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杼略显疲倦的脸上闪过无奈,对着同样抱有疑问的梁筠奏禀,“对待东海的王子,中州一个丞相的女儿就足够了。”
他的话音放落下,梁筠已经听懂他隐藏的含义,蹙眉,“军师是说,林启泰甘愿将自己的女儿嫁出来么?”
年轻的军师脸上显出微微得意的神色,昂首回答道,“林启泰那只老狐狸怎么会这么心甘情愿呢,是励王爷千岁,用了些许办法,让中州王不得不下旨责令林启泰将最宠爱的女儿当做礼品,送到东海去做傀儡。”
“原来励王爷年前忙着部署边防调动兵力是这个意思啊。”赵武总算明白过劲儿来。看着陈杼的眼色不由多了几分敬佩,“喂,我说,这个主意是你出的吧?”
陈杼微笑不做回答,继续刚才的话题,“对于中州来说,是肯定会同意同东海的联姻的,虽然东海国地处极东,临近海洋,但他们东海的王族却是心怀鬼胎,不安一隅,早在前几代中便有类似的情况发生,东海趁他国政权交替之际竟派出大量的杀手刺客将新任皇帝斩杀,再将自己势力培育的幼帝拥推上位,企图借机操控全盘,可惜,就算他们刺杀成功,但后面的拥立新主就并不那么顺利了,少不得到最后损兵折将无功而返。”
“王爷其实也没做什么,只是对中州的边防多加了些许部署罢了。”他最后淡淡的收尾。
赵武白眼一翻,用低得仅剩两个人听见的声音说,“不用狡辩,这么阴险毒辣的招数,除了你还有谁想的出来?”
陈杼干脆两眼一眯,假装什么也没听见。
“中州与东海联姻,势力也算得到一点稳固,这样,最坐不住的就该是北狄,柏桓这一步棋走的妙啊,变相着是让北狄有所畏惧,也许,若非如此,我们和北狄的和亲也未必能那么顺利。”想起前不久的那种忐忑不安,梁筠就一阵心有余悸。
“可是,孤想不到,林启泰会让自己的哪个女儿出嫁?”梁筠以一句问话收住了自己的思绪。
不错,中州丞相前半生收养了四女一男,次女早年就被许配给了不知名的世家公子,大约是次女在这几个女儿之中最不得他的喜爱,所以早早出嫁。剩下的便是长女,三女四女,和幼女,传言这几个女儿各有千秋,长女熟知兵法技巧,聪慧异常,三女武艺超群,早年间深得高人真传,有一身惊天地的绝世本事,幼女天真烂漫,在二姐出嫁的时候遥遥指着远去的大红花轿言道,“吾非中州第一人不嫁。”此后,坊间便有传闻说林启泰剩下的几个娇女,皆是为了充实王上后宫的角色佳品,而叫她们学习韬略,兵法奇谋,其中的暗喻便是不言而喻。
然而后来,林启泰却做了一个让整个中州都震惊的事,以五十五岁的老龄迎娶了第四个义女为正妻,中州王钦赐第一夫人,荣誉非常。虽是义父义女,到底是有着十几年的父女之名,这话,传出去既不好说,也不好听。可是林启泰就是那么做了,在七月初八这个良辰吉日,大张旗鼓的迎娶了最雪藏宝贵的四女,那个唯一承袭了他姓氏的女儿——林夕。
可让大家都很遗憾的是,这位新夫人似乎命不够好,在大婚之后就沉浸病榻,从来不出内院一步。
由于三女志存高远,早年便闲云野鹤一般的放浪江湖,连行踪都是飘忽不定的。如此一来,林府内能够出嫁的合适人选,就剩下长女和幼女。
稍有心机的人便会想到,最后出嫁的人绝对不会是那个兵法奇谋的长女。
陈杼将这些事实一点点罗列开来,与梁筠一道分析时局的弊病和潜在的机会。
有小太监高声传奏,“清王千岁驾到。”
人未到,话先至,“惊涛古琴,总算是被本王弄到手了。二哥,你看看。”
屋内的二人相视一顿,露出无言的笑意,这个放浪形骸的王爷一来,军国大事就要靠后站了。
一袭湛紫色绣袍的男子抱着千年古琴兴冲冲的大步走了进来,进屋见到陈桓也在,笑意也未收敛,随意的招呼道,“正好正好,小诸葛也在,看看这琴和伏羲琴能不能一较高下。”
陈桓行了礼,“殿下的伏羲琴是上古流传的神器,凡间之物怎能相比。”
想到那把绝世的伏羲琴已经被毁,清王脸上有点不自然的光闪过,手下按着的古琴跟着发出一声拖长的“铮铮”声,“不错,就算是上古神器又如何,没有了知音相聆听,神器也不过是件死物罢了。”他眼里褪去那种兴冲冲的神采。
似乎是不愿见到弟弟懊恼的神色,当哥哥的微笑着上前,慢慢掀开盖在琴身上的绸缎,“这把琴若是在你的手里都不能展露风采的话,那可是要真的遗憾后世了。”
梁闵微微一笑,随意弹拨了几个乐符,嘴里说的却是另一件事,“二哥,上次北狄的使臣带来的那张画像我叫人抢了回来。”
梁筠一怔,无奈的摇摇头,但是他已经抢了,还能说什么呢?况且,北狄那边也没有什么反应。
“放心,我可不是硬来,只是想了个办法让完颜昭芒心服口服的将画卷送给了我。”梁闵脸上带着一点得意的笑,伸出手指摇了摇,“别问我用了什么方法,问了我也不会说的。”
他坐下喜滋滋的品着香茗,而他身边的陈杼则眼角撇上墙上悬挂的画卷。
仙子绰约,品貌非凡。远山眉黛,如水明眸,纤腰婀娜,白衣翩跹。美得不似人间有,倒像月里冷婵娟。
一个是一国之主,万物拜服,一个是逍遥侯爷,美名渊博。更甚有异族王子,不惜千里画像来聘,这个女子,到底有着怎样的魅力?
***
“好了,曲也听了,人也见了,我可是累了呢。”白衣丽人对着眼前这几个晃来晃去的影子终于发出了逐客令。
从傍晚时分到月上中梢,这几位滔滔不绝,尤其是豫拓一直喝着好茶,对各色的美姬赞不绝口。美少年秦筝涎皮赖脸的靠在她身边,说着肉麻心痒的鬼话,新来的青峰则与蓝烬一起坐旁观之状。
白衣丽人眉梢一挑,遣走了已经有倦容的歌姬舞姬,等到满室的甜腻香气稍稍散去,她方将壶里填上一把好茶,静静开口,“楼里出了什么事?”
四人一惊,面面相觑,白衣丽人美目流转,将视线放在窗外白鸽常常落脚的栏杆上。无言静等,她不开口,其他人也就不敢再说。这中间豫拓最长,地位最高,也是由他最先打破僵局。
“早说这样是瞒不住的她的,青峰,这事就该你师傅亲自出马,何苦让咱们来顶着。”豫拓不无哀怨的叹了口气,声音带着一点担忧,抬起一对星眸,凝视着这个眉眼倾城的女子,“三小姐不见了。”
这样突然到来的消息,让原本挑茶的手蓦地停在半空,指尖微微的颤抖没能逃过在座武林高手的法眼,豫拓将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接过那柄挑茶的银勺,安慰似的说,“三小姐武艺超群,机智灵活,想来是因为什么事来不及和楼里打招呼,便去了,这么看那事也该不会是什么危险的,不然,依照三小姐的办事习惯,再怎样也会和楼里取得联系的。”
不是什么危险的事么?
白衣丽人望着他沉稳的脸色,眼底里惊惧和惶恐相互缠绕,她的脸上虽然是尽量压抑着,保持着平静,但她紧抿成一线的薄唇和苍白的脸色已经将她的担忧暴露无遗。
呼气,吸气,吸气,呼气,几个吐纳的反复,她才缓缓开口,压抑着麻痹了似的心脏隐隐传来的痛楚,问道,“多久了?”
现在才犹豫不绝的告诉她这件消息,大概也是在所有的线索都中断了之后的无奈选择吧,但凡还有别的路走,这些人是打死不会来禀告她这种消息的。而且一来还是来了四位。
“三十二天。”豫拓叹了口气,“蜂组的人去了又回,连悬壶组的人手也加派了,还是没有消息。”
三十二天……
白衣丽人眼神一黯,超出了一个月的时间,是怎样的事将她绊住?又是怎样的一种情况,竟然让她根本来不及和楼里的下属取得联系或者加以吩咐。
“好,我知道了。”紧抿着的嘴唇终于松开,快速回复的血色染上苍白的脸颊,一点樱唇开阖,语气是淡定而冰冷的,“加紧查找,若是她回来了,便叫人来通知。好了,夜深了,你们走吧。”
她心里有一个地方冰凉的,似乎是透了一个窟窿,外面呼呼的北风正在毫不余力的灌了进来,吹得她冷彻心扉。盘桓在心中的那点不安和紧张被瞬间无限扩大,下意识里,她直觉的觉得自己有一个地方疏忽了。
而且,是很重要很重要的地方。
到底是什么呢?
豫拓和蓝烬对视一眼,摇头,谁都没有开口,最后竟是由青峰开了腔,但见他语气坚定,“回禀楼主,师傅有话,吩咐我等四人来了就不必回去了。”
丽人挑眉,有丝不悦浮上绝美的脸颊,“他要你们留下做什么?保护我么?还是监视我呢?”
豫拓瞳仁一跳,语气不无悲哀,“步长老的意思只是让我们来在暗中保护小姐。”
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也需要别人无时不刻的不离身的保护么?还是现在外面的世界上又出现了怎样了不得的大事,竟让一向老谋深算的步殁也开始担忧?
轻叹了口气,木质的楼层底下发出男人爽朗的声音,“你们若是在一旁,那我要到哪里去呢?”
一道青衣闪过,白衣丽人见到他,脸上的神色便松了几分,无奈的勾起嘴角,“印硕,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