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熙四十八年末,其年,废太子,圈慕容,南部洪涝,北方敌侵,民间有术士言:帝星败迹已显,危昴夺帝指日可待。王大怒,令斩妖士于街口,却见其化鹤而去。
嘉熙四十九年初春,侍郎江岐任少傅卿位,其余慕王党众,皆官进一级。其年冬,原太子党分崩离析,倒向各王,四王势力迅速扩展,已成四脚同立之势态。同时,原太子妃霍佳燕郁郁而终,时年二十有四。
嘉熙四十九年冬,王盟薨逝,慕王顺天接位,承袭祖父基业,即帝位,改国号为:显德。
是年,显德元年。
新王即位的第一件事,便是追赐先少傅卿“尚贤大夫”之名,并于憩然居为之立衣冠冢,依凭悼念。
南郡朝堂之上的你争我夺,刀兵相见,都没能影响到百姓的生活,这些百姓生活在社会的底层,每日但求温饱,富足。那些天家的大事,有哪件值得他们去跟着焚心呢?
南郡新帝即位的时候,恰是四海升平,百姓乐业的大好局面。
新帝依照少傅大臣等意见,推行新政,颁布法令,虽开始时举步维艰,却也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在一派热闹华丽的京城中,近日来却有那么一个地界不大清宁。
京城的三大风月之所,凤凰阁,留香坊,忘归楼,这些日子可不大消停,他们最近的生意大不如前,甚至连最红的凤凰阁头牌姑娘,绿木亲自出马都未能将这个局面挽回。此消才能彼长,说到底他们三家的生意客源不好,还不是因为出了个好大的竞争对手。
一个没名没气的小场子,居然在一年之间,揽了大半的客人,尤其是那些富豪主顾,千金一掷的豪客们,都不约而同的转到那里去了,这可叫他们这京城里这么多的红姑娘,绿妖姬们怎么活?
现在连京城里最小的幼.齿小童都知道,在挨着京城最近的升京有个好玩的去处,叫做,醉湖庭。
大人们还知道,那是个让京城的脂粉人家恨得咬牙切齿的地方。
他们更知道,那地方,是个销金窟。
也有点事,是他们不知道的,比如,那个醉湖庭里有个不是头牌的姑娘,她到底生的怎样一副好皮囊,让红牌的暖玉都比不上。
因为要见她一面太难,就是达官贵人来了,还要看她几分脸色。
有人说,就是皇上的娘娘,也没那么高的架子,更没她那么绝美的姿色。
醉湖庭,洢水而建,座落在升京最繁华的地段,而那一带长如玉绦的洢水,却是众多恩客一起出资人工挖掘的,不为什么特殊的原因,只是那个醉湖庭的霄兰姑娘觉得升京气候干燥,对皮肤不大好,恐怕是要寻个风景甚佳的地方去,他们才绞尽脑汁想出这么个办法,勉强算是将人留住了。
水道挖好的时候,一群人巴巴的在醉湖庭的闺阁外守着,大气都不敢喘,好像那里面睡着的是个纸人,微微一出气,那人就被他们吹坏了。
等了大半个时辰,美人午睡才醒,看到屋外一群人站着,“咦”了一声,才不情不愿的堪堪起身听老鸨将事情讲个明白,之后,花了一个哈且那么长的时间,将一张纸随手丢了出来,那纸飘落地面,竟是没人上去捡起,最后好不容易缓过神来的人们,才看清纸上简单的写了两个字:洢水。
于是这条水,就叫洢水。
于是,当天听到霄兰姑娘“咦”了一声的人们,骨头酥了一多半,回家躺了半个月才能下床走动。
于是,当天看到霄兰姑娘玉手一角的人们,似被抽走了多半精神,病恹恹,直叫升京的郎中游医忙活了十几天,赚足了过年的银钱。
于是,洢水和霄兰姑娘的名号,传进了京城,传进了最爱玩儿的逍遥王的耳朵里,只是,从前的逍遥王,如今作为新帝的得力助手,却是几乎无暇从朝政中抽身,想要去一睹佳人的风采,也难。
不过,等他得知大臣江岐和周平都不止一次的去拜访过佳人之后,就再也坐不住,拼死拼活的腾出一天的时间,就要往升京出发。
却被告知,今天梁筠有要紧事要找他商议。
没奈何,只好作罢回身,直接往兆麟殿去。
回去的时候,刚好看到下朝匆匆往外赶路的江岐。
一种不大自然的别扭劲儿涌上来,梁闵恶作剧似的拉住江岐,“江少傅,哪里去?”
“王爷,微臣正要出宫。”他形色匆匆,似乎不愿细谈。
越是这样,越让梁闵心里的不平衡加剧。
“正好,陛下召你,快随本王去吧。”
眉头一皱,秀气斯文的脸上浮现出一点点的不愿意,最后发展成很多点的反抗,江岐似乎正在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在要不要和梁闵回殿之间纠结。
梁闵眉毛一挑,怎么,这个江岐大胆到可以将梁筠的话都不服从了么?
“王爷可知道陛下找微臣何事?”
“陛下的心意,王爷怎么知道,随竞,你当王爷是解语花么?”周平不经意的说着,却见到江岐的脸色变了数遍,难看的很,恍然了悟自己多嘴,当年,江岐曾经不遗余力的称赞那个女子,心思玲珑,观人之能最甚。
一句话,却似触动了心底最不愿提起的伤痛,那女子坠崖的情景,他未曾亲眼见到,他接到的只是晴天霹雳一般的她的噩耗。
他只是作为生前好友前去凭吊,只是坐在她的灵堂里哀懮欲绝,只是和另外的人一样,一炷清香,一把纸钱,已表心迹。
却始终做不到,放下,忘记。
那样一个云淡风轻的女子,那样一个剔透玲珑的解语花,那样一个眉眼带着冰冷疏离的亲眼,说不见就不见了。一点没有征兆,一点没有预警,就那么痛快的从他们的生活里退出。
干净的像风扫过的蓝天,没有一丝存在过的痕迹。
同样与他陷入沉思的还有迎面走来的一个青灰色衣服的内侍,他虽是内侍摸样,却自有一种淡然超脱的凌驾他人之上的气势。
抬眼淡淡的往他们这边扫来,竟是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安也不请,就直截了当的走过去,如同看到的是一团空气。
“他这个时候的又是要到哪里去?”周平似乎忘了刚才自己的一语不慎,引起这两人好一阵的沉默,这会儿又开始继续发问。
这一问,就让那两个人的脸色更加阴霾。
他要去哪儿?他能去哪儿?
乔言死了之后,最平静的人,就是方才惊鸿一瞥的青灰色身影,本以为他该痛哭,他该流泪,他该嚷嚷着抓住凶手,大卸八块给乔言抵命,但他哪样都没有,只是平静的接受着这个即成的事实。
乔言死了,他重新回到了一个人,他自由了。
而无一例外的,人们发觉这个邪魅无俦的年轻宦官的眼中往常那若有若无的一丝暖意也消失殆尽。
化为彻底的冰冷。
梁筠找到过他,问他以后的打算,他只淡淡的说了句,“留下。”
留在这个满是她身影回忆的地方,才能提醒自己不可忘记,而这方法对于其他人看来,是过于残忍了。
时刻用美好的鞭子鞭挞痛哭的悲伤,毫不在意自己是否千疮百孔。
萍儿也没有走,励王梁盛想着跟梁筠要了这个丫头,可是萍儿不愿,她请求梁筠答应她让她留在憩然居,留在含光殿,继续伺候两位公主和小殿下。
乔言一直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们,换了旁人来做,怕是乔言不会安心。梁筠听了她的理由,也只好劝梁盛作罢,人各有志,不可强求。
今天是农历的正月初十,是乔言的忌日。
梁闵看到小印子走路时带起的衣袍底下,露出纯白的一角丧服,默默拉开江岐,“何必去烦他,他自有他的烦苦。”
江岐点点头,小印子所去的方向,是西山大夫冢林的方向,少傅卿乔言,啊不,是尚贤大夫乔言的墓就建在那里。
同样的,是没有一物的空穴,只是立了衣冠冢而已。
没办法,落虹崖高百十丈,背面悬崖陡峭,深不见底,在连续搜查了一个月也没有找到乔言和刺客的尸首之后,梁筠只得收回搜查令,建了衣冠冢。
梁闵淡淡的收回眼光,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今日陛下怕是要祭奠她,才召我等过去。走吧。有些事,总归要面对。”
最后一句,说的像给自己听,又像是给江岐听,更像是,说给已经走远的那人听。
到底是谁?
重要么?
天地为炉,他们不过都是在其中慢慢受着煎熬的一类罢了。
“听说,江大人最近迷上了升京的一位佳人?”突然,梁闵转移了话题,以一种江岐丝毫招架不住的速度切换了思考的事情。
愣神,几个呼吸之后,江岐才回答出来,“仙子绰约,还无缘相见。只是,微臣一厢情愿的去听听仙子的琴音。”
一口一个仙子,说得周平好不肉麻,赶忙解释道,“那位佳人自视甚高,一般人是绝对见不得一次的,我等也是去了慕名几次而已,还未有机会见上她一次。”
“唔,”梁闵好奇的看了急着解释的周平和低头不语的江岐一眼,江岐是和乔言同朝的状元,他的鉴赏水平和学识见地自不必说,要是连他都被吸引,或许那个醉湖庭的俏佳人确有几分真本事也说不定。
这一下,更勾起了他的好奇心,这个霄兰姑娘,他是要见定了!
“若是王爷也有心想一睹芳容的话,五天以后的上元佳节就是个好机会。”一眼看穿梁闵所想的周平提议,顺便看了眼陷在巨大挣扎中的江岐一眼。乔言走后,江岐一蹶不振许久,而这一次好不容易对一个姑娘起了心思,要是有梁闵跟着帮衬,说不定能是个让江岐好好放松,忘记痛苦的好机会。
梁闵的嘴角勾起暧昧不清的笑,做了个明白的神情给周平,顺口接道,“好啊,不如那天我们三人结伴而行,也还热闹。”
见梁闵被周平说的误会了自己,江岐不仅没着急解释,反而露出一点深思熟虑的表情,“王爷擅于乐曲,管弦,要是王爷同去……那,也许就能解除微臣心里的那个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