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德尔脸色微变,敲了敲桌子,提醒哈伦,看待问题要抓住重点,他说道:“我说的不是造船工艺的问题,更不是漂不漂亮,而是那些都是武装商船,配备了火炮。
冲突期间,我的朋友在半岛上曾经观摩战场,他们的炮术很不错,而且我听一些明国商人说,东方商社起家于帮助明国皇帝消灭英吉利船队,我想,那支英吉利船队的一切都被东方商社继承。
所以,我们可以将之视为一支拥有娴熟技艺的欧罗巴武装商船队,而不能认为只是使用戎克船的中国海盗。”
哈伦神色严正了起来,说道:“您认为,这是对公司的威胁?”
显然,这确实是威胁。此时的荷兰东印,度公司已经几乎达到了历史上的顶峰,在东方拥有以万人技术的军队和庞大的舰队、商船队。
其名下最强的船只就是那些被称之为归国大帆船或者东印,度大帆船的商船,排水量上千吨,甚至两千吨,普遍拥有四十门以上的火炮,即便在欧洲海军中,也是绝对的主力。
但这些庞大强横的武装商船很少用于东方的冲突,与东方主要国家打交道的,主要是亚哈特船和单桅纵帆船这类小型船只,顶多临时改装,多加几门火炮罢了。
而按照莫德尔所说的东方商社情况,在中国海沿岸,荷兰东印,度公司是没有兵力和技术优势的。
“暂时还不会,如何对付东方商社,是福尔摩沙的总督和巴达维亚的总督共同考虑的问题,与你我无关。我是现在的商馆长,而你在前往江户会见幕府将军后接任我。
我们要考虑的是公司在日本的利益。是否因为长崎事变而被损害,或者能否抓住这个机会,拓展我们的利益。”莫德尔提醒说道。
哈伦想了想,终于明白了莫德尔话中深意,东方商社拥有一支欧罗巴标准的远洋商船队,这对日本来说是无法解决的麻烦,而日本现在的所有伙伴之中,唯有荷兰东印,度公司有这个能力。
显然,这里面存在交易的空间。
哈伦微笑说道:“看来,我要准备江户参府了。”
江户参府是江户幕府将军给荷兰人定下的规矩,每年十一月之后,荷兰船队离开日本长崎,荷兰在长崎的商馆长就要整理自己船队带来的情报和礼物,跟随日本队伍陆路前往江户,谒见德川将军,献上礼品,并且报告东方意外的其他国家的状况,这一活动叫做江户参府。
而一般来说,江户参府只有三个人,只有商馆长、书记官和医生。
“两位大人,可以开饭了吗?”摩尔人仆人在门口轻声问道。
“吃饭并不召集,莫德尔先生,您对我毫无隐瞒,我也该有所报答才是。”哈伦微笑说。
莫德尔点点头,二人要进行工作交接,莫德尔要把日本有关的情况告知哈伦,他才好接手工作,但哈伦也要告知其巴达维亚的情况。
“莫德尔先生,刚才您提到东方商社,这个中国公司在巴达维亚已经有了名声。福尔摩沙的保罗总督向巴达维亚报告了东方商业的威胁。
包括其阳奉阴违,在去年征讨西班牙人的过程中,为西班牙提供援助。派遣船队与马尼拉进行大规模的贸易。而且保罗还送去了一个相当有意义的消息,尼古拉一官要对付东方商社。
保罗本人希望对东方商社采取强硬的态度,而总督大人委托我这一次北上,调查与之相关的情况,我想,您回到巴达维亚的时候,总督大人同样会问询您。”哈伦说道。
“那我应该准备些什么呢?”莫德尔诚恳问道。
哈伦说:“东方商社的背景,传言这家中国公司与明国广东省的总督有关系,甚至有人说,那个李肇基就是总督的商务员。
东方商社的实力,是否如同保罗所说,巴达维亚派遣一支分舰队和五百人规模的陆战力量就可以平定。
东方商社经营的殖民地的情况,是否如同保罗所说那么富饶。
闽海王与东方商社的关系,两者是否真的敌对,而如果尼古拉一官胜利,是否会借机登上福尔摩沙岛,占据淡水。
有一点需要您注意,保罗这个人,阴损而强势,如果您想在向总督大人的回报中有所表现,千万不要与之合作,要相对独立的收集情报。”
莫德尔在日本长崎担任商馆长多年,联络最多的就是福尔摩沙的保罗,他自然知晓保罗的为人。
“对于这些问题,您有什么建议吗?”莫德尔满脸真诚,问道,毕竟哈伦此行前来,经过的了淡水城。
“以我对东方商社的了解,未必他们会与我们产生直接竞争,至少目前看来,东方商社伤害最多的是郑家的利益,如果不是这样,也就不会有长崎事变了。
而且,我认为我们与东方商社的合作潜力很大。在淡水,我与他们进行了小规模的贸易,我说的小规模,并非是因为淡水像那样东印,度群岛的小国家一样,消化不了我们的商品,提供不了我们需要的货物,而是因为我手头的资金非常有限。
在他们的仓库里,我看到了很多的生丝、白糖,而他们对我们的高等级香料,比如豆蔻之类的也很看重。
如果展开贸易,对双方都有利,而且我还打探到,这家商社在明国很有影响力。或许我们借助他,打开与明国的贸易也说不定。
更重要的一点是,我接触到的东方商社的商务人士,对与我们进行贸易这件事,非常感兴趣,特别是那个刘,他是淡水最大的商务员,他表示,今年会有至少一艘船前往巴达维亚贸易,他希望与我们返航的船队一起出发。”哈伦说道。
莫德尔惊讶万分,这个时候他才想明白,为什么自己刚才介绍完长崎事变的始末原委后,哈伦没有明确表态。毕竟与日本合作,会产生很多便利,现在看来,哈伦并非不知道这其中关节,而是知道的太清楚了。
他在日本与东方商社之间难以抉择。
咚咚。
敲门声响起,莫德尔说:“可以开饭了。”
“对不起主人。”外面响起了仆人的声音,他说道:“书记官阁下让我告知您,就在刚才,乙名大人派来使者来,让我告诉您,请您立刻出发,目付大人要在奉行所见您。
还有哈伦阁下,乙名大人已经命人准备了轿子。”
乙名的全城是出岛乙名,是负责管理出岛的日本官员,虽然官职不高,但荷兰人从不敢拒绝他的安排,毕竟县官不如现管。
哈伦诧异:“目付大人,不应该是长崎奉行吗?”
“据我所知,奉行马场利重在此次长崎事变中,拥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已经被拘押。长崎的管理者换成了来自江户的目付,目付,就是监管者的意思。”莫德尔说。
哈伦无奈:“这位目付大人选的真是好时候,不知道他会不会招待我们饭菜。”
莫德尔抱歉说:“对不起,哈伦先生,我们应该早些吃点的。”
出岛大门之外的街道非常繁荣,到处都是叫卖的小贩。
何斌此时一身短打扮,推着小车,车上装了几个笼屉,里面是本地华人蒸出来的包子,而一旁的筐里,则是海菜包裹的大米饭团。
天气炎热,何斌躲在树下用斗笠扇着风。
“又三郎,给我四个包子。”一个商人把两个铜板递给了何斌,说道。
这是一个来自江户的日本商人,他对包子这种明国食品非常喜好,每天从这里经过,从丝割符仲间回去时候,都会买几个作为晚餐,次数多了,和这个又三郎也熟悉了。
“没有了,先生。”何斌用娴熟的日语说道,他指着筐里的饭团:“只有饭团了。”
“怎么没有了,这是什么?”商人打开了何斌面前的小笼屉,看到里面的两个包子,问道,他也不客气,伸手抓起来就要往嘴里送。
“那是掉地上的。”何斌立刻制止,伸手夺了过来。
商人不解:“看起来还很干净,卖给我吧。”
“掉地上过了,先生。”何斌指了指一旁的地面,那里有几坨牲口的粪便。
商人立刻摇头:“又三郎,明天给我留下四个,不,六个!”
“好的先生。”何斌小心应对着,表现的很像一个出身卑微的商贩。
他是故意在这里设摊,自从看到荷兰船队抵达,他就在这里摆摊了。因为这条路是前往长崎奉行所的必经之路,如果荷兰人出出岛,肯定经过这里。
啪啪。
街道上响起了响亮的鞭子声,何斌立刻警惕起来,远远的看到出岛方向来了一队人,其中有两顶轿子。往来的日本官员很多都是这个排场,一直到何斌看到了队伍里的几个男人,他认得那是出入出岛的日本官员,职位是荷兰通词,即翻译官。
有荷兰通词,说明轿子里是荷兰重要人物,何斌端起那个小笼屉,装作看热闹的模样,待队伍经过面前的时候,忽然冲到了轿子旁。
何斌趁着人不注意跑过去,把笼屉和脑袋都钻了进去,里面的哈伦惊慌失措,手忍不住摸向腰间,但是武器早就在登岸的时候就被收走了。
“大人,尝尝我的包子吧,明国来的食物,非常好吃。”何斌用日语叫嚷说,中间夹杂着一句荷兰语:“包子里有密信。”
哈伦的脸色变幻,而何斌的脑袋已经被随行的武士拉了出去,对着他就是一阵鞭子,何斌吃痛,连忙跑了。
“您还好吗,哈伦先生。”荷兰通词跑来,低声问道。
“没关系,只是一个热情的小贩罢了。”哈伦说,他刚才已经掰开了包子,里面藏着一张折叠好的纸条,上面用荷兰文写了一大串的文字。
队伍一路无话来到奉行所,哈伦与莫德尔并肩而行,哈伦说道:“莫德尔先生,刚才有人送给我一封信,自称是何斌,代表东方商社,想要与我们公司谈合作。”
“何斌,他不是死了吗?”莫德尔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