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野泽◎
蓬莱神宫作为古海国龙神的行宫, 现在更是神御之地,有神使镇守,晏琼池为何能那样熟悉自如地行走来去?
也不见书籍上记载的那样, 有覆盖着暗蛟纱的神侍把守其中。
鱼阙心里虽有疑惑,但仔细想了想, 觉着神宫既然能留晏琼池, 那么必定有理由。
她最多需要担心一下在神宫做客的晏琼池会惹出什么其他的事端。
毕竟神宫藏着诸多稀有的宝器,若是他一时兴起去盗抢, 下场大概会难看。
担心并不是毫无理由, 他有过多次前科,毕竟他晏氏的子弟都这样。
做客, 看上了好东西, 买,或者抢劫。
晏琼池和烛玉京那群晏氏子弟这样嚣张的形事风格, 真叫人担心。
她又再看了一眼身后的神宫, 才转头离去。
蓬莱神宫不像书里记载的庄严肃穆, 反倒是进出容易, 也挺奇怪的。
繁复漂亮的裙装影响赶路。鱼阙换下了没有防御属性的裙装,披上她那在颂祝祭典上常穿的白金对襟。
道袍破碎,另一件换着穿的深衣不适合作战,玄女绛也破了。
在阴沉沉的雾里, 白金的对襟好似寿衣一般苍白,着实是有些渗人, 但鱼阙不管这样, 用法器追着芜野泽而且去。
泥鹎根本就不是噩梦, 它是真的穿透了她的胸口, 可她毫发无损……不, 还是有影响的,她体内的金丹,变得愈发的沉甸甸。
它一直在往下坠。
鱼阙以最快的速度赶往芜野泽。
衔尾剑遗落在大泽之下,希望不要被其他人捡去了。
三片龙鳞在她的怀里发光,带着凉意,迫切地想指引她前进,仿佛前方有什么东西在等待,它们等不及了。
山宗的人还是没有放弃搜捕,他们依旧四处寻找逃逸的鱼阙和崔茗。
但总的来说,派出来搜捕的人手相较之前少了很多,因为以太和真人为首的晏氏集团与山宗内部的仇怨爆发,双方博弈,甚至动用了武力。
事情的发展饶是山隗也控制不住。
他唯一能够庆幸的,是漩海之上的困龙峡乱了,不然一旦晏氏集团的人和东洲烛玉京本家取得联系,山宗内部的党派争斗会升级两宗的恩怨。
山宗背地里做的事情上不了台面,因此对于外来势力的管控很严格。
山隗防备晏氏也正是因为担心他们和东洲有联系将秘密泄露造成反噬,才处处提防小心,处处挤兑。
脱离晏氏来到蓬莱洲避世的晏静休和其手下原是应承了老宗主的恩情来到山宗效力,隐忍多年,只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含章殿一事只是个突破口,让昔日骄傲的晏静休忍无可忍,终于选择撕破脸。
现下晏氏集团策反一半的山宗弟子,内部正乱,相比之下去追捕两个看起来丝毫不相干的家伙完全不重要。
可山隗不肯放过这两人,一定要抓住鱼阙。
毫无理由。
多亏了晏静休的从中掩护,鱼阙才不至于过上到处躲藏的日子。
她轻松地躲开了山鹰灵鸟和呼哨灵鸟的追捕,穿行在林间。
林间的山风呼啸,她又想起了晏静休的话。
山家的人,都不可信。
*
青鸾阙众人收到了鱼阙遭遇大难的消息,秉承道义他们迅速调转头,赶回红水望与白珊和黎含光会合。
红水望的龙神祭典已经进行到第五天,依然有游园进行,依然还是以舞蹈的形式讲述龙神的故事。
今日这一折在颂祝龙神的忠义——好友遭圈套,心焦不已勇往深渊搭救,不负金兰结义交。
老得不成样子的祭祀在风里用古海国密文颂祝,粗砺的话语里是古意之美。
他在颂祝龙神的事迹,他在说着很久以前,龙神搭救好友,却遭到背叛。
来自朋友的背叛。
龙神是水之统领,那么对立面便是火,在祭典上一般用火来代表龙神的敌人。
广场上点燃了大片的篝火。
青鸾阙众人在火光映照之下聚头。
琚师姐在听完白珊讲述的来龙去脉以后,迅速向师弟师妹们分配任务,务必快速找到鱼阙。
他们放出大型的寻搜术法,水系术法好似那绚烂的烟花四散开来,追着鱼阙的气息而去。
白珊在人群里左看右看,不见大反派,奇怪地问:“晏道友呢?”
琚师姐有些疑问,“他说要与你们一同修行,你们没有在一起?”
“没有,他没有和我们在一起。”
白珊有些着急,紧要关头,晏琼池怎么就不在呢?难道又去干什么坏事了不成?
“得快些联系他,一起帮忙找鱼阙才是。”
“别着急。”琚师姐也说不出安慰的话,只能尽可能地放出青鸾阙搜寻的术法。
水龙循着鱼阙的气味四面八方而去,但都没有回应。
“为什么……”
黎含光看着灭了的玉简,奇怪道:“为什么,阿及也联系不上了?”
*
经过好半天的赶路,鱼阙终于再次来到芜野泽。
芜野泽上常年雾气缭绕不散,泽边的芦苇生长其中,随风晃动,寂寥又清冷。
她拨开芦苇,看见的是经历一番苦战过后的泽面,天边的雷云晏息,芦苇烧焦的气息飘浮空中。
泥鹎早已不见踪影,想怕是黎含光他们几个将它杀死了……不过,他们人呢?
鱼阙想确认自己的衔尾剑掉落何处,但眼角余光突然瞄见了芦苇丛边上,倒着一个身形看起来眼熟的人。
他的长发泡在水里,随波铺散,像是一大团丰美的水草。
她走过去,想试探这人是否还活着,可近到跟前翻过那人的身体,发现居然是风化及。
风化及?
鱼阙很是诧异,风化及怎么会倒在这里?
能把衣装整洁玉树临风的北洲天才逼得如此狼狈,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如果风化及出事了,那么黎含光和白珊她们……鱼阙抬头四处看看,不见二人在场,只得先给风化及服用宝花玉露,试图稳定他的状况。
风化及的气息微弱得几乎不可闻,像是经历了一场恶战。
难道是和泥鹎交战时候受伤了么?
白珊和黎含光呢?
掉在地上的玉简折成两半,似乎是有人故意为之,在伸手向前的少年面前,生生踩断了他的活路。
正在鱼阙思量该怎么办时,旁边的芦苇丛里突然冒出一个蔫蔫的小脑袋冒出来。
是小黑蛇,四四。
它仿佛是受到了很大的惊吓,躲在草丛里不敢见人,兴许是闻到了她的气息才冒头出来查看。
晏琼池说,是这条蛇救了她。
它么?
鱼阙怜爱地将它抓在手里,继而关进芥子袋里让它休养。
她拿起自己的玉简准备联系白珊,同时又念咒,打算把风化及的身体变成草把子。
他高出鱼阙太多了,变成草人她才有可能将人带走治疗。
玉简没有感应。
在这茫茫的芜野泽之上,似乎外界的联系都被刻意地切断。
没有办法了,只能先带着风化及离开,然后再想办法吧……怀里藏着的三片莹白的龙鳞叫嚣着,不肯让她停下脚步。
在鱼阙左右为难时,崔茗出现了。
这个憨厚的青年抱着鱼阙的剑,非常谨慎的从芦苇丛里探出头来,像是在防备什么,在看见鱼阙后,又惊又喜:
“鱼道友!”
他似乎披着满身的水汽在芜野泽中走了很久,被围困不知方向,又追着她的气息一路而来。
“你这是……?”崔茗不解。
鱼阙正想将高大的风化及拖走,他现在已经被施用了活人草把之术,连三岁的孩子都能将其抱起来。
“他受伤了,得尽快处理才是。”她松开风化及,问到道:
“风道友为何会受伤,你可清楚?”
“不知道。”
崔茗将他们四人各自散开去寻找她的事情原本地告诉了鱼阙,“鱼道友被来历不明的黑蛇带走,我们可担心你。”
“只是鱼道友……”
他上下打量鱼阙,语气小心:“你还好吧?你是如何从黑蛇口中脱身的,又为何能在那么短时间内恢复完毕?”
“说来话长,我没事。”
“真的还好吗?”
“没事……”鱼阙不知道说什么来搪塞,她醒来时看见的是晏琼池,身上也没有伤口,那就只能是晏琼池为她疗伤。
他用了什么法子为她救治,她不清楚,只知道体内气息平和,连寒毒也已经平息下去。
“风道友亟待治疗,要想个办法将他带出去,送还给黎道友才是。”
鱼阙含糊推掉他的疑问说:“风道友若是独自去泽中寻找蓬莱蜃晶,想来是遇见了什么危险才会倒在此处。”
崔茗左右环顾,叹气:
“入夜之后,芜野泽起瘴气,瘴气似乎能迷惑人的感官,使人失去方向,我不过是稍迟了那二位女道友几步,便被困在此处,我兜兜转转走不出去。”
“若是我能再早一点回到这里,说不定风道友……”他的语气自责,抱着衔尾剑不知所措。
他是良善之人,应该不会出言欺骗,可以信任。
“不关你的事。”
鱼阙说,“崔道友你便和我一起将他送出去罢。留在这里可能还会有危险。”
芜野泽能够幻化出泥鹎来守护,那必然还会滋生其他的怪物,他们尚且不能对芜野泽周围的情况掉以轻心。
“眼下风道友伤势过重,你我又是医修弟子,不如就地治疗罢。”崔茗提议。
风化及的情况看起来实在不好,必须马上治疗才行。
“好。”鱼阙犹豫了下,答应了。
两人放倒了一大片的芦苇,在周围施加术法的结界,将昏迷不醒的风化及放置其中。
先前给他服用宝花玉露,勉强吊住他的一口气,所以风化及还有生还的机会。
他受伤得实在太严重了。
外表看起来没什么,甚至连他的衣服都不曾沾着血,但他的神魂经脉内里斑驳一片,似乎是有什么人向他的体内突然灌注打量的灵力,逼得他几乎走向绝路。
鱼阙尝试为他修复神魂,也就是以九蟾丹配合跳水玄杀来救人,但是蓝色的小鱼落入他体内,溅不起一滴水花。
崔茗皱着眉头,说:“风道友身上似乎盘踞着什么东西,黑色的雾气,正团聚在他的金丹与灵脉各处。”
“风道友,似乎是被心魔袭击了。”
“心魔?”
“想必是独自留在此处搜寻蓬莱蜃晶时出了意外,事不宜迟,我们快些治疗风道友才是。”
崔茗似乎在解决神魂问题上很有研究,他运起精纯的木系灵根,施法念咒,配合着药材对风化及进行救治。
救治的结果很是成功。
风化及的生机渐渐复苏,他紧紧握着的手松开,一个流光溢彩的晶体从手中掉落。
鱼阙捡起来,仔细查看。
不出所料,这小小一块的晶体便是传说里千年大蜃死后受祝福结下的蜃晶。
传说里,大蜃结出来每一枚蜃晶都可谓是天地灵气的浓缩。
蜃乃是海上的精魂供养的灵兽,它们吸食海上灵气,而海是日与月的故乡,自然灵气更加难得。
蓬莱蜃晶可谓是天地间稀有的天材地宝,这种灵气之物入药再好不过了。
不知风化及为了它又吃了多少苦头,才将自己沦落到这等重伤的地步?
被心魔入侵可不是小事。心魔皆起于自己的孽障,它会**修士堕落。
生出心魔可是修行的大忌。
黑蛇爬上鱼阙的手腕,温顺地舔了舔她,还有那块流光溢彩的蜃晶。
鱼阙叹气,把蜃晶塞回风化及手里。
他们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她所求的呢?龙神埋骨地就在眼前,要怎么样才能找到有用的线索?
在她望着不远处白茫茫一片的芜野泽出神时,勤劳的崔茗已经在附近捡拾木根芦苇,将它们聚在一起,形成了巨大的柴火堆。
虽说是夏夜,但夜晚的露水很重,千万不可着凉了。
篝火燃起来,三人靠着篝火取暖。
周围的芦苇像是旋着裙摆的舞者,它们飘摇起伏,高低错落的残缺石人在摆动的芦苇之中若隐若现,像是竹林里沉默的鱼氏亲族亡灵。
“多谢崔道友的鼎力相助。”
“唔,没事。”
“你在做什么?”
“烤豆饼啊。”
崔茗又在烤豆饼,甜糯糯的豆饼香气弥散。
他好像很喜欢吃这个。
“这是我阿娘在临终前最后一次为我做的食物,”他抱膝坐着,看着冒着白烟的豆饼,说:“我娘亲她为了和我爹逃出蓬莱洲花费不少心血,她甚至是不惜摔断腿也要爬着离开。我此前不能理解为什么娘亲那么急切地逃离外祖,现在我看清楚舅舅是这般性格后也明白了。”
“其实不是娘亲要回来的,是我擅自做主把她的牌位运回来。她临终前说过,想再看一看蓬莱洲的日月,蓬莱洲澎湃的海……”
鱼阙听他这样说,也想起来来面容逐渐模糊的阿娘。
人言常道,去世之人在你心里逐渐模糊,是期待你开启一段新的生活,好好地走下去。
可是……鱼阙低下眼,看着崔茗递过来的豆饼,心中一软,接了过来。
“我娘还在世的时候,最喜欢给我做豆饼了,又甜又香,只可惜她不在了,我再也吃不到她做的豆饼……尝尝罢?”
“谢谢。”
鱼阙咬了一口手里的豆饼,含在口中还没来得及嚼,又被小蛇抢走了。
四四不让她吃陌生人给的东西,叼着豆饼鼓着腮帮子很是生气。
“鱼道友的灵兽也喜欢豆饼吗?”
崔茗见状,也给它分了一个豆饼,但小蛇只要鱼阙手里的,碧色的蛇瞳里对他是警惕和防备。
见它如此,鱼阙只将口中的豆饼咽下去,没说什么,她对任性的小蛇总是格外的宽容。
崔茗也没有介意,一边吃着豆饼,一边闲聊,说他跟着娘亲学习医术,这般那般的,让人觉着他是个勤奋朴实的家伙。
确实如此,崔茗忠义良善,给人的感觉就是邻家温和的大哥哥。
夜风吹人凉爽,篝火还在持续燃烧,叫人好不惬意,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迷迷糊糊间,鱼阙听到了少女的低笑。
她朝着声源的方向望去,看见穿着黄衣裙的少女远远地站在芦苇丛中,和她对视。
夜色朦胧,看不清少女的面容,但明显能感觉她在笑着,但是眼神恶狠狠地,带着怨毒。
见鱼阙回头,少女转头钻入夜色,有意要勾引她去往芜野泽深处。
鱼阙站起来,拿起衔尾剑朝她的方向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