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刘文武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审讯室了。他抱定决心一个字也不讲,任凭日军的酷刑也不讲。也不知道昏过去几回了,他曾经看到叶克明被拖进来打,看到德贵被拖进来打。从德贵高呼冤枉的话里面,他知道整个警察局的兄弟们都被抓起来了。甚至连肖局长、张局长也被抓进来了。
他想起肖彦梁曾经说过“一个人出事,或许整个警察局的兄弟都要死”。自己死了就算了,难道这么多兄弟就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而要命丧黄泉吗?
自己该怎么办?
看到肖彦梁、张旭被绑着进来,他竟不由自主地开了口。在他的心目中,两个局长是无所不能的,他希望可以从他们那里得到什么暗示。
可是那个鬼子头就在身边,他们能给自己什么帮助?
肖彦梁最后的那句问话,让他一下惊醒过来,而张旭的那句话,更让他似乎找到了什么。
“太君,我是胡说八道的。”刘文武猛然间抬起头,拚尽力气大声喊道。
刘文武的这一声嘶力竭的话,顿时把所有的人惊呆了。审讯室里除了偶尔“噼啪”作响爆出的火星,竟没有一点声音。
“嘿嘿,我倒是很想听听你是怎么胡说八道的。”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横边浅,他拿过一根凳子坐下,怒极反笑,说不出的嘲讽味道。
“我……”刘文武已经完全注意不到横边浅的神情,把编制好的谎话流水般地说出来:
“我家就在南门住。今天太君准备处决的人里面基本上都是我的邻居,尤其是还有两个人,他们的老婆本来就死了,留下几个年幼的孩子没有照顾。平时大家关系都好,那一刻,听太君是只要有人承认是凶手,就放了他们。自己一时犯混,就认了。被抓起来以后,才感到后悔。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被自己拖累的兄弟。
两位局长大哥待小弟不薄,他们也被抓起来,我心里更加难受。自己死就死吧,还要连累大哥,连累大家,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你的意思是说你为了救人,情愿牺牲自己?”横边浅眯着眼睛,笑着问道。
“也许……是吧。”刘文武现在倒还是真的真情流『露』:“我从小是孤儿,全靠着邻里乡亲把我养大。后来,当了警察,两位大哥对小弟照顾有加,小的一直想着怎么样报答他们。想不到因为一时糊涂,竟酿成这样的结……”
话没有说完,横边浅突然站起来,他再也无法保持住镇静的样子,一个巴掌打在刘文武脸上:“八嘎,死倒临头还在狡辩!你想报答你的两位局长不假,可是决不是你说的那样。你是冲动,我那样做,就是想给你这样冲动的蠢人一个自我暴『露』的机会。哼,你是想把所有的罪状都一个人抗下来,那是不行的。”
刘文武惨然一笑,吐出两个门牙:“我也知道太君不相信我刚才说的话。可是我说的都是事实。按太君说的,我不管怎么解释,结局只有一个,自己一个人背下所有的罪行,那么我还有必要说谎吗?”
横边浅没有理他,转过身走到肖彦梁面前:“肖局长,你的手下对你很忠心,拼死也要掩护你,你心里是不是既难受又高兴?”
刘文武刚才的话,同样也完全出乎肖彦梁的意料,按照他们的意思,的确是要刘文武一个人承担,可是想不到他是一个人承担,但是竟然矢口否认自己抗日分子的身份。这样一来,形势对肖彦梁。张旭来讲,是非常有利的。
“太君,高兴是没有的,难过是肯定难过的。”肖彦梁没有回避横边浅几乎要吃人的眼睛,而是坦然赫他对视着。这也是他多年来的经验。只有和审讯自己的人对视,才能显得自己的无辜。
“这个人人小体弱,因为年轻,一时的冲动,害了我们大家,我身为领导,的确是愧对太君的信任。可是小的有一点疑问,小的昨天和太君一起到过现场,那些皇军个个都很结实,身上的伤口显示他们都是被人用刀刺杀的,刘文武这么瘦小,他能刺杀皇军?再说,依小的这么多年当警察的经验,能一次杀死那么多皇军的人,一定是个组织,而这些人都是心黑手辣的亡命之徒。这样的人,你就是在他面前杀一百个老百姓,他也是无动于衷的。哪会想这个傻小子,会主动承认?就凭这一点,太君,你相信那些匪徒会收留他吗?”
横边浅快要气疯了。原本还想讽刺肖彦梁,可是这个支那人却毫不犹豫地和自己对视,那种坦然的,无辜的眼神,让外人看起来,似乎是自己错了。而且他竟然还侃侃而谈,说的似乎都有道理。目的只有一个,这个刘文武的脑子有『毛』病!
“不,我没错,你们一定是抗日分子,一定是一伙的!”横边浅一边嚎叫,一边来回走动,蓦地,他突然停下来,看着刘文武:“我最后给你一个机会,说,你是不是抵抗分子?你的同伙有哪些?”
“我不是……”话音未落,横边浅猛地抽出军刀,抡圆了,自上而下想刘文武的脑袋劈了过去,眼看着刘文武就要血溅当场,那刀锋竟然从刘文武的头顶滑过,带起一些碎发。
“你要是还要说谎,这刀锋就不会再偏差了。”横边浅提起刀,把上面的头发一一吹落,重新举过了头顶。
一股『尿』臊味开始再审讯室弥漫――刘文武因为刚才的惊讶,竟然小便失禁了。『尿』『液』顺着大腿流下,受伤的部分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把这个家伙吓成这个样子,横边浅有些满意这样的效果,他期待着听到他想听的话。
“我不是抵抗分子,我是一时冲动。”虽然已经全身无力,刘文武还是没有改变口风。
横边浅有些灰心丧气,抓捕这些警察的时候,没有说为什么抓他们,单独提审的时候,欺骗他们说其他人已经招了,还许诺了好处,可是这些该死的支那警察,竟然每一个人都说自己是冤枉的,并要求和招了的人对质!仿佛都是协商好了的!甚至于还有些警察说出“他妈的,不久是借了他几块大洋过了一年没还吗?老子又不是不还,现在竟然借太君的手来整我”一类的让人哭笑不得的话语。
他的审讯技巧都很对,可是他忽略了一点,就是在南门,日军不管刘文武的声明,还是把老百姓杀了,已经让所有的警察知道,即使自己被屈打成招,最终也逃不出被杀死的命运。或许死抗到底还有活路。再说,横边浅所谓的“其他人已经招了,就看你的了”这样的简单的审讯伎俩,对于历经劫难留下来的警察油子们来讲,不过是司空见惯的手段,所以每一个人都要求对质,弄得横边浅几乎要崩溃了。
是的,他的确快要崩溃了,满怀希望,以为自己的激将法起了作用,可是一整天下来,什么收获也没有。那些警察只要一见到自己,不管三二十一就开始喊冤,弄得自己恨不得拿两团棉花把耳朵塞住。
原本想先提审普通的警察,有了收获再去戏弄肖彦梁、张旭,可是现在似乎被戏弄的人是自己。普通警察没效果,提审局长,竟然连承认是抵抗分子的家伙都说自己不是,只是想救人,报答对自己的养育照顾之情。
天啦!这群该死的支那猪!横边浅提着刀来回走着,他的脑海里忽然想起大介洋三在一份报告里说的,支那的警察,基本上都是在当地土生土长的人组成,他们的乡土观念严重,不愿意对本地人残酷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所以很多事,都没有让他们参与……
现在自己遇到的,不正好印证的前任的判断吗?
“不!”横边浅大叫一声,指着几个人,暴跳着吼道:“说谎,你们都在说谎,所有的警察都在说谎,你们全部死拉死拉地!”
雪亮的刀尖指着肖彦梁的鼻子,气氛在这一瞬间忽然凝固了。
良久,肖彦梁微微叹了口气:“唉!想不到我们这些人对皇军忠心耿耿,却还是要背受着这样的冤屈死去。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
“唉……”张旭也是叹了口气:“他妈的,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抵抗分子要把皇军的衣服脱掉。死到临头了,还在想这些,真是改不了的职业病。”
张旭这话肖彦梁岂有不明白的道理,这本来就是他们商量好了的一个内容,不怕横边浅不相信。当下立刻故意不满地说道:“你啊,唉。扒衣服,他妈的,总不成这些抵抗分子连衣服都没的穿……不好!”话没有说完,他已经惊呼起来――这个惊呼是故意的,是按照计划故意的。
“有人想冒充皇军出城!”
这句话横边浅、肖彦梁、张旭三个人几乎是一起说出来的。只是这句话横边浅是用日语讲的。这个结论,实在是太惊人了。
“你们,你们说的是什么?什么冒充皇军出城?我怎么不明白?太君,这可是和我没有一点关系的。”刘文武哪有不明白的,只是肖彦梁装作突然想起的样子,他自然要“好奇”地问一下。
回头看了一眼呆呆的一无所知般的刘文武,再结合以前的问答,和现在肖彦梁张旭的推断,横边浅刹那间决定了两件事:这个叫刘文武的支那人,的确是个笨蛋。他要是杀死皇军士兵的凶手,不会傻乎乎地把两件事连在一起。另外就是肖彦梁、张旭的确是冤枉的。
唉,自己怎么就忘了呢,被害士兵的枪支弹『药』、军服都没有了,对于战场打扫得如此干净的,除了那个一直很活跃的新四军以外,没有那支抵抗队伍会这样。也就在这一刻,他才想起放出去的兔子,虽然完成了对肖彦梁等人的考验,不过到现在好没有回来,是不是他真的和『共产』党接上了头?要真是这样,这才是一个最大的收获!
肖彦梁、张旭能够说出这样的话,只能说明他们是无辜的。因为刺杀的事,正好可以被利用来顺利出城,秦宝田的侦缉队,那是断然不敢阻拦“皇军”的。
这些念头说起来长,在横边浅的脑海里却是极短的一瞬间。
“你也这么想?”他几乎带着颤音问道。这个颤音,主要是因为计划的意外收获而激动的成分居多。
“是的。”肖彦梁无比沉重地说道:“我们都忽略了皇军赤『裸』的身体的意思。要想证实刚才的想法,需要问一问当班的警察。”
也没说什么,横边浅命令解开肖彦梁、张旭身上的绳子,带着他们一个一个地问。那天晚上参与行动的警察,只有叶克明的这一组警察,所以其他的警察一无所知,当他们来到最后一个地方,见到了叶克明和他的那个在南门的队伍。
这个队伍的所有人,都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一进去,一股浓烈的皮肉烧焦的味道扑面而来。鬼子竟然对怀疑对象下这么重的毒手!肖彦梁恨得咬牙切齿。
看见两位局长进来,所有的人几乎都带着哭腔:“局长,救救我们,我们不是抗日分子,我们是良民,我们对皇军是忠心耿耿啊……”
肖彦梁、张旭努力忍住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安慰着大家:“你们不要急,要相信太君,只要我们问心无愧,他会主持公道的。”
连续询问没有结果,横边浅有些失望。他还是不放心。要是在刚才的询问中,两个以上不同值班的警察说见到皇军出城,那么,破绽就出来了。他不相信这些警察会未卜先知,连这件事也串好了口供。
可惜他失望了。
“叶克明!”
“在。”
回答的声音很小,肖彦梁和张旭双双走过去把他扶起来。叶克明的双腿已经被打断了。胸口上被烙铁烫得红一块、黑一块的。
“局长,我是冤枉的,你……你向太君求求情……”叶克明说了一会,似乎力气不济,没有再说了。
“明子,明子!”肖彦梁以为叶克明不行了,焦急地大声喊着他,眼泪终于滚落了下来。多么坚强的兄弟!受了这么重的刑,还是一口咬定自己的“冤枉”的。
“太……君,能给他喝点水吗?”张旭哽咽着问横边浅。
一碗水缓缓地喂了下去,叶克明好象清醒了一点。等他看到横边浅也在一边,吓了一跳,条件反『射』似的说道:“太君,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
过了好一会,他才弄明白横边浅来的意思。他一下子想起肖彦梁说过的话,也明白这一下意味着横边浅怀疑的解除。于是他马上说道:“是的,是有这么回事。今天早上天还没有亮,五位皇军就要出城。很少这么早还有皇军出城的,所以小的好奇地问了一句,结果就被一个皇军打了一个嘴巴。太君,小的只是随口问了一句啊,就挨了一个巴掌,小的对这个印象实在太深了。太君,该不是哪几个皇军又在告我吧?还有刘文武那个混蛋可是在冤枉我们……”结束的时候,叶克明还忘不了喊冤。
“这个冒充皇军打你的家伙说的是中国话还是日语?”横边浅紧张地问道。现在已经到了关键的时候。
“好……好……好象,不对,应该不是中国话,小的也,也听不出来。”叶克明“努力”思考着,想了又想,才断断续续地说出来。
“八~嘎~!”横边浅放心了。可是他还是攥紧了拳头,大声骂了一句。可是肖彦梁却怎么也听不出这个句话有什么生气的含意,反倒是一种得意。
“报告!”这时,门口一个日军进来把手里的一份东西交给他,敬个礼离开了。
这是仓岛和石原对尸体和现场的勘查报告以及侦缉队的报告。前者显示,尸体上的创口,不是从肖彦梁等人身上搜出的匕首所刺,而是用刺刀造成的。同时,侦缉队报告,自从警察局被连锅端了以后,富源广进布店、同济『药』房都没有任何异常。
手里拿着报告,横边浅心里窝火极了!可是也没有办法。和肖彦梁他们走在路上,他想了想说道:“看来我的确是冤枉了你们。请你们不要挂在心上。”
两个人顿时“感激涕零”地说道:“太君言重了,小的怎么敢对太君有怨言?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小的管教不严,既耽误了太君的宝贵时间,又让我们蒙受了不白之冤,还被该死的『共产』党钻了空子。这是一个深刻的教训啊!太君的所作所为,我们的手下一定会理解的。您刚才也看到了,没有人对太君表示不满。”
横边浅点点头,似乎在想什么。
“还有,”肖彦梁上前一步,说道:“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从南门出发,寻找『共产』党。小的愿意亲自带队。”
“不急。”横边浅这话说得看起来没头没脑的,实际上大有深意。要是肖彦梁追到了逃犯,一枪打死,岂不是损失大了?
“哪太君的意思?”横边浅的态度对于肖彦梁来说,只是印证宗俊生是个假货的又一证据罢了,所以他表现出来的,仅仅是一种失望,一种恨不能马上立功证明自己的失望。
“那个刘文武,你们准备怎么样处理?”没有直接回答肖彦梁,走到审讯室门口,横边浅忽然站住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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