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帐卧鸳鸯◎
对鱼阙来说, 晏琼池不可怕。
可怕的是陌生感。
什么时候陌生呢?
比如他露出冷漠的表情、比如从别人口中听到关于他的残暴行迹,也比如现在。
她看着晏琼池束好长发,褪去外衣, 中衣雪白,脖颈处咬着的黑蛇项圈在此刻也格外的魅惑。
他弯腰捧住她的脸, 一只手撑在她耳边, 长发滑落。屋内的天光被竹帘掩住,他的神色也晦涩。
就像一只抓住了绵绵小羊的狼。
“你要干什么?”
鱼阙心里大概也猜到了他想做什么, 原本自持的表情终于皲裂, 又不敢直视他那双眼睛,开口训斥, 但声音不像此前那样有气势:“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他低头贴在鱼阙脸上, 笑了一下,眼神寂寥:“自然是行**。”
“你是鱼, 我为水, 岂不般配?”
他垂下睫毛, 像是无能为力一般:
“不知道为什么, 我总是留不住你。”
“阙儿……我总是留不住你。”
他自以为自己对鱼阙足够的宽容,每一次都不强留她下来,看来现下没必要那样温柔了,对不听话的小羊太宽容, 她便会拱开栅栏逃走。
晏琼池扯下了黑蛇项圈,项圈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从窗外出去, 霎时间窗外天光骤变, 屋内变得更加昏暗了。
察觉到危机的鱼阙想骂他, 想聚力用最恶毒的法术抗拒而后逃跑, 她想说不不不, 别这样。
晏琼池垂下睫毛,只是抓住她,掀起被子,将她裹住。使鱼阙镇定的方法最有效的莫过于用被子裹住她。
她总是藏在被子底下。
裹在被子里于她而言具有很强的安全感,被包裹能够缓解紧张和不安。
自小都是。
眼睛里的幽紫褪去,他将裹成小熊的鱼阙抱在怀里,无可奈何地叹一口气。
“对不起嘛,阙儿。”
他知道鱼阙受过这方面的创伤,也不是有意要吓唬她的……还是钩夫人的手笔,在那个雨夜,虽然被中断了,对当时尚且年幼的鱼阙造成过不可扭转的心理伤害。
就算她长大了远离了也几乎淡忘了。
对鱼阙来说,她只接受两情相悦时候的动情,若是强迫,万万不会屈从。
晏琼池怀里香香的都是兰花的味道,很好闻,怎么闻都不会觉得腻。
在他暖且温柔的怀抱里,鱼阙逐渐安定了下来,睫毛有些湿润,雾气蒙蒙的,很乖巧。
鱼阙把脸藏在他胸口处。
其实也不是害怕他要做什么,孤男寡女相处一室能做什么呢?
无非就是做些情动时该做的,她不排斥晏琼池……她心里还想着那些猛士女子教给她的话,想看晏琼池这种可恶的脸动情……想必也是不错的。
她只是一时之间慌了神。
没想到晏琼池会这样生气。
两人不说话,晏琼池一直像哄小孩似的给她拍背,鱼阙渐渐冷静下来。
一安定,她又不免想说话来缓解尴尬。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啊?
她是来找晏琼池兴师问罪的!
总该说点什么。
鱼阙清清嗓子,在他垂下来的视线的注视下,有些欲盖弥彰地说起了魔洲,回忆起了先前看到的那本话本,还有晏琼渊蛊惑她的话。
不过晏琼池不做声,就安静地听着。
她说着说着,突然问了一句:
“你和魔洲的人有关系么?”
“为什么,会有魔修说我身上沾染着不同寻常的气息……魔尊十三子的气息。”
还有矢海之牢里遇见的东西。
鱼阙说起矢海之牢时,顿了顿,而后把话题转开,“我遇见燕栖了。你为什么要那样对她?”
“她……”
晏琼池沉默,一把掀了她的被子。
“你干什么?”
鱼阙面上惊讶,来不及反抗很快被扑倒。
“我现在又不打算放过你了。”
晏琼池松开她这张总是喋喋不休的嘴,叹气,“你不仅不肯老实地待着,还总是能说一些话令我不快,方才是我错了,我应该早些给你惩罚。”
“我才不……”鱼阙才要挣扎,但朱果似的唇又被咬住,嘴边的话也被吃了进去。
唇齿相依,呼吸间尽是两人的气息交缠。
兰息暖意洒落。
靠得好近,太、太近了……鱼阙放弃挣扎。
唔,此前不是想尝试和他双修是什么滋味么?临了为什么又害羞了?
“晏琼池……”
鱼阙扯着他的衣襟,脸红得很不自然,她甚至不敢看他。
“好啦,不要说了,好好感受我。”
晏琼池用手背拍了拍她的脸颊,将她的脸扳回来,露出虎牙尖尖:“别总是关注其他人。”
“别害怕,应该也没有那么糟糕。”
他想了想,又说,“听说是这样的。”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你该不会什么都是看话本学来的吧?!
鱼阙本该拒绝,但是在他蜻蜓点水的一个吻后,突然陷到可怕的漩涡里去了。
她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
脖颈遂即被咬住。
*
房内的景色变化。
青帐落下,昏暗的房内有蜡烛晃晃悠悠地点了起来,衣衫摩擦。
摇摇晃晃的火舌,将房内一切染上暖光。
“你……晏琼池!”
青帐里隐约传来少女恼怒的声音,很快变作小兽般的呜咽,不过很快又是咬牙切齿。
鱼阙向来自持,但晏琼池总是像落入湖水之中的小石子,总是能破开她镜面似的心境。
“你要做就快些,别像狗那般……你、你……不要这样!”
少年闻言抬头,低低地笑:“阙儿还有心思说话么,那便是我的不对……我道歉。”
他握住她雪白的脚踝,抬起,轻轻咬了一口。
“你!”
玉卢馆外不仅栽种潋枫,还有梧桐,在风里麦浪一样簌簌作响,掩盖了屋内的声响。
用手捂着脸的鱼阙实在受不了,她推开晏琼池想跑,可是腿软被捉住拖回来,腰被箍住:
“别跑啊,阙儿。”
少年贴伏在她耳边,拨开微微湿润的发丝,咬住她的后颈。
被捉回去的鱼阙受不住,继而异化,紫色的竖瞳和龙角炸出,整个人像是因为受到惊吓而炸毛的幼兽,挥舞爪子抗拒。
“你已经恢复了么?”
晏琼池把被抓散的头发拨向耳后,看她示威一样展露出龙角和尖齿,略微惊讶,而后侧头在她的龙角上吻了一下,夸奖:
“阙儿好乖啊。”
被拿捏龙角的鱼阙整个人僵住,原本就红得不像话的脸更加红。
若是有小尾巴,小尾巴也炸了。
“你……”
鱼阙下意识地捂住脑袋,拒绝他亲自己的龙角。
“既然恢复了,我便不需客气。”
晏琼池的手抚上她的脖颈,羊乳一样白嫩脖颈多了斑驳。
扑倒,便是长久的缠绵。
“你!你……你哭什么?”
抓住他头发,脚趾绷紧的鱼阙察觉到脸上有温热的水珠低落,睁眼一看,只见水润润的眼睛里有泪珠掉落。
少年低头亲了亲她发烫的脸颊,将脸贴再其上,说:“我很高兴,阙儿……所以有些忍不住,还请你见谅……”
鱼阙放松了几分,也侧过脸去,小兽一般蹭了蹭他,嗓子有点哑:“真是的,怎么倒像是我占了你的便宜……哭什么?”
屋外星河流转,屋内红烛燃烧。
正所谓,觅人不得,金锁难开。
长长的红烛慢悠悠地燃烧,小小的火苗被屋内的气流惹得摇晃,终于噗嗤一声灭了。
在黑暗里,纠缠的长发分开,拥抱。
不久后,屋子再度亮起。
被喂过水后,喉咙干涩的鱼阙也累坏了。
少年用薄被裹了她,把浑身轻颤的她抱在怀里,贴在她耳边说话,带着万分的怜爱:
“谢谢你,阙儿。”
“你……真可恶。”
疲惫到了极点的鱼阙哼哼两声,没忍住,脑袋在他怀里蹭了蹭,睡了过去。
“嗯嗯?睡着了么?”
抱着鱼阙正要说些什么话的晏琼池看看她的睡颜,叹气,心情很好,把脸折在她脖颈处:“好梦哦,阙儿。”
*
梦里,是大雪纷飞的啸月山庄。
鱼阙梦到了自己第一次在啸月山庄看见雪的场景。她记得那天是烛玉京的初雪,破天荒不需要起来练功。
晏琼池很早就来叫她。
“阙儿,我们去看看雪吧?”
她很暴躁地推开他,说不去。
他狗狗一样拱她,说什么这是她来到这里后的第一场初雪,一定要去看看的。
小怪物实在太烦人。
她说,我不起来,你想看雪,你背我去。
语气也是十分的恶劣。
但是他真的将她连同被子一齐带出去。
小家伙背着她,带她看了啸月山庄的第一场雪。
雪纷纷扬扬地吹啊,飘啊,落了两人一身。
怎么才能知道自己喜不喜欢一个人?
比如我问你想和谁看雪,你想到谁就是了。
*
等鱼阙再次醒来,晏琼池还在。
他已经穿好了衣服就靠在床头,捧着一本书在写,写写停停时不时口中衔着笔颇为苦恼。
鱼阙抬眼看月华落在他身畔,心情很奇怪。
到底还是……师尊不让他们两个再接触,可是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师尊的脸色一定会很难看吧。
其实感觉还不赖的,对吧?
被诡异的愉悦包裹鱼阙忍不住哼哼了两声。
“你醒了。”
注意到鱼阙的视线,晏琼池将笔纸搁置一旁,覆身来亲她。
鱼阙把脸埋进被子里。
“嗯?怎么这个表情,可是有什么地方不舒服么?”晏琼池把她从被子里挖出来,捧着她的脸,笑,这个笑容又恶劣又无辜。
“王八蛋!”
她咬牙切齿,伸手去抓垂在手边的长发泄愤。
“你方才拼命揪我头发,现在还疼着,好阙儿,放了我吧。”
晏琼池笑着求她饶命,被揉成一团的头发才堪堪梳好。
鱼阙想起她抱着晏琼池的脖子,难受得十指没入他的发间,一阵一阵地揪他的头发一口一个混账,疼了就骂他,但是更多是把脸埋着哼唧的模样。
鱼阙脸红就会恼,又骂:
“王八蛋!”
晏琼池衔住了她的一缕头发,笑:
“看来你还蛮有精神的嘛,阙儿。”
他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然后,鱼阙的被子被扯掉,再然后,咬牙切齿骂人的鱼阙被反复揉搓捏扁,抓住床头的柱子还是被卷到漩涡之中不能自拔,最后瘫着是真的一点力气也没有。
结束后,她只侧着脸,恼怒地看着他。
仰脸躺着的晏琼池也转动眼珠来看她,无辜的笑了一下,但眼中幽紫迸溅,鱼阙遂即把眼神收回来。
这家伙……着实可恶!
鱼阙有点恼恨自己怎么就控制不住。
晏琼池翻身过来把脸埋在她脖颈,似乎也不生气了,这样静静待了一会,耗尽力气的两人终于打算好好说话。
“我不会让你离开烛玉京。”
开口就把她的诉求压了下去。
“你不能把我困在这里。”
鱼阙恼怒。
“没有要困住你,只不过现在外面太危险,我怕小龙主才离开烛玉京就被人掳走。”晏琼池说,“我可是一直在等你长大,要是被人偷走了,我真的会生气呢。”
鱼阙沉默了一会,“我得回草台峰去。”
“回去可是要被关禁闭的。”
他委屈:“抛家弃我二十年,我忍不了。”
“你在胡说什么?”鱼阙皱眉。
“你师尊不是要关你二十年禁闭么?”
他怎么知道……师尊要关她禁闭?
“好啦,这些都不是要点。”
他说:“燕侣莺传今已就,该给我个名分了吧,不然我清清白白好人家的孩子尽心尽力伺候还被抛弃,岂不是他人耻笑我了?”
“……”
被拱了的鱼阙不说话。
这家伙叫得比她还浪,又装得比她还委屈。
“我嫁给你,我入赘。”
晏琼池从她的发间抬起脸,黑白分明的瞳孔好似讨好人的海豹看着她,歪歪脑袋,叫她:
“夫君?”
鱼阙脸红,低低地训斥他:“你别乱叫。”
“不满意吗?”
“那,儿夫,夫郎,相公,官人?”
“还是不满意吗,那,妻君,妻主?”
鱼阙没有力气搭理他,也不想同他商讨这些,没说话。
晏琼池贴近她耳边,说:“夫君啊,你看我跟了你那么多年,耳鬓厮磨青梅竹马,是该给我个名分了。我要做正宫,做正妻。”
本该是温.存的时刻,气氛突然又被带偏了。
鱼阙只想把他的嘴捂起来。
她真是不明白,自己是来找他吵架的,为什么每次都吵不起来……还有这些话都哪里学来的?
“我要做正房。”
晏琼池对她的唯一诉求如此。
“……”
“我做什么都可以,只是别离开我了。”少年把脸又埋进她的发间,语气哀哀:“你自己回来的,我可不会放你走。”
“……”
“答应我嘛。”他说,“我们整夜整夜的待在一起,你要做什么都可以……对了,现在是禁海蜉蝣繁衍的时候,会有蓝色的潮浪,要去看看么?”
昏昏欲睡的鱼阙被他吵得有点烦,含糊两句后,只道,我不起来,你想看,你带我去吧。
于是,晏琼池真的给她穿好了衣服,用薄毯裹了,带她去很远之外的烛玉京海边。
两人在房里待到深夜,此刻四下里寂静无人,晏琼池抱着她坐在海边的礁石上。
星野低垂,大颗大颗的星星散落在墨色的夜里,好似流转的薄雾。
烛玉京的禁海蜉蝣此刻在海里翻腾,莹蓝色的光芒扑散,非常的好看。
这叫什么事啊。
鱼阙看着蜉蝣群,又看了看晏琼池。
谁做完那种事就出来看海?
难道又是他从哪里学来的浪漫桥段么?
晏琼池在星空之下更自在。
鱼阙看着他的下颌,又看了看星星,他也低头,两人自然地交换了一个吻。
“阙儿。”
愉悦得眼睛都眯起来的少年仰脸看看星空,风吹起他的长发,整个人很是惬意,他想了想,对她说话:
“我是晏琼池。”
“嗯……”
鱼阙沉溺进了这份晚意之中,觉得很困。
昏昏欲睡,耳边的风声仿佛也被拉长。
“但我曾经也名为魇阴。”
“嗯,不知道从哪里说起,随便说说好啦,话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我被兄长陷害,肉身被困在了九霄界的诛仙阵里,十二道神魂被镇压,四缕魂魄逃逸,其中三缕被击碎……只剩我精神化体,坠入凡尘轮回。”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叙述话本里的故事,“不论作为物兽妖魔还是人,我注定不能活到成年……我注定要被哥哥杀死,一次又一次。”
“都是拜他所赐。”
“待我重回穹苍之上,红色的眼泪化作愤怒将从天幕坠落,杀戮不可避免,那时也许我会真正死去。”
鱼阙如同一个蜷缩着的婴儿一般睡着了。
没有听到他接下来说的话。
“罢了……现在还能在一起,就很好啦。”
他低头亲亲她的额角,想起濒死时恢复记忆的竹林雨夜……惨死十六世,终于有人奋不顾身地来救他。
她那时候哭得可真难看。
明知道敌不过晏琼渊,还是要提剑向前……怒发冲冠,只为他一人而来。
凉爽海风带着些许腥咸,苍穹之下,一个衣着单薄的少年和睡着的少女依偎在海边,涛声依旧。
“谢谢你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