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与去年人,共藉西湖草。莫惜尊前仔细看,应是容颜老。”乔言放下手里的笔,看着刚刚写就的字,自己反复念着。
萍儿在后面挡住过来奉茶的黄莺,拉着她一起退下。
应该说,从太子妃的流炎殿回来,乔言就不大正常了。每天忙着在憩然居里翻阅各种医书,连小殿下的功课都一直接口伤势未愈而一再推脱。
这不三位殿下今早来问安,又被她挡在门外,还是小印子出马将三位殿下“劝说”回了路德大人处学习诗文。
小印子出马,基本上三个殿下就没有机会见到乔言了。
而她本主则又是一个上午都在翻看书籍药典,忙得不亦乐乎。随后就是例行公事般的写上几幅字,字迹不是她惯用的清秀小楷,而是行云流水似的行草,写完,就横咬着笔杆,一个人发呆。
黄莺不知道,小印子也不知道她这是怎么了,山晓来过一次,两人简单说了点什么,山晓便走了,她还要装上几天的虚鼎真人,才算功德圆满。那两人问起,山晓也只是摇头叹息,说了句,“她这是触景生情,勾了陈年旧事来折磨自己了。”弄得几个人更加不知所措。
这天中午,有人匆匆来报,流炎殿出事了!
乔言放下笔,吩咐备上车马就立马往流炎殿赶,人人都知道她和太子妃交好,她出事,她理应赶去。
路上,听报信的老嬷嬷絮絮叨叨的解说:“娘娘这几天都好好的,吃得也多,睡得也好,人看着也一天天的丰盈起来,太子爷高兴的和什么似的,哎呀,怎么就今天不到中午的时候就开始嚷嚷不舒服,没多大功夫又变成腹痛,还没等太医到,这就落了红,这会儿疼的是满床打滚,奴婢们都惊慌不止,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眉头紧紧皱起,乔言把住车内的横辕,问“太医呢?到了没有?”
“老奴出来的时候已经派了两次宫人去请了,至于到没到老奴就不清楚了。”老宫女回答的很精准,乔言细细打量她一番,想到如果不是自己的人,蓝萱那么仔细地人是不会让她来通报的,随即又问了一句,“早上太子妃都做了什么,你仔细说给我听,一点细节也不要放过。”
老嬷嬷点点头,恭敬的说:“早上娘娘起的很晚,她这些日子嗜睡,奴婢们也没放在心上,伺候了洗漱之后,就传了早膳,吃得东西也和平时没有两样,只是……只是后来,淑妃娘娘来了,是来给娘娘贺喜的。”
“太子妃的喜事公布已经有三四天了吧。”
“前些时日淑妃娘娘偶感风寒,因此没有来给娘娘贺喜,今天特意赶来补上。”
乔言将身子伏低,减少马车带来的冲撞感,马车赶得太快,让她的胃一阵阵泛着酸水,难过的很。
“那么贺礼呢?淑妃娘娘的贺礼是什么?”
“有对赤金的长命锁和婴孩戴得脚环,手串。”
“哦,淑妃娘娘……”乔言想了想,问,“是那个辉雅小主的母妃么?”
“是,是。少傅卿您的记性可真好。”老嬷嬷笑着答。
乔言看了她一眼,“嬷嬷在流炎殿多久了?”
“十七年了。”
十七年,该是看着太子长起来的老人了,乔言看他一眼,淡淡道:“这么多年,嬷嬷也实在是不容易。”
老嬷嬷鞠躬哈腰的客气着,眼看就到了流炎殿,车子忽的停下,发出嘭的一声,好像是和什么硬物发生了碰撞,要不是乔言把着车内横木,这一下的力道就能把她从车厢里扔出去。
老嬷嬷很好心的拉她一把,顺便在她耳边低声说道:“淑妃带了补品给娘娘。”
乔言再抬头的时候,她已经带着微微驼着的背往里走了。
哎,乔言吸了口气,稳稳跳得不大规律的心,酝酿出满脸的焦急,抬步往里走去。
太子梁端正在流炎殿的正殿上焦急的等待。乔言没有进正殿只是,从角门看了一眼,就直接吩咐宫女领她进内室去。她是女臣,自然是可以进得内室,然而等她刚刚到内室的门外,就嗅到了一阵恶心的血腥味。
是很浓很浓的血大量集合在一起的味道,乔言心里一紧,就算是她对自己开的药很有信心,但是出了这么多血,蓝萱能不能受得住呢?
她往里望了一眼,轻声道:“娘娘?”
床榻上似乎有人动了一下,乔言稍稍放下心,走进去,血腥的味道更重,带着一股药味似的难闻的很。
乔言到床边,隔着帘子往里看,就看见蓝萱散乱的头发和苍白的容颜,大概是刚刚折腾的太厉害,这会儿她已经睡了过去。
床旁边站着几个战战兢兢的太医,乔言看见一人,眼睛一亮,示意他出来说话。
那是上次梁闵带给她看病的太医,姓胡,是太医院资历较老的一辈,他简单的对着乔言一躬身,“大人请吩咐。”
乔言客气地虚浮一把,低声道:“娘娘情况如何?”
“不好。”
乔言只觉手里都是冷汗,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木木的问,“详细说。”
胡太医看她一眼,如是说道:“首先,娘娘有孕不过一月上下,气虚得很,这些日子更是没有遮拦的胡乱进补,导致火气大胜,身体已是亏损,而今天更是进食了最不该孕妇食用的东西,导致胎盘滑落,大量出血,老夫和其他太医已是尽了全力,也不能保住小主。”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淡淡的,似乎看着乔言的目光还有几分探究和询问,乔言毫不避让的回视他,“这也是天意,太子和娘娘鸾凤和鸣,恩爱有加,假以时日不愁没有子嗣,那么胡太医看这次的小产对太子妃的身体有什么影响么?”
“娘娘身子虚寒,似有寒气淤积,还好她一直用药,现在所剩寒毒并未有多少,这次小产只是让娘娘在气血上有很大的亏损,至于元气也是减弱了几分。”
“日后的调养还需胡太医全力调治,下官先行谢过了。”
胡太医看看她,低声说,“娘娘早间食用的补品有很大的问题,老臣粗粗一看,里见有有几种食材犯了大忌。”
乔言一愣?自己给蓝萱的可不是食材啊,“是什么?”
胡太医拈了下胡子,声音压得更低,“那是一碗薏米熬成的药粥。老臣在碗底发现了这种很细的粉末,细细分辨还能分辨出有鳖甲在里面,应该还有些其他的什么,但一时还难以分辨。药粉研磨得极细,显然,投放之人是不想要别人看出里面的成分是些什么。”
乔言身子一晃,一手扶额,蓝萱,你这是不要命了么?她给她的药粉里面可没有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而这后加进去的这个鳖甲可是地道的滑胎食物,凡是有滑胎功效的食材大多性凉,减缓凝血的速度。
想着,乔言就心里一阵后怕,她没想到蓝萱那么大胆,她给她的药粉本是能让她做出坠胎的假象,然而,她这一加药,却是大大减慢了自身止血的速度,难怪她进来时便见到大片的鲜红。
“这药粥出自何人之手老臣不得而知,但是这药却是奔着太子妃肚子里的孩子来的不假,以后的事,请少傅卿心中有数才好。”胡太医很够意思的提醒她,这个小女子看起来年纪轻轻,应该对后宫里的章法还不得要领,看在梁闵的面子上,多说几句,也该是尽了自己的本分。
乔言躬身一礼,表示感谢。随后胡太医进得正殿宣布太子妃无恙,只是失去了腹中孩儿的消息,梁端一阵悲痛,几乎落泪,遣散了众太医,各自归去,立马就到了内堂探望蓝萱。
乔言站在他的身后,心里冷笑得几乎快要笑出声来。
太子既无军功也无什么朝堂上的建树,却能够安居太子之位多年,不得不说他还是有些手段的,比如,他此刻潸然的泪水,温柔的话语,和平时那个阴霾满面的青年人截然两面。
他紧紧握着蓝萱的玉手,呵护备至,还亲自到药膳房监督宫女熬药的火候,做得是事无巨细。趁他去看药的空当,乔言遣散了宫女出去,自己坐到床边照看刚刚睡醒的蓝萱。
她脸上几乎没有人色,白得怕人,眼珠却是雪亮,扯出一点笑,“早就醒了,就是不能睁眼,可真累呀。”
乔言鼻子一酸,或许自己是不该出这个主意让她遭罪的,蓝萱已经似乎是看穿了她一般,“别内疚,淑妃骄横已久,趁这个时机扳倒她,正好替我出气。”她又低声说,“也还好她肯上当,不然我还要再想别的法子。”
还能说什么?乔言只好默默的点头,将一肚子的话咽回去,她这次为蓝萱想的计策很是见不得光,首先是要对外制造出一个太子得知太子妃有孕只后十分欣喜,各种宠爱的假象。然后再买通淑妃身边的嬷嬷让她们怂恿淑妃出手,淑妃一贯仗着太子只有一个女儿辉雅,而骄横跋扈,和其他妃嫔相交甚恶,后宫之内早有不满,这次蓝萱借机除了她也算是给流炎殿正了家法。
虽然这家法来得有点不地道。
“你也不必替那个淑妃可怜,她这次居然就敢对我下药,难保日后不会真的下点什么毒药来药死我,这时候除了她,我还落个安心。”蓝萱再一次说出乔言的想法,却说得冷冷的。
乔言看她一眼,她脸上的神情似是很解气,但她分明从她的眼里看到了伤心和失望。是啊,看着自己最亲近的丈夫在自己面前假意温存,体贴入微,这种戏即使演完,心里也还是难过的吧。
“你好好休息,这几天入口的东西自己须得小心,”乔言不放心的再次嘱咐。
蓝萱忽然纳闷的问道:“其实淑妃只是骄横而已,我不懂为什么太子爷就真的舍下心来呢?何况还有辉雅,难道他真的是这么个冷血薄情的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