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二章 盛宴的终章(1 / 1)

融嫣一觉醒来,外面已经大亮。她摸着黑下了床,实际上,外面的光线到底如何,对他来说根本没有任何的差别。她的眼前,永远只有一种色彩,那就是永恒的黑色。

一如那夜里弄得化不开的墨水。

门口服侍她的小宫女听见屋里的动静,跟着问了一声。

“王妃您是醒了么?”融嫣苦笑了下,没耐何的摇了摇头,虽然她已经说了几百遍,但是这里的宫女们就是一个比一个的更固执,谁也不肯听她的解释。

每当她这么说的时候,他们就会用一句,“早晚您也是我们的主人,不如现在就练习练习改口,免的以后做的不好。”

融嫣就彻底的没了火气。只好听之任之。

而且,今天对于她们来说是一个重要的日子,她们的这一位小女主人,今天就要成为她们真正的主人了呢。

这一日对于她们所有人来说都是特殊的,因为早就在半个月前,她们就已经接到了命令,开始不断的装饰整座宫殿。从里到外,能换成新的东西的,都换成了新的。根本没有一丁点的拖泥带水。尽管她们曾经被通知,这一场四皇子的婚宴要在半年之后举行,但是,这婚礼为什么还要提前举行,这让她们感到奇怪。

当然,也就没有人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了。更没有人能够说的上来一个准确的理由,所有的一切说的,都不过是道听途说的来的。

但是她们都知道的一件事情是……这一次殿下的婚礼上将会有一个很大的人物出现。

那个人,千里迢迢的从大祁国匆忙赶来,为的只是来参加西凉四殿下的婚礼。

倒不是两个人的感情和矫情能有多好,而是他们两个之间似乎有什么不能不说一说的秘密。

八月十六,天气晴好,虽然是大婚,但是却没有人佣人早早的过来叫醒她。融嫣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睁开眼,依旧是一片黑暗。

但是鼻子前溢满了的都是满满的清香,闻着味道,应该是初秋时候的彩菊,大朵的彩菊盛放时候才会有的香气。

她微笑了下,这种花朵是西凉的国花,几乎每家每户都会种上几盆这种生命力顽强的彩菊来装点家居。

她也知道,为了这一次的婚礼,李肆更是搜罗来了各处的彩菊,摆放在宫殿之中,表示她嫁给他的这件事,其实是民心所向,并不是他李肆一时的好色。

手指触摸到了那些开的厚重的花儿,她忽然感到自己的内心里实际上是一片平静,没有任何原因的来的那么的平静。好像这眼前所发生的的一切都不过时顺理成章的顺水推舟罢了。好像自己的脑子里早就有了这样一个声音再告诉她,她应该存在于这样的一个场合之中,大红的盖头,大红的嫁衣,绣着金丝牡丹的大红绣鞋,每一样,如今都没有短缺,尽管她的眼睛看不见,但是她还是能够感觉到密密的针脚,细细的触感,在她的手指腹上来回的打滑,她摸得出来这些个衣服用的都是江南运来的缫丝和最好的冰蚕丝线。

这一切,难道不是足够了吗?

至于嫁给谁,谁又会娶她。这并不重要。

她被人装饰一新,穿的华丽非凡,她面容平静的让下人画上浓重的妆容,胭脂气息浓重,呛得她有些个头疼。

收拾停当的融嫣坐在床榻之上,在静静的等待着佣人将她扶起来,掺到大厅里去和众贵宾们相见,答礼。

但是,迟迟的没有人进来。

融嫣的手心里渐渐的,都是冷汗。她的胸口处的绞痛越来越强烈,越来越强烈。到最后她开始忍不住趴在床榻上,大口的喘息起来,大红的盖头也被她自己甩到了一边去。

门被人打开了。脚步匆匆的,进来的人是李肆。他的马靴声音响亮,但是今天,他为了她,尊重了中原人的习惯,换上了轻便的软底皂角新郎靴子,走起路来,却仍然是那么的响亮,透着股生命力,融嫣抿唇一笑,她暗想,这样的一个朝气蓬勃的男人,的确是不应该和她这样的暮霭,行将就木的女人成婚的。

她的身子被他轻轻抱起。她现在越来越瘦了,也越发的没有精神,这其中的道理只有李肆一个人知道,他在半个月前受到了一个人从大祁国的来信,得知了内情之后……便开始马不停蹄的张罗着这一天的婚宴。

因为那个男人的话,他信了。

她生来有疾,先天不足,加上后天的奔波和牢狱之灾,导致她五劳七伤,已经没有回天之力,就算是大罗神仙到了,她也不会再多眷恋这红尘一刻三分。

他把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身上,让她摸到了他的身上,衣服上的那些花纹,他轻轻的问她,“你摸出来了么?这衣服……”

“咳咳……这衣服真好啊……和我的一样,都是用北冥才会出产的缫丝做成的吧?”她的嘴角开始有殷红的鲜血渗出来,一丝丝的缠绕着,很好看,很妖娆。

李肆的心里一痛,她永远都是这样一幅聪明过人的样子,但实际上,最最渴望被人读懂的人,就是她自己了。

只可惜,这些个凡夫俗子们谁都比不得她。

“丽莎,去告诉执行官,婚典立马开始,不等了!谁都不等了!”

融嫣挥了挥手,阻止了他的暴怒。

“再等等吧。我可以的。”她说这话的时候,俊秀的小脸上竟然有一丝的期待。李肆看的分明,他知道,她也是在等那个人,其实,这何止是他一个人的婚宴,这更是融嫣和自己的一场赌局。

下的赌注,就是那个大祁国的新皇陛下,他有没有那个勇气挣脱开新政的繁琐和复杂,来见一见她。

尽管她的嘴上什么都没有说,但是,她的心灵一定是这样子期待的吧?

李肆能够从那对黯淡的,没有任何光彩的眼睛里读出这样的意境来。

“嫣儿。”他轻轻拥住她的身体,他细软的腰肢就在他的怀里。让他爱不释手。

“李肆,你说,外面是不是已经开始下雨了呢?”融嫣忽然问了一句。李肆抬头看了看,尽管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是他还是看了一看,才回答她,“没有,外面天气很好。”

“可是,我有点冷了。”融嫣很怕冷似的缩进了自己的衣领里,宽大的喜服是半个月前为她量身定做的,不到半个月的时候,这衣服竟然变得这样的肥硕。

“我想……再睡一会儿。”她轻轻的闭上了眼睛,双手却紧紧的握着一枚玉簪,簪子的坠子和玉簪本身显然是不怎么搭调,好像是一枚半成品一样,但就是这样的一个簪子,她却视作珍宝,牢牢的放在手心里,不肯松开。

“李肆……”

“嗯?”

“他会来么?”

“会的。他会的。”

“真的吗?”

“嗯。”

“李肆,他会来的吗?”

“是,他会来的。”

“真的吗?”

“嗯。”

这样的对话进行了第四次之后,那个一直跌跌不休的问话的女声终于低落了下去。

“李……肆……”

“嗯?”

有清凉的水滴,落在她的脸颊上,她横躺在他的怀中,依旧冰冷如雪,她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不让自己睡着……但是……

“我知道的,他……不回来了……”

玉簪歪了一歪,被她捏住。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李肆。我……我想回家。”

李肆咬紧了牙关,狠下心来,“好,我答应你,我带你回去。”

“还有……把我的眼睛挖出来,还给钟无颜,他很可怜。”她笑了下,“我真走运,死了再被挖出来眼睛,就不会像他那么痛了。真是报应吧,我刺瞎了他的眼睛,自己也瞎了眼。果然……这都是前世注定的孽缘……”

“啪塌。”玉簪跌落在地上,摔了个细碎,唯有簪首上的那一朵血嫣花,傲然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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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这一道,前头就是宫城了。”身前的快马上,侍卫高声对身后骏马上的男人喊道。一行十几个人,都是灰尘扑扑,骏马之上的男人没有答话,邪肆的眼睛里闪现出冰冷而急切的目光。

再快一些,再快一些!

他恨不能将这匹马得到身上插上两根翅膀,飞进西凉国的王都里面去!

一路之上,他听见了太多的关于这个新王妃的传说。

家家户户都知道新王妃是如何的受到四殿下,现在的草原之王的宠爱的。传说,他为了博美人一笑,竟然封赏出了高价来争取老百姓的彩菊。为的是凑够九千盆彩菊,来圆满那个西凉国自古就有的传说。

传说之中,九千盆彩菊的婚宴上,新郎新娘会永结同心,有九辈子的割也割不断的缘分。

马背上的男人抖开缰绳,在官道上继续驰骋。袖子外面的手指上,一颗硕大的宝蓝色的戒指,熠熠生辉。

跨马直奔王都的大门,根本来不及等守城的官兵来开,他就跃马而过,从他们的城头直直的窜了过去……

一顿饭的时间之后,他一个人独自立在寝宫之外,呆呆的看着四周围的寂静无声,看着寝宫之内,那黑色理石地面上的碎裂的玉簪,以及那一朵依旧昂然挺立的血嫣花。

“她一直等你来,而你却还是来迟了。”李肆抱着她冰冷的身体,转过头来看他。

卫飒跌跌撞撞的奔了进来,从他的手中夺走她的尸体。他的身后,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儿站了出来,露出倾城绝代的一张脸孔,急急地将手指放在她的脉门上,“嗯,果然不出我的所料,是闭住了气门。”她喂了她一颗药丸。

李肆喜出望外,上前一步,“你是谁?能不能救活她?”

“很多人都问我是谁,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女人还没有死,但是只有我有办法能够让她醒过来。”斗笠之下,是她信心满满的脸。

李肆哑然无声,沉默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退后了一步,当初,他和自己的亲生大哥在兵变的战场上,都没有这样的为难过。

“好,我把她,交给你。如果她不能醒过来,那么,回家,就是她最后的心愿。我……成全她。”

终于了悟了大爱为何的男人,他的脸上露出了艰难的笑意。

冰冰冷冷的小手,好像是他们在雪地里的第一次相遇时的场景。

“小溪儿。你想不想和我回家?”他的神色含情脉脉,食指从她的脸颊上滑过,无限的爱恋溢于言表。

“你说的对,我来的晚了些,我在北冥的旧址上建了一座仿琉璃宫,朝云殿的宫塔,她最喜欢的就是自己长大的地方了。”他吻了吻她紫色的唇瓣,“小溪儿,你能等到我醒过来,我就也能等到你醒过来。只是,你不要让我等太久……”

“卫飒,你不过是因为比我先要遇到她罢了,我,并没有输给你,你为她做到的事情,我也全都做了。”李肆盎然挺胸,深深吸了一口气,指着城东的方向说,“那里,只差半月,就会有一座完整的北冥王宫重新伫立。”

“你也别忘了,在西凉,九千盆彩菊的传说,我和她,还有九辈子可以厮守。”

卫飒轻轻笑了下,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转身就走,“是么?”

侍卫们纷纷闯进,领头的人大呼道,“汗王!汗王!大事不好了!城墙上的彩菊,跌损了一盆!”

李肆的脸色,顿时如土。

“不管是几生几世,她都只能和我在一起。”卫飒将那朵血嫣花的玉石簪花放到手心里,火红的鲜血瞬间染红了玉石……

百世千年,他对她的执念便如同九千盆彩菊的咒怨一般无二,深深的烙刻在了玉簪血嫣花上,那浓浓的化不开的血迹,恰似十一年前的那一场琉璃夜火。

璀璨的,却及不上他的执念深深。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