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们婚后,第一次发生矛盾。
矛盾总是不可避免的。
不管多么相爱的两个人,都会存在矛盾,处理得好,矛盾可以消泯,处理得不好,矛盾便会尖锐、加深,最后终至无法收拾。
车里的气氛很沉闷。
燕煌曦微微地焦躁起来,最后“哗”地起身,走出了辇车。
“刘天峰!”帝王一声震喝,刘天峰赶紧着近前,脸上满是困惑:“末将,在!”
“去,牵匹马来!”燕煌曦一摆手。
刘天峰站着不动,伸头朝车里看了看,只看到殷玉瑶半个侧影,燕煌曦又在大声催促,他不敢不从,带着些许不安,调头去了。
不一会儿,刘天峰牵着一匹精壮的战马走回,燕煌曦飞身一跃,已经上了马背,从刘天峰手里夺过马缰,一甩长鞭,“驾——”地一声向前狂飚起来。
“皇……”刘天峰的声音飘散在空里,却哪里还能拦得出那不羁的男子?
很久了。
很久不曾见皇上这种模样。
自与殷玉瑶成婚之后,尤其是两位皇子出世以后,燕煌曦身上的那股霸气,几乎收敛殆尽。
却在适才的那一刹那,悉数迸发了出来。
帝王啊,始终是帝王,燕氏皇族豪情四溢的血脉,一直在他的身体里奔腾呼啸,一旦遇上“导火索”,就会如岩浆般喷薄而出,烧灼着身边每一个人的心。
甚至包括他最亲最近的人。
“唉……”刘天峰无奈地叹了口气,再次回头向辇车里看了看。
帘子不知何时已垂下,掩住内里的情形。
也不知那一向对皇上柔情脉脉的皇后,此时是怎生模样。
燕煌曦策马狂奔着,身旁的树木飞速向后退去,后方的队伍已经没了影儿,皆因他单骑飞纵,速度太快,与众人拉开了长长的距离。
胸膛里像是有一把火在烧,说不清是“年少的**”,还是一种亘古的孤独与悲哀。
孤独。
悲哀。
这是自父皇去世之后,他经常品尝到的况味,可是自打遇上她,自打爱上她,自打与她心心相印,这种感觉,再没有出现过,可是此刻,它却那么真实地,横亘在他的心中。
瑶儿,你还是不能了解我吗?
还是不能完全认同我吗?
还是觉得我,冷血无情吗?
还是觉得我的心……不够真诚吗?
不是的,燕煌曦,真不是这样的,她之所以难过,并不是因为你的选择,而仅仅是女人的天性,没有一个女人,尤其是身处爱河的女人,不希望自己的情人、恋人、丈夫,把自己放在第一位,而且是永远的第一位。
可是燕煌曦,你却总是把这片辽阔的国土,永远放在第一位,这怎能教她不伤心,怎能教她不难堪?她是那样爱你,拼却性命地爱你,从来没有计较过什么,奢望过什么,若说有什么奢望,那不过就是——希望你能以同等的心情,去爱她罢了。
女人么,很多时候都喜欢闹点小性儿,若你什么时候不理她了,她自然难受得紧,一难受就会发脾气,更何况,她现在还怀着你的孩子呢。
燕煌曦,宽容些吧,请你宽容些吧,尽管夫妻之间,有时候要做到这两个字,很难。
驻马立于山道之间,燕煌曦有些茫然,甚至是萧索,生出些天地苍苍,独我无谁的寂廖来。
英雄一世,有谁能相陪?
跌宕一生,有谁知我心?
就在他惆怅着的时候,数十颗黑不溜秋的圆球从两旁的树林里飞出——
砰砰砰砰——
剧烈的爆破声响起,炙热的气浪掀过草木,立即燃烧起来,很快,高蹿的火焰迅速向四周蔓延——
“煌曦——”后方的山道上,响起殷玉瑶凄厉至极的嘶喊。
“娘娘!”刘天峰大惊失色,也顾不得失仪,一步登上辇车,扶住从车厢中扑出,差点跌落于地的殷玉瑶。
“不!不——!”殷玉瑶撕心裂肺地喊,“不是那样的!”
早知如此,她便不会同他闹脾气,早知如此,她说什么都要揪住他,不使他离去,早知如此……只可惜这世间,很多时候并没有这四个字——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有些事作为了,要等到临死之时才后悔,有些事作为了,要等到很久以后才后悔,还有些事作为了,马上,就会后悔。
可是这世界上,最没有意义的,便是后悔二字。
用力甩脱刘天峰的胳膊,殷玉瑶跳下辇车,如一阵风般扑向前方的火海。
火海吗?她从来没有怕过,尤其是当他遇到危难的时候。
“娘娘——”刘天峰惊骇大叫,继而厉斥身边的士兵,“快跟上!”
眼见着殷玉瑶一头就要扎进火中,不知哪里飞来一片树叶,刚好戳中她胸前膻中穴,她整个人顿时木在那里,再也动弹不得。
“娘娘——”刘天峰额上青筋乱跳,冲到她跟前,方察觉她情状有异,不由转头朝四周看去,却并无任何发现,当下纳闷之极,只得拔出剑守在那里,既不敢做什么,也不敢离去。
火一直啪啪地燃烧着,殷玉瑶的泪水亦一直不停地流。
密林之中,一棵高大枞树的树冠上,枭傲的男子隐身于其中,冷寒锐眸如利箭般,扫过每一个隐蔽的角落。
一个,两个,三个……他慢慢地计数着,神色越发阴戾——好家伙,竟然足足有二十个,而且都是一等一的高手,看这架势,除了段鸿遥创立的飞雪盟,不作他想。
“段鸿遥……”燕煌曦不由抬手摸了摸下巴。
悉悉簌簌,下方的黑衣人开始活动,看样子,是去查探他们的“战果”,也即燕煌曦的死活去了。
为首之人抬手一挥,洒出些白色的粉末,炽烈的火焰遇上这些粉末,顷刻熄灭,大片枯黑的地面露了出来,可是,却并不见他们所料想中的“尸首”。
情况不对!
为首之人再度挥手,所有黑衣人统统匍下身子,欲退回暗处。
嗖——
剑光飞纵,鲜血四溅。
眨眼之间,已有十五名黑衣人死于某人很不光明的偷袭之下。
游丝无形,像蛛网一般在空中播散开来,燕煌曦识得厉害,不去硬碰,只抬掌一挥,以强劲的内力将那些夺命丝网给荡开去。
为首之人且战且退,渐渐将燕煌曦引入树林深处。
不对!
很快,燕煌曦察觉到异样,当即收住脚步,欲要回头。
秋风飒飒。
树林外的山道上,极慢极慢地,走来六名黑衣人,六柄寒光凛凛的剑,从各个方向,对准那个身怀有孕的女子。
燕煌曦的血,蓦地冰凉,然后如烈火一般燃烧起来。
他中计了!
中了对方的调虎离山之计!
他以为他们的目标是他,却没想到,没想到——
“放下手中的剑。”为首之人冷冷地睨着他,一字一句地开口。
只略略愣了一瞬,燕煌曦缓缓弯下腰,将手中长剑放到脚边。
“燕煌曦,你可想过,自己也有今天?”那人虽蒙着面巾,一双眼却灼得发亮,含着种刻骨的仇恨。
很陌生,却也有几分遥远的熟悉感。
咚——燕煌曦心中骤然一震!然后迅速平静下来:“你要找的人是我,放开她。”
“哼,”为首之人冷笑,“没错,我要找的人,是你,可是燕煌曦,我并不想取你的性命,更不想从你那里得到什么,我只要——”
他说着,眼中带上三分噬血,手中之剑一点点地刺进殷玉瑶的凤袍:“要你好好尝尝,失去最亲之人的痛苦!”
“你——”燕煌曦下垂的双手紧紧扣入掌心,牙齿咬得咯咯直响,心里那根弦绷得笔直,面部肌肉几乎凝固成化石。
瑶儿不能死!
这是他心中此刻最为真实的呼喊!
不仅因为她还怀着他的孩子,更因为,他爱她!
唉,不得不感叹,他们之间的感情,总是每到生死关头,方才显得格外真切!也许是平静的日子过得太久,也许是相依偎着成了习惯,竟然淡忘了他们是如何得到这份艰难的爱,竟然为了那看似不可调和的矛盾,而忘记了爱。
该死!
燕煌曦忍不住在心中咒骂自己,可是咒骂,又有什么用呢?
“杀了她——”他的嗓音微微有些凉,“你信不信,朕会派出燕国所有的铁骑,将整个北黎屠灭殆尽?”
为首之人一怔。
殷玉瑶也一怔——所有的哀伤就那么消弥了,甚至化作淡淡的甜蜜。
她最爱的人啊!隔着这几步远的距离,她微微噙泪地看着他,模糊了其他的感知,只想着自己就算此时死了,也值得了。
“你不能死!”很显然,燕煌曦察觉到了她情绪的变化,眼神里添了一分焦灼——他这是赌了!赌这个人,是那个人,若他不是那个人,他的胁迫便毫无威力。
冷冷地,为首之人笑了:“行,我不动她,不过,我要你一样东西。”
“什么?”
“天禅功。”
“你是要我——”燕煌曦的脸色微微有些泛白。
“对。”为首之人毫不迟疑地点头,“就是你想的那样。”
殷玉瑶的泪水扑簌簌直往下落——为什么?为什么命运总要把他们推到这样的窘地?为什么重重考验永无尽头?
他们只是想好好地在一起,就那么难吗?就那么惹得天怒人怨吗?
是啊,命运这个可恶的家伙,不是死了么?怎么又冒出来了?
其实,人只要活着,命运是不会消亡的,它只是会由其他的代表者来扮演,安清奕,只是命运的一重表相而已。
“还不动手吗?”为首之人手上加力,剑锋又深入两分,可以清晰地看见殷红的血渍浸润出来,在凤袍上染出点点深色……
“呼——”燕煌曦抬起了手,对准自己的天灵盖……
一只苍鹰自空中飞过,落下声长嘶,异常地凄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