抬眼,对着跳跃进入山峦的夕阳发出喟叹。
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