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花,大片大片的兰花,纷纷扬扬,从空中洒落。
云色纱绫飞扬,以极精准的角度,撞上六名黑衣人手中的长剑,与此同时,燕煌曦也动了,飞身抢过殷玉瑶,将她带至安全范围。
薄暮残照中,一男一女,两个神仙般的人物,飘飘然从空中坠落,分左右立于燕煌曦和殷玉瑶的两旁,姿态曼妙不可言。
掩在黑布面巾下的双眸倏然冰冷,为首之人知道,这一次的刺杀计划,彻底失败了。
“走。”冷声吐出一个字,他带着所有的黑衣人,刹那间消失无踪,惟余几片残叶,缓缓从空中飘落。
“瑶儿,瑶儿,”顾不上招呼那两个突然出现的外来者,燕煌曦率先俯身查看殷玉瑶的状况,但见她面色苍白,嘴唇发紫,双手冷得像冰块一般。
“瑶儿?!”燕煌曦心内大急,刚要给她运功,旁边儒雅男子走近,温声道:“让我瞧瞧吧。”
抬头轻轻看了他一眼,燕煌曦没有反对,把殷玉瑶交到他手里。
纳兰照羽从怀中掏出个玉瓶,倒出粒粉红色的药丸,喂殷玉瑶服下,然后在她胸前诸穴上连弹数指,殷玉瑶方“哇”地哭出声来,扑进燕煌曦怀中,不住地叫道:“煌曦!煌曦……”
“好了,”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燕煌曦眸中难掩愧疚,“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殷玉瑶的泪水却像决堤的洪流,怎么也禁不住——以前这类危险的情形,其实也经历过不少,只是他们一直同心同德地面对,所以,即使燕煌曦有什么,她也能坦然,可是这一次,燕煌曦怕是不知道,她也在心中深深地怨责着自己,怪自己不该任性。
“唉,我说燕姬啊,我这么大个活人站在这儿,你怎么就不理上一理呢?”为活跃气氛,旁边纳兰照羽讪讪地插进话来。
“我……”殷玉瑶这才胡乱抹去腮上泪水,转头朝着纳兰照羽深深一福,“多谢公子仗义出手!”
“这话——”纳兰照羽伸手掏掏耳朵,“怎么听着极是熟悉呢?你就不能换句新鲜的词儿么?”
殷玉瑶脸上浮起丝红潮,不知该说什么好。
见她如此窘态,纳兰照羽反倒朗声笑起来:“罢了罢了,我不过开个玩笑而已,瞧把你局促得——还有哦,话说在前头,这次我出手,可是要收报酬的。”
“哦?什么报酬?”燕煌曦发话。
“回去再说,如何?我风尘仆仆赶这几千里路,你无论如何,也要尽尽地主之谊吧?”
“纳兰太子,请——”事情一平定,燕煌曦立即展现出一国之君应有的风采。
“嗯,”纳兰照羽点头,看向旁边那冷面冷口的大美女,“你呢?”
“哼。”大美女丝毫不给面子。
纳兰照羽傻眼:“那你要去哪里?”
“哼。”大美女纱绫一拂,人即没了影儿。
“这——”殷玉瑶眨眨尚有些泛红的眼,“她——?”
“不理她,”纳兰照羽掏出把扇子,潇洒地摇了摇,“向来便是这样,独来独往惯了,且由她去吧,只要别闹出什么事来便好。”
“回宫。”冷不丁地,燕煌曦嘎崩出两个字来——此次出狩的目的,只为引对方现身,好探查究里,可是结果很明显,他非但没能摸清对方的底细,反而差点折损了夫人,又欠了纳兰照羽这么一个大大的人情,毫无疑问,燕煌曦心中多多少少很是不爽。
瞅瞅他的脸色,殷玉瑶也知他不快,暗暗抓着他的手儿摇了摇,燕煌曦这才收起那张“黑脸”,转头问纳兰照羽道:“你是骑马,还是坐辇?”
“骑马吧。”纳兰照羽笑笑,自转身向木立在原处的刘天峰等人走去,挑了匹健壮的马,翻身腾上,“驾”地一声,自己打马向永霄宫的方向去了。
燕煌曦扶着殷玉瑶,登上辇车,整个队伍,开始按原路撤回。
一路之上,燕煌曦始终不作声,手虽搭在殷玉瑶肩上,心思却在别处。
看着他沉静的侧脸,殷玉瑶数度想开口,却终究沉默,垂下头去,抬手轻轻摩娑着自己的小腹——险,真是险啊,孩子,母亲今天差一点儿,就失去你了。
肩上忽然一紧,却是燕煌曦不知何时回过神来,用力地拥住了她。
缓缓地,殷玉瑶靠入他的怀中,脸颊轻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
这一刻,两人心中均不由升起劫后余生的庆幸之感。
真好。
上苍终究没有抛弃他们。
其实,燕煌曦啊,你真要感谢怀中这个女人,若不是她传书向纳兰照羽求救,今日之事的结果,只怕会完全改写。
朋友。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多一个朋友,便会多一份温暖。
当你落难的时候,当你悲伤的时候,当你痛苦的时候,你最真诚的朋友,会向你伸出热忱的双手。
即使枭傲如燕煌曦,杰出如燕煌曦,也是需要朋友的。
明泰殿前,纳兰照羽很悠闲地来回摇晃着,偶尔拈起一朵落在肩头的花,轻轻地嗅着,一副无比陶醉的模样,后方廊下宫灯的光斜斜映落,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动人。
燕煌曦不由撅了撅眉——这个家伙,似乎哪个时刻出现,都是这样地光鲜,教人看了真的很不爽呢。
“回来了?”抬眼儿瞅见他们两夫妻,纳兰照羽风雅地笑——很欠抽地笑。
“嗯”了一声,燕煌曦拥着殷玉瑶,目不斜视地从他面前走过——无论如何,栽面子栽到他手里,终归是个不太能过意得去的事儿。
纳兰照羽也不恼,自来熟地跟在他们后面进了殿,完全把这里当自个儿家了。
燕煌曦将殷玉瑶送进寝殿,嘱她好好休息,然后才重新回到外殿里,看着纳兰照羽劈头便道:“说吧,要我做什么。”
“你倒是爽快。”纳兰照羽收了笑,那面色慢慢地凝重起来,“是云霄山。”
燕煌曦心中一紧:“云霄山?云霄山不是不复存在了么?”
“云霄山是不存在了,可山中那股怨气未能消尽,每当暗夜里,总会有哭声遥遥传出。”
“未曾消尽?”燕煌曦的目光有些恍然——赫连毓婷被千夜昼塞入口中那一幕,至今还鲜活地梗在心里,怎么会未能消尽呢?
“你是不是弄错了?”
“不会。”纳兰照羽非常肯定地道,“而且,我感觉,那些怨气,并非来自千夜昼,而是一股全新的——云霄山处在极西之地,阴气甚重,若怨气汇聚其处,久必生变。”
“全新的怨气?”燕煌曦的心开始发抖——很多事模模糊糊地浮出来,越发鲜明,却教他不愿去细想。
看了看他摁在桌案上越攥越紧的手,纳兰照羽聪明地闭上了嘴。
“你打算——怎么做?”
“只有找到怨气的根源,才能将其彻底消除,而且,得趁它完全壮大之前。”
“根源……”极其缓慢地咀嚼着这两个字,燕煌曦唇边浮出丝无力的苦笑,“我,知道了。”
纳兰照羽定定地凝视着他,半晌方吐出四个字:“我会,帮你。”
燕煌曦一震,蓦地抬头,望进他的眼里,那儿,是一片月光皎然。
良久,他抬起右手,伸向纳兰照羽。
他也抬手,握住他的。
男人与男人之间,王者与王者之间,达成最为诚挚的联盟。
“呵——”像办完一件大事般,纳兰照羽仰面打了个呵欠,“困了,我要睡去。”
“就在侧殿安置吧。”
“你不怕我——?”纳兰照羽挤挤眼。
“以前,怕,”燕煌曦也异常坦诚地道,“现在,不怕。”
“为什么?”
燕煌曦也眨眨眼:“你这个做叔叔的,大概还没有见过我的两个孩子吧?”
纳兰照羽恍然大悟——怪不呢,原来这家伙是仗着王牌在手,所以才如此嚣张,不过他的宝贝们,他确实是想瞧瞧来着。
“明儿吧,明儿我瞅瞅,有什么见面礼。”
“好。”
两个男人极其平静而又友好地分了手,各去安歇不提。
回到榻上时,殷玉瑶已经睡熟了,面色恢复了红润,颊上却隐有泪痕。燕煌曦看得心中微微一痛,当即俯下身去,轻轻地吻了吻。
觉察到身边男子的动静,殷玉瑶自动偎过来,靠入他怀中,夫妻俩同枕而眠,睡梦安好。
清晨,燕煌曦醒来,悄悄下榻,去侧殿寻纳兰照羽,却不见他的踪影,仔细问时,方知那家伙竟然出宫去了,燕煌曦只得自去乾元大殿,上朝理政。
待到政务处理完毕,已是日中时分,燕煌曦退入暖阁,换了常服,再往明泰殿去,殿内也没人,安宏慎报说皇后娘娘梳妆齐整后,回凤仪宫去了,于是,燕煌曦又改道往凤仪宫。
才至宫门外,远远便听见一阵欢声笑语,燕煌曦立住双脚,凝眸望去,却见满树桂花下,殷玉瑶与纳兰照羽,正一同逗着小承宇,已经一岁多的小承宇,竟然全不怕生,两只爪子捧着纳兰照羽的脸,扯着他的鼻子,玩得不亦乐乎,而一向自命“风流”的纳兰公子,也很没形象,极其白痴地傻笑着,哄承宇开心。
燕煌曦怔愣了很久,一直没有迈过面前那道高高的门槛。
他想不到,真地想不到,高高在上的金淮太子,也会有如此平易近人的一面。
承宇,是他的亲生骨肉,可他也放不下身段,与孩子玩这种“无知”的游戏。
心里有一种淡淡的失落扩散开来,让他感觉不太愉快。
“煌曦——”殷玉瑶转头看见他,当即起身。
收起心中思绪,燕煌曦笑笑,抬步走进,却只看着纳兰照羽:“我这儿子如何?”
“不错不错。”纳兰照羽捏着小承宇的脸蛋,“粉嫩粉嫩的,长大了肯定是个帅哥,不知道要诱动天下多少女人的心呢。”
燕煌曦无言,真有一种翻白眼的冲动,但鉴于有损他一向骄傲的形象,所以只是想,没有做。
“孩子……是什么时候回来的?”燕煌曦看向殷玉瑶,又道。
“刚刚,外祖父亲自送回来的。”
“外祖父人呢?”
“去找玉恒了。”
“玉恒?”燕煌曦略顿,“那,你先招呼着纳兰太子,我去瞧瞧。”
“嗯,”殷玉瑶点头,“对了,今天晚膳我想开宴为纳兰太子洗尘,你觉得呢?”
那股该死的失落感又翻上来,却被燕煌曦刻意压下去,只淡淡道:“随你。”
扔下这么两个字,他调头便走了,留给两人一抹深凝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