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师爷虽然有二十余人,但此时仅仅算是面试,因此并非所有人都会留下入职。
唐沐三人先是热情招待后,此后才是在席间相询。
对于众人的学问本领,三人是无从考究的,毕竟三人现在学问水平,顶多算是能熟练使用常用字,会简单术算的标准。却也询问了众人此前在何人幕下供职,往日有主持什么事务。
而众人作答下来,却是发现,不少人曾经是州府乃至巡抚的幕宾,擅长钱谷、刑名的不在少数,这些人的能力和质量,着实不错。
现在,这些人或赋闲在家中,或供职于商社,或做了教书匠。
李四知略微一总结便是发现,之所以区区商社相请,又需要远赴海外,还有人前来,还是沾了中原大乱的光。
这些人供职的地方,原本多在北方,恰逢流贼作乱,杀官破城,他们才是回了乡,不敢在进北地官员幕中,却也因此穷困潦倒。
但也不是人人都愿意供职,有些人是问是在澳门是否能得一职位,而愿意去的,也是想去淡水,而非佐渡。
二十余人,问将下来,只有陈上川在内的三人愿意去,除了陈上川,其余二人,一个为了高额报酬,一个为了躲避朝廷抓捕。
一番欢宴下来,刘利送不愿离开的人回去,赠送了蕃货作为礼物,其余的人暂时就安置在本地客栈之中。
“陈先生,稍留片刻。”最后,李四知留下了陈上川。
待众人走后,房间里只剩下三个人,唐沐让小二上了茶,他才是问道:“陈先生,几个月不见,您怎么清减成这样,还是要注意身体才是。”
李四知却没有唐沐那种旁敲侧击的耐心,他与陈上川私交不错,直接问道:“陈先生,其余两位愿意去佐渡的,一个是躲避追捕,一个是需银钱还账,你是为何呢?
早先听大掌柜说您已经入了肇庆府学,现在应该安心读书,准备科举才是呀。”
“李兄何时知道我入了肇庆府学?”
“就是上次在广州募民去淡水时说的呀。”
陈上川满脸狐疑:“当真是奇哉怪也,李兄莫不是还会算卦不成,后知五百年。”
当初李肇基与李四知在广州时候见过陈上川,那时他在粥棚帮忙,不要工钱,李肇基便告知李四知陈上川是肇庆府学的生员,是个秀才公,要好好对待。
可实际情况时,那时陈上川还是高州府学的生员,在今年其母亲去世后,家中再无长辈,投靠了肇庆的舅舅家,才入了肇庆府学。
三个人自然不知道李肇基是穿越者,对陈上川的来历都是靠记忆不清的那些信息,也就略过不说了。
“我还记得在广州施粥时,陈先生意气风发,是准备今年科场扬名的。如今秋闱在即,您不准备秋闱,去海外做什么?”李四知问。
陈上川微微摇头,还是把实话说了。去年他父亲去世,与母亲相依为命,今年母亲又是去世,变卖高州的那点祖产,投了肇庆的舅舅。
舅舅家也是书香门第,但家中子弟很多,虽然帮忙办理,入了肇庆府学,但读书备考,消耗巨大,舅舅也是在供不起这么多的孩子,陈上川不忍舅舅为难,便是来到广州,入了一商贾家做老师,偶然听闻东方商社招募师爷去海外,薪酬很高,他当初佩服李肇基为人,心想着这是一个门路,因此也就来了。
“你这么一去,可是坏了前程。此去是佐渡,原倭国之地,你若是离了府学,日后人家不认你为明国人,不让你考科举,如何是好?”唐沐和李四知都觉得可惜。
陈上川无奈摇头:“一文钱难道英雄汉,我能如何。原受科名之累,日日精研四书五经,学而无用,倒是与你们在广州施粥,济世救民,颇得益处。此番放弃科名想法,顿觉天大地大,大丈夫何处不可去呢?”
“若是旁人,就凭你这几句话,也该再饮几杯水酒。可是陈先生,你顶好的学问,可不能轻易放弃了。”李四知说,他看了看唐沐,想了想:“左不过还剩两个来月的时间,我赠你些银两,你去考秋闱。
要是高中,您成了举人老爷,把钱还我就是,今日之事,便无人再提,若是不中,你再去淡水,就说当初大掌柜那般看重您,也不会轻慢相待的。”
“就是就是,大好的机会,万不可放弃,我手头也有些银子,和四知凑一百两给你。”唐沐也说道。
李四知点头:“我去拿七十两银子来,唐兄,你再凑三十两就行。”
唐沐按住了李四知的肩膀:“四知兄弟,你回淡水可还是要成亲的,手头没有银钱怎么行。倒是我此次北航,得了不少赏银,朋友有通财之谊,我拿七十两,你凑三十两吧。”
陈上川当初放弃考科举,就是因为没钱,哪里是心里真的放下,现在眼前这两位朋友,你一句我一句,便是凑了百十两银子出来,如今秋闱不过两个月,铁定是够花销的。
“多谢二位,不论是否高中,陈某人此生不忘你二位恩情。”陈上川热泪盈眶,差点就要跪倒在地,是二人伸手搀扶起他来。
“可是不敢受秀才公的头,些许银钱,算不得什么。”李四知连忙说道。
终究,李四知既没有娶亲,也有蓄须,而是准备北上抵达佐渡,见过李肇基之后再行商议。
十天后,一支船队从淡水起航,一共有四艘船,一大一小两艘亚哈特武装商船,两艘平底沙船。
小型的亚哈特船便是送李四知往来于澳门与淡水之间的白头鹤号,而大型的亚哈特商船则是由葡萄牙议事会出资建造的两艘中的一艘。
淡水的造船厂,随着大量资本的注入和来自各地的木材涌入,生产能力大大增强,因此开始为合作伙伴制造船只,澳门议事会先是投资建造了一艘大型亚哈特船,其实就是东方号的翻版,用于突破荷兰人封锁,返回果阿乃至本土,而造船厂当时未有把握制造这种大型亚哈特船,既然葡萄牙人愿意,他们自然也愿意拿着别人的钱试一试。
结果一切顺利,那艘船六月中旬下水,在澳门与淡水之间往返两次之后,已经开始打着商社的名义,往返于澳门与马尼拉之间进行贸易,待北风一起,便是西去果阿。
而这一艘则是六月二十四日下水的,稍早于白头鹤号,原本也是加入马尼拉至澳门的航线,但因为北援出战,被刘明德和杨彦迪二人联署命令,直接在淡水征用了。
不过,还有一艘同等级的亚哈特船在下个月下水,这才是属于商社的,可以补给葡萄牙人,另外赔偿其一部分费用。
两艘平底沙船则是往来于江浙与淡水之间的明国商人出资建造的,因为洋船在大明境内,尤其是江南太过于扎眼,所以没有商人敢用。但江浙商人到淡水贸易,很大的成本就是向郑家购买行水令旗。
但商人的智慧是无穷的,他们想了两个办法,一个就是绕远。从江南出发后,进入北洋航线,沿着朝,鲜半岛、对马、九州、琉球这条航线航行,沿途在对马、长崎、琉球进行贸易,进入淡水,返航亦然。
另外一个办法,就是加速。
郑家水师的船只都是大明各式船只,速度普遍不快,而速度快的又是一些桨帆船。有江南商人在江南买了新沙船,来到淡水后,让淡水船厂改造了帆索,增高桅杆,并且采用西式的大横帆,再加纵帆,速度快了不少,因为船体大,不需要经停东南沿海,甚至连舟山北的海盗都能避开,因此也避免向郑家缴纳行水令旗。
船厂发现这法式有用,便自造用西式船帆的沙船,原本也是要卖给江南客商的,现如今也是征用了。
只不过与婆婆妈妈,索要赔偿的澳门议事会不同,这两艘沙船的主人程璧恰在淡水,听闻征用沙船是北上打倭人,欣然同意,只要求再造两艘便是。
四艘船上,除了载运了大量的火炮、铜铁料和弹药之外,还有北上支援的军队。
凯达格兰人的领袖阿塔同意把淡水城所有的义从队送往佐渡,从马尼拉招募的二十五个切支丹武士一起北上,另外便是澳门、淡水招募的一百二十个新兵,没有经过训练,但个个身强力壮,到了佐渡,再行训练也是不迟。
船队出发后,因为这支船队船员的质量实在不敢恭维,所以一路沿着琉球群岛北上,让岛屿永远在船队的视野之中,进入日本海域,船队但凡遇到日本船只,一律即行抓捕。
一直到五岛列岛,才稍作停歇,补充了淡水和食物,并且从五岛盛清那里得到了一些关于江户方面的大体情报。
但是船队没有按照当初与对马藩约定的在鸿岛贸易,而是过对马后,直接沿着日本列岛前往佐渡岛。
七月十五日,船队靠近了佐渡岛,当出现的相川港水域的时候,港口内立刻以礼炮欢迎,鸿雁号前来迎接,船队上下一片欢腾,佐渡守军也是欢欣鼓舞。
当晚,商社举办了欢迎宴会,相川城满城欢腾。
第二日,李肇基亲自带着李四知二人查看了相川港的地形和设施,而吉田七郎则带着何良焘查看周围地形,选定棱堡地址。
“这就是奉行所,看到那个位置了吗?”李肇基指着公案之后的椅子,说道:“四知,坐上去。”
李四知在唐沐口中已经知道了让自己北来的意图,但还是不敢在李肇基面前过于激动,他说道:“我在路上,听唐沐他们说了此地的情况,说奉行所是本地最高机构,而这公堂主位,应该属于大掌柜。”
李肇基哈哈一笑:“我的位置在淡水,这里打下来了,我却不能一直在这里,我需要有人帮我统治这座岛屿的百姓。”
李肇基推着李四知的肩膀,几乎是把他按在了椅子上。
他回到堂内,捏着下巴,微笑说道:“年轻了些,你要想办法让自己看上去成熟,比如把皮肤弄黑些,或者留起胡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