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沐领命,当即离去了。
李肇基问:“郭旭回来了吗?”
“今天刚回来,带来的消息也不错。”陈六子说道。
在整理好相川的守备工作后,李肇基派遣鸿雁号巡逻佐渡附近的本州岛海岸线,四处打探情况,抓人审问消息。
按照郭旭所得消息,本州岛未有整军备战的迹象,商船渔船往来如常,显然以日本在本州北的力量,不足以发起一场针对佐渡的军事行动,而事实也是如此。
江户幕府时代,大力压制各地水军,禁止制造五百石以上的船只,安宅船这类军船也不许再造,让日本水军实力骤降,少有的水军也集中于九州和濑户内海一带,却也是为长崎一地服务的。
“郭旭抓了不少渔民,也问询了一些商船,甚至还悄悄登岸,上岛抓人来问。那幕府直辖的天领,在知道佐渡失守之后,颇有反应,安排人巡海,防备海寇,还限制商船贸易。
而能登一带的外样大名的藩国,却跟无事一样,一切照旧。”陈六子说道。
李肇基微微点头:“郭旭也是真用心了。”
陈六子说:“我却有两个隐忧,不吐不快。”
李肇基给陈六子倒茶,说道:“你我兄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一来是粮食,相川存粮不多,那日咱们入港,相川骚乱,损失了不少。我原以为,刘顺平定国中平原后,可以征粮,可刘顺这次来信,我发觉,缴获金银牲口比想象的要多,但粮食比我想的要少很多。
如此判断,佐渡之粮,不能自给自足。关于这一点,我也请教了相川城的商人,他们说,每年输入佐渡的粮食,怕是不下六万石。而郭旭得来消息,幕府天领已经开始限制商人买卖粮食。
我想等江户那边反应过来,第一时间便是要断咱们粮食。”陈六子神色严肃,说道。
李肇基缓缓点头,似没有要解答的意思,而是把茶推到他的面前:“继续说,另一外一个隐忧是什么?”
陈六子说:“日本之海防,首重西南和濑户内海,本州靠近日本海一侧,水军不值一提。但佐渡之于幕府,非常重要。虽然日本本土金银山甚多,稍大的金银山便是幕府天领,但问题在于,多年开采,产量下降。
反倒是佐渡金银山,虽然二十多年前开始产量下降了些,但这些年也算稳定,幕府财政颇为倚重。待得闻佐渡陷落,定会反扑,若召集西南和濑户水军来围攻,咱们立足未稳,又该如何?”
“六弟不光是无双的水师提督,还是一个智计过人的谋士啊。”李肇基哈哈一笑,赞许说道。
陈六子说:“总归要未雨绸缪些才好,这佐渡金银山,没到手之前,也就兴奋些,可到手之后,才感觉实在舍不得丢弃。江户幕府虽然强横,御有两千万口,数省之地,兵马以十计,但为这金银山,也是要拼杀一番的。”
陈六子说出的,正是现在商社上下的心态,金山银山,得不到也就罢了,现在得到了,那是拼死也要守住的。
“你说的这两个隐忧,我也想过,也在进行准备。”李肇基对陈六子说道。
陈六子说:“方才大哥与唐沐交代,在返航时,把何良焘何大匠带来佐渡,也是预作准备吧。”
何良焘现在主持兵工厂,但那是因为兵工厂的大部分人来他从卜加劳铸炮厂挖来的,而何良焘的本业却并非如此,这位何大匠早年随葡萄牙人北上,协助大明朝廷修筑棱堡,而李肇基看重的正是他的这个经验。
“是的,六弟,棱堡是以一当十的城防工事,佐渡孤悬北地,距离淡水太远,就算我们遏制了日本的反扑,但为长远计,还是要整修工事,以备不时之需啊。
但你所虑,也是颇有远见,但以我所见,被动防守,总归是不美,失去主动权,如何是好?”李肇基说道。
陈六子瞪大眼睛,问道:“大哥的意思是主动出击?”
李肇基说:“自然,日本强盛,非我一商社能敌,若拖延下去,江户必知商社能力几何,又可以在全国范围内调集兵马船舶,若等其准备妥当,全力来攻,我们如何能敌?”
这话正是陈六子刚才没有说出来的,他最怕的就是这个。
李肇基又说:“在福江岛时,我已经派遣俘虏送信给江户的幕府将军,九月四日于江户湾外谈判,解决此事。既然有此一行,不如待士兵整备完毕,收拾妥当后,再发动一场远征,沿途一路掠去,发兵上岸征粮,让日本全国海岸线警报频传,试想,到那个时候,我一船队,就可让日本全国烽火连天,那将军如何敢聚全国之力,来攻我佐渡呢?
六弟,你以为呢?”
陈六子说:“可佐渡到底是日本心头肉,便是一时牵扯其兵力,幕府也未必愿意放手啊。”
李肇基呵呵一笑:“走一步看一步嘛。
我听闻,满洲之主对于大明,便是觉得,大明如同一棵树,想要连根拔起,绝无可能,唯有徐徐图之,今日斩其侧枝,明日去其嫩叶,待树木枯黄,无力抵抗时,才好一举拿下。
商社面对日本,也要有如此的耐性,一点点的打击,总归会让日本疲软乏力。佐渡之于日本,当然重要,但如果幕府将军发现,为收复佐渡,每年消耗要高于从佐渡获取的资源,他又怎么愿意继续呢?”
陈六子重重点头:“大哥既有雄心壮志,亦有吞天之谋,我自愧不如,一切全听大哥吩咐就是了。”
李肇基叹气一声:“别的我是不怕,我唯一担心的就是荷兰东印、度公司,若其执意要相助日本,那实非我商社之福啊。”
“但愿何斌能发挥一点作用。”陈六子说。
长崎,出岛。
巴达维亚驻此的商务官莫德尔,此时正在一处漂亮的阳台上把玩这一件瓷器,两个茶壶放在了桌子上,他仔细查看着。
“哈伦,我实在是看不出这有什么不同,你揭开谜底吧,我的朋友。”莫德尔说道。
哈伦的船队刚刚抵达,一共有两艘船,带来的货物里就有不少的瓷器,哈伦拿起一个茶壶,说道:“先生,这瓷器不是明国出产的,而是来自暹罗。”
“是吗,那里的瓷器也这么精美了吗?”莫德尔担任长崎的商务官有多年了,因为日本不允许随意出入,而此地又少有接触南洋来的商人,因此他对外面的形势了解的不多。
哈伦说:“是的,我们在那里取得了一些进展,暹罗也是一个富饶的地方,出产的可不只是瓷器,还有生丝。瓷器采用的是来自明国的技术,上百年发展沉淀,质量与明国出产的没有多大区别。但生丝,还差了很多,最好的生丝在日本这里,也只被评了中等,大部分都是下等生丝。”
莫德尔点点头:“是吗,我早就和总督大人说过,这个世界上不存在一个可以取代明国的国家,那终究是我们公司商业版图的最大缺憾,我们清气一切,还要弥补这个缺憾才对,而不是想要找个什么鬼地方取代它。
这暹罗的瓷器价格怎么样?”
哈伦无奈的耸耸肩:“在南洋,任何瓷器都是抢手货,瓷器的价格永远下不来。”
莫德尔对此是了解的,而哈伦问:“我进入港口的时候,发现这里的气氛很紧张,而且奉行大人也没有照例来接见我,是出了什么事了吗?为什么入港的地方都设立了火炮。”
“是的,哈伦,既然你代表公司要来取代我,那么我就要告诉你我所知道的一切,这里在上个月的时候发生了一场战争。东方商社,你知道吗?”莫德尔问。
哈伦眼睛一亮,说道:“我当然知道,我在巴达维亚就听说了,经过台湾的时候,如果不想去澎湖,可以去岛屿北面的淡水,我的船队去了,停泊了,上帝可以作证,那个港口虽然建设不久,但非常繁荣,而且服务质量是一流的。
五年,不,最多三年,就会超过大员港,大员港实在是过于糟糕了。”
大员是荷兰人选址的失败案例,位于河口而且沙洲内侧的港口,总是承受着淤泥的沉淀,这是解决不了的难题,这导致在不涨潮的时候,哈伦船队里的一艘大船根本无法进入,只能停泊在外海的澎湖。
而那里没有任何服务设施,只有明国军队撤离的时候留下的一座废墟城市。
哈伦的船队经过淡水,并且进港进行了补给和部分贸易,淡水的一切都让他很满意。
就在哈伦喋喋不休的讲述淡水的美好时,忽然他意识到一个问题:“上帝啊,你不会要告诉我,是淡水城的东方商社与日本发生了战争吧。”
莫德尔说道:“我纠正你一个错误,据我所知,东方商社不属于淡水城,恰恰相反,淡水城属于东方商社。”
“好吧,可我仍然难以相信这是真的,他们不是一家公司吗,在东方,商人敢和官府作对,还是说,他们只是披着官府的外衣,而实际上是海盗?”哈伦此时满脑袋的问号,莫德尔还未回答他的问题,他就自己否决了:“不对,他们肯定不是海盗,一个海盗不可能经营出那么好的城市和港口。”
“你不用纠结这件事,我需要你清楚的是,东方商社拥有和我们一样好的商船队。”莫德尔说。
哈伦点头:“这一点我是清楚的,在淡水,我参观了他们的造船厂,很专业,造出来的亚哈特船非常漂亮,不比阿姆斯特丹的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