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记不记得?◎
晏琼池的面皮被扯住, 歪倒向一旁,他一手撑床,一手扶住鱼阙的腰。
虽然漂亮的脸被国师面无表情的揪住, 但没有怒意,黑白分明的眼中皆是狡黠。
“好端端为何提死字?本座不会让你死。”
捏着他脸颊都鱼阙垂眸看他, 脸颊上挂着浅浅的红。
平日里棠溪衔青和嫔妃们欢好让她垂立一旁汇报国事时都面无表情的国师, 脸上终于挂了点颜色。
“这么说,国师大人愿意为我夺去尊古神殿之下的宝物?”被扯住脸的晏琼池不恼, 反而贴上去蹭她, 说:“我好感动。”
“你若是想要缥缈宝树,尽管拿去。”
“国师大人是在装糊涂?我说的可不是那破烂, 大人心知肚明。”
鱼阙松开他, 决定转移话题,不可能把魔尊元神让出去, 再讨论下去两人是没办法好好说话:“本座有别的事问你。”
被松开的晏琼池也松开了鱼阙, 顺势躺倒, 盖好被子, 只露出一双眼睛随时逃避,但眼神又追着鱼阙不曾离开。
“国师大人但说无妨。”
他这个模样是又打算随时说一些真假掺半的话来敷衍,鱼阙一只手攥住被子:“南洲复苏灵脉,是你的手笔, 欲意何为?”
“没什么用意。”
晏琼池也用两只手扯住了被子内里,表面懒洋洋地说话暗地里较真:“现在九枢塔坍塌导致局势紧张, 无望的生活里总要有些惊喜给人带来希望不是?”
他小声说:“我一直在等国师大人的音信, 三年不来一封, 倒叫我伤心得很。”
“你是凭什么制造的灵脉?”
鱼阙无视他的抱怨。
“国师大人不知道吗?”
晏琼池两只眼睛眯起来, 说:“南洲那种地方早就灵气枯竭, 再过千年也不会有灵脉复苏,是假的啦。”
南洲灵脉复苏吸引了众多仙门的注意,甚至连越碎稚也亲自前往南洲勘察……假的,没有人看出这是一条被制造出来的假灵脉?
可是一条灵脉哪里是容易制造的?
更何况若是假的灵脉,还要躲过诸多道君、长老的勘察。
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此前鱼阙就察觉到灵脉复苏针对不是仙门,反而更像是有预谋地吸引魔洲上钩。
灵脉现身,引得魔洲和妖洲蠢蠢欲动,后来更是直接引爆了本来就不和的妖洲内部分裂。
鱼阙也怀疑过妖洲内部分裂就是晏琼池从中作梗。她曾经和边知夜去过东皇殿。
她在某些弟子身上发现了在晏琼池身上见过的黑色的魔气。
不对,不是魔气,是晏琼池所说的梦魇。
“没错,是梦魇,我加了梦魇。”
晏琼池换了一个躺着的姿势,撑着脸看她,口缝裂开,像是一只得逞正在嘲笑被戏弄之人的坏种:“我用幻境编织了一个灵脉复苏的假象,只不过把领域范围做得太大,每一个踏入领域的人都只能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下意识地催眠了自己。”
“他们愿意相信是真的灵脉,那就是真的咯。”
南洲灵脉铺展的范围如此之大,怎么可能是人为的?
“不是每一个人都相信啦,差点被你师尊看破了呢,”晏琼池又唧唧哼哼说:“害得我还得亲自跑去他面前在他面前露面催眠他。”
“不过他好像讨厌死我了,见了我就对我冷嘲热讽呢……我也没怎么他,怎么搞得我是要拱他家里的白菜?”
“你是说,你把越碎稚催眠了?”
鱼阙眯眼,揪住她的前襟:“所以师尊收不到我们的玉简,是你从中作梗?”
意识到说漏嘴的晏琼池眼神慌乱了下,睡凤眼看着她眨了眨,说:“我那段时间都跟你在一起呢,我们不是去往蓬莱洲么?他那个时候已经在南洲了罢?”
“玉简一事我真的不知情。”
那日鱼阙回到草台峰时,师尊确实已经离开了雪浪道殿,从那个时候也是联络不上他。
鱼阙半信半疑地松开手:
“你制造灵脉,是为了吸引魔洲的人来抢夺,为什么?”
“国师大人现在可算是魔洲一方的人吧?我告诉了你,你会不会转头就出卖我啊?”
晏琼池说故作天真:“即便你是我的夫君,我也得把守我作为你对立的正道弟子的守则啊,我不说。”
“反正,和你追求的目标不冲突,我要陷害魔洲,而你则是为表忠诚,两者之间没什么关系,况且南洲灵脉不在你执行的任务范围里,你且当真不知道就好了,后果如何,也跟你没关系不是吗?”
晏琼池反握住她的手,自己贴了上来:
“倒是你,国师大人,为何会选择来此效力?成为人世王城之中的一个……该怎么定位你现在的处境?我该说你是得利的小人或者奸臣,或者是和新帝调情纵容的……皇妃?”
“随你。”
鱼阙看着贴在自己手里的脸,“至于为什么,无可奉告。”
“国师大人的随你说得好伤人。”
晏琼池闭上眼,语气很是不满,吃味了,“皇妃?你真的承认跟西京的新帝……我宰了他,我做皇帝。”
她怎么那么大方的承认了,这不就表明了他们之间真的有什么吗?
这才分开多久?
“随你。”
“我不要随你,国师大人请亲口告诉我嘛。”
他忍,为套话继续撒娇,“不要敷衍我。”
“本座,是为了治世而当成为容朝国师,不为别的。”鱼阙嘴里还是敷衍,想把手抽回来。
这家伙又在咬她的手。
他真是不放过任何能啃咬她的机会。
“你保证!保证吗?也罢,这是你要选择的道路……不过国师大人既然是为了治世,为何还要对百姓们痛下杀手?”
“松开。”
“不要。”
鱼阙只得掐住他的脸,“松开。”
“疼,国师大人。”
三年未见,怎么这家伙变得越发没脸没皮的。
晏琼池知道近来西洲和多地发生的屠村惨案和魔修有关,看到鱼阙的影像后便猜出个七八分。
她甘愿充当走狗爪牙去杀戮去迫害,性情大变,和蛊惑了她的人有关……她此前可不是这样的,果然妖风害人。
晏琼池松开轻轻含住她指尖的唇,歪了歪脑袋,等她回答。
“本座……只为心中的正道。”
鱼阙迟疑了下,说。
“啊啊,国师大人真是同此前不一样了,此前的你能如此理直气壮把自己的私欲说成是道义么?”
“国师大人,这可不是正道,你既然曾是仙门弟子,想必见识过真正的正道吧……真可惜,没有能坚持下来,而你现在变成这副不人不鬼的傀儡爪牙模样……还配说这二字么?”
“到底是谁逼迫的你?”
晏琼池看着她,垂下睫毛,心里极为不爽。
他觉得其实鱼阙能够一直待在仙门之上最好,糊涂又自律地过完一生,最好什么也不要知道,不然这倔驴肯定是追在后面啃,性格完全跟小时候一模一样就没有变过,叫人忧心得很。
他也努力过了,但事情还是不可避免的发展成烂模样,真叫人生气。
晏琼池扳着她的脸,睡凤眼眯起,说:“是妖洲的狐狸逼迫你的么?还是魔洲?”
“不,是本座的选择。”
鱼阙不着痕迹地将脸撇向一旁,“放开本座。”
“国师大人为何一定要这样?你有这样的伟力,何苦甘居人下。我还以为,国师大人那么决绝的离去,是要谋划摧毁世间的恶意,没想到居然是甘愿充当恶人的爪牙……你心甘情愿,我倒是要为你叫屈,为何甘愿成为魔洲的爪牙,为何呢?”
“……”
狭小的内室里,两人对峙,倒是越发显得暧昧亲近,呼吸相闻。
晏琼池叹气,最终还是放开她,说:
“你一人面对群狼环伺的魔洲,我很担心你,他们可不是好应付的家伙……若是呼唤我的名字,我一定会来,国师大人可千万要记得。”
“……”
“国师大人记住了么?”
见她不说话,晏琼池终于有些生气了。这倔驴,给她松开枷锁,她还是固执地打着圈圈,自己把自己困住。
“本座不需要。”
晏琼池轻笑了一声,说:“需要的,若是国师大人出了意外濒死,你叫我的名字,我还能赶来殉情。”
“本座不会死。”
“欸,国师大人可别自大。”
晏琼池说,“魔洲那群家伙可不是你一个人就能对付的,鬣狗可能斡旋活活耗死猛兽。”
何况是倔驴?
“你若是死了,我也不独活,所以,国师大人身上可不是只有你自己的命呐——当然,想我了也可以呼唤我。”
察觉到鱼阙不高兴了,晏琼池态度马上温和,话锋一转,开始插科打诨。
他还是一如既往的黏人,甚至比此前有过之无不及,大概是经历了分别之苦,才会如此珍惜每一刻的相处罢。
“国师大人生气了?”
他歪歪头看她,有点讨好的意味,“不要生气嘛,我不说就是——诶?”
刚要伸手去抱她,被鱼阙一把扼住脖颈推到墙上。国师的表情突然变得阴冷:
“你以为本座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用不着你来对本座的行为置喙,你我互不相欠。”
国师一向以冷脸对外形象,但除了她上欺君王下压群僚的功绩外,最著名的其实还有喜怒无常。
是真的喜怒无常。
上一秒表面平和,下一秒暴怒,天家娇养的公主也不过如此。
晏琼池看着鱼阙陡然冷漠下去的脸和眼底的深色,沉默,而后轻轻说:
“阙儿,你本不该如此的。”
国师性情大变,必然是背后之人对她长时间的封闭和麻痹,已经对她的心智造成了影响,或者说进行了某种控制,终于还是被反噬了。
鱼阙现在已经听不进去对自己的指责。
她变得暴躁易怒,身不由己。
本不该落到这种地步的。
鱼阙看着他,看着面前这个狡黠可恶的家伙流露出哀伤的表情,咬牙,加重手上的力度。
“你这是,什么眼神?”
“国师大人变得好凶啊。”
晏琼池仰起脸,任由她扼住脖子不反抗,似乎很享受手收合时带来的窒息感和痛感,“怎么,我哪句话有戳到国师大人的痛处么?我道歉。”
鱼阙揪住他的头发,目露凶光,说:
“本座何尝不知道你所说的含义?既然你知道本座已经不似从前,何苦要来?本座可不会因为此前的情意怜惜你们——怜惜一群贱民。”
“哦?”
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来治世的,但心里是把百姓众生当做贱民了么?
不对,很不对。
“别来挡路,本座也不需要你的承诺,你若是反对本座,本座连着你一块杀了,明白么?”
鱼阙再也听不进去别人的指责,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何尝不痛苦?
不知道是什么刺激到了她,鱼阙扼着晏琼池的脖颈,越来越用力,像是不能自控。
明明知道晏琼池的身体已经开始衰弱,他不能遭受更多外部的伤痛。
“好痛……国师大人。”
晏琼池眼尾泛红,语气还是愉悦:“国师大人这是做什么?”
“自然是要杀了你——”
“好痛……国师大人真的要杀了我?对不起嘛,息息怒气。”
晏琼池的讨好不能换来怜爱,反而是更加痛苦的疼痛,控制不住的暴虐。
环绕在晏琼池脖颈上的黑蛇也察觉到不对劲了,它化了形,看见状若癫狂的鱼阙把自家少主摁在墙上要杀死他,顿时急了。
黑蛇也不顾少主此前说过的不准伤害鱼阙的禁令,张嘴露出獠牙,没有喷射三千梦魇,而是用了普通毒蛇的毒液滋她。
鱼阙开始往外流鼻血,胸口处的诡异脉络又爬了上来,又被蛇毒烫到,她强迫自己松了手,向后退几步,跌坐在地上。
该死,怎么回事?
不是吃过药了?
鱼阙看着自己的手,抬头看了一眼因为自己下手太狠而差点掐死的晏琼池缓慢地从**坐起来。
少年的身形看起来那么脆弱那么单薄,长发在挣扎里也变得一团散乱。
诚然这家伙顽劣,但并真正地叫人伤害过自己,唯有鱼阙一人能够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他造成实质性的伤害,因为他从未对她设防……鱼阙下意识地用袖子掩盖了脸,不去看他。
像是在逃避。
“咳咳……国师大人真是厉害……”
晏琼池抚着被掐得通红的脖颈,坐在床边,长发顺着动作滑落,看着不可一世的国师大人以袖掩面,似乎有逃避之嫌。
他皱起眉头,沉默一瞬。
“饶你贱命……本座走了。”
鱼阙欲图站起身来离开洞天,但袖子不曾拿下来,可是毒发得迅速,加上差一点把晏琼池差点掐死的心悸,使得她腿脚发软。
“国师大人……做了错事就要走?”
坐在床边的晏琼池见她状态不太对,也没有生气,拖着呼吸不顺畅颤巍巍的身体走到她面前,伸手想拨开她掩盖脸的袖子。
“国师大人?”
“不准碰本座!”
鱼阙喝住他伸来的手。
晏琼池还是精准地扒开了她的袖子,看清楚了鱼阙现在的模样,愣了一下。
“他们给你吃了什么?”
话语里是按捺不住的怒气。
青紫的脉络顺着鱼阙的黑衣服里伸出来,已经开始蚕食脸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脉络的缘故,她的鼻血止不住地往外流。
鱼阙摇头,仍然不肯说。
晏琼池简直要被她的倔强气笑。
此前她还指责他什么也不说,她自己不也是什么也没有对他说?
现下也顾不上生气了,伸手捞起她往**一放,剥了她的衣服,看见她心口位置上盘踞着一个类似竹节虫的印记,状如老树根盘踞的脉络就是从这竹节虫的印记里蜿蜒的。
“居然又中药王谷的毒……真是蠢货,怎么还能在同一种毒上再栽跟斗?”
晏琼池一眼就看出这毒来自药王谷,那家伙自蓬莱洲一事后销声匿迹后也就罢了,还贼心不死,如今又在鱼阙身上用药……可恨!
他将鱼阙扶起来,给她渡了一口梦魇止痛。
鱼阙全身被蚂蚁啃咬似的痛麻痹,根本不能动,她只能转动眼睛看晏琼池凑上来吻她。
有熟悉的清凉从口中灌进来,驱散她的痛苦,先恢复的是眼睛,她眨眨眼,眼泪毫无知觉地落下。
晏琼池松开她,摸出一块锦帕给她擦去鼻血和眼泪:“他们那样对你,为何不告诉我?你这小脑瓜玩不过魔洲那些老东西。还记得赌楼里是如何把你耍得团团转的么?”
鱼阙虽然有绝对的天赋和运气,但脑瓜子还是直了些,真的跟人同流合污,未免叫人有太多操作她的机会。
将衣袍穿好把她放回**,晏琼池起身,将手抵在鱼阙的额头,脊骨上的黑色蛇标开始游动,语气无奈:
“真怀疑我能不能撑到拿到魔尊元神时候呢,国师大人。”
“要是我死了,你可得给我掉眼泪啊。”
黑色的蛇标顺着他的指尖,游到了鱼阙额头上,极渊之蛇的精神化体,化为无数条小蛇开始吞噬遇见的毒素。
但这是药王谷的毒,药司玄似乎有意捕捉极渊之蛇,在其手上用的毒,都掺杂对付它的药,就是有期一日,能够遇上极渊之蛇——所以下在鱼阙身上的药里,都包含着恶意。
而驱动蛇标,燃烧的是寄生宿主的生命。
从很久以前开始,晏琼池就没有足够的力量将蛇标藏进身体里,这是他的神魂开始比寄生的极渊之蛇还要衰弱的征兆。
极渊之蛇的蛇标代表的是它的真正意志,蛇标的蛇首已经蔓延至他的后颈,随时能湮灭晏琼池残缺的神魂。
蛇标分化出的蛇大口地吞噬着毒素,试图把盘踞其上的竹节虫印记击碎。
将竹节虫印记打散后,晏琼池身上的蛇标分化为两条,游回他身上。
他一手摁住鱼阙,咬住印记盘踞的地方,把她体内的余毒吸出。
鱼阙低头看看晏琼池,整个人向前一倒,脱力,晕了过去。
将竹节虫印记尽数破坏后,他又给鱼阙喂了点自己的血,将血硬灌进她口中而后也顺势跪倒在床边,撑在床沿上。
气息要比此前更加的虚弱,晏琼池低下头开始咳嗽,最后是忍不住一摊血咳出来,根本止不住血喷涌而出的速度,甚至濡湿了鱼阙的衣衫。
他颤抖着去摸鱼阙的手,攥住。
手很冰,甚至把陷入昏迷的鱼阙都惊醒了,被冰凉的触感惊醒的鱼阙睁开眼,看见的就是脸颊苍白的晏琼池,还有止不住的血。
“晏琼池……你……”
她有些骇然地皱起眉头。
“阙儿,你抓紧我。”
鱼阙翻身下床,把晏琼池抱到**,紧接着把手上的戒指宝器摘下来,将里头一粒很小很小的药丸拿出来,毫不犹豫地给晏琼池喂下去。
他语气虚弱,和平时开玩笑伪装的模样完全不同,生机从某个缺口里流出去,迅速衰败。
鱼阙握紧他的手,但她自己体内的余毒还在反抗,想张口说话,有极黑的血液从嘴角流出,血液落在地上,化作细小的虫子四处散去。
“晏琼池,你还好吧?”
“我觉得,不太好。”
鱼阙又内疚又痛心,她说:“我给你吃了聚魂丹,你不会死,别说话了,快聚气入定。”
“你说‘我‘了……难道是我的阙儿回来了?”
晏琼池睁开眼睛,美丽的眼里是惊喜和欣慰,他握着她的手,笑意轻轻:“是阙儿吗?”
他不满鱼阙用那样高高在上的自称。
那不是阙儿,只是虚妄的傀儡。
“是我。”
“真好,是阙儿回来了。”
他好似陷入了混乱思维中,望着两人交握的手,不知道是在喃喃自语还是对鱼阙说话:
“真好……我们有分开过么?没有,我们成婚之后一直待在一起,整夜整夜地待在一起,只是阙儿你变得好嗜睡,都未曾醒过来陪我玩儿,变得好懒了呢。”
“你小时候很喜欢烛玉京那个叫晏环雁的女孩头上的蓝色石头是么?它们都是古海国宝石,我收集了很多,你要多少都有,都给你做成钗环头面啦……妖母种下的青梅树结了很多茬果子,我酿了很多梅子酒,对了,你离开时是初雪,那天我把妖母去世那年酿的酒翻出来了,本该是庆贺我们新婚,但是你走了……为什么要走呢?”
青梅酒的醉意似乎穿越了三年的时光袭击了他:
“梅子酒我只喝了一口,又给埋回去了,真的只喝了一口。”
“你还记得我说的桂花树么?很久很久以前,你被母亲打伤,摔倒在桂花树下。”
“我记得那天下了很大的雨,你的血淌了一地,我找你的时候,你仰脸睁着眼睛,也不避雨,眼睛看着天空,很像一只落水的猫,睁着不甘心又可怜的眼,你转动这双可恶的眼睛来看我,我突然就体会到了一种很奇怪的心情……很奇怪很奇怪,是此前从未有过的、我活了十六世除了苦痛和不多的欢笑以外的心情……我想,我应该是那个时候喜欢的你。”
“二十几年过去,你一直都没怎么变呢,阙儿……你救了我,你记不记得我被他们押到了镜台的晚上,他们要商议如何把我的魂魄抽离,给晏琼渊制作躯壳,你明明也怕得要死,一直在发抖,但还是拔剑拦在我面前,你说不要跪着,晏琼池,我们该走了,站起来啊……真不愧是我喜欢的女孩儿。”
“我觉得我是该当场以身相许并且对你情根深种的,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愿意为你活着,真好,为何浪漫,为所爱之人活着并且期待重逢即是浪漫呐……话本诚不欺我。”
虚弱得像是死狗一样的晏琼池抓住她的手,絮絮叨叨地说着从前,大有要把没说完的话都说出来,大概是真觉得自己快死了。
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那些没来得及让对方知道的心意,还有再也说不出口的对不起。
他的思维变得混乱。
鱼阙在初雪离开,直到长街之上的再遇见,在成婚这三年里其实一天也没有陪伴过他。
还有古海国宝石,那是年纪尚小的晏琼池觉得蓝色宝石和鱼阙的眼睛很相配,觉得她一定会喜欢……摔倒在桂花树下的也不是鱼阙,是他自己,因为维护鱼阙被发疯的钩夫人用鞭子抽打,打完随意扔在了一处,恰恰好是一棵桂花树底下。
鱼阙冒着雨在外面找他,终于在那处发现了睁着眼睛看雨的晏琼池……湿漉漉的桂花落在他身上,头发上也沾了很多的桂花,掩盖了他身上的血腥。
人濒死的时候总是会做光怪陆离的梦,也会记忆错位,晏琼池于无边无际的黑暗里闻到了血腥的桂花香气,但后来自己被一个暖暖的怀抱揽住。
他嗅到了奶香,甜丝丝的掺着桂花,那是女孩子身上的香气,是鱼阙身上的香气。
奶香黏连在她的肌肤之上,他很喜欢。
“别说了。”
鱼阙实在是没办法再听他如同濒死之人的语气口述过去种种,打断道:“我不会让你死,闭嘴,快休息,有聚魂丹在怎么也不会死。”
“啊呀……便当做是我提前和你说的话吧。”晏琼池笑笑,说,“对不起,阙儿。”
“能提前和你说对不起,真是太好了。”
又在胡言乱语。
什么对不起?
鱼阙不知道,这些记忆于晏琼池来说,都是珍贵无比的宝物,远胜过十六世加起来的总和。
苍天开眼,把那个固执的小女孩送到了他的身边。
“……”
晏琼池停止了絮叨,眼睛也慢慢合上。
鱼阙怕他是真的死了,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唔,没啦,阙儿,你抓紧我。”
他闭着眼,扯出一个清浅的微笑。
鱼阙攥住他的手后,晏琼池便睡着了。
聚魂丹是玉虚宫的宝物,能够令扭转濒死者的状态,不过药效极为猛烈,一生只能吃一颗。
她身上的毒,只要及时去找边知夜拿药就能暂时缓解毒法的时间和整装症状,她明明已经算好了时间,怎么还会毒发得如此之快?
还有晏琼池……他的症状怎么会如此猛烈?
不应该啊。
难道是药司玄……鱼阙咬牙,这个家伙肯定是在药里做了手脚,原本还想等着合适的时机再杀他。
看来有些人,命是一刻也不能留。
鱼阙看了看晏琼池的睡颜,起身,将散乱的衣服穿好,留下一个点着的薰炉放在他身边,甩袖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