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医修◎
一头栽进祖无境的鱼阙从杂草堆里抬起头来, 环顾四周,初升的太阳还没有落到这峡谷之下,飘**的水汽凝成雾气。
这里似乎是处于峡谷之中的密林。
参天大树盘根错节, 树须繁茂,只是在扭曲的根系里夹杂着灵兽的尸骸。
骸骨森森, 挂着湿腻的青苔。
空无一物又黑洞洞的眼睛对着她, 像是在打量贸然闯入的小羊。
没由来觉得心慌的鱼阙突然觉着喉咙发痒,她开始咳嗽, 喉管里的血自指缝里溢出。
一滴两滴……像是残漏将尽的夜晚。
眩晕, 头耳嗡鸣,从身体深处传来了巨大的咔咔碎裂的声音, 手脚好像有些不受控制地颤抖。
因为有八珍汤辅佐九蟾丹发挥最大的药效, 鱼阙才能清醒地体会到神魂透支的滋味。
好痛……
鱼阙清丽素白的脸上血污遍布,连耳朵也有血渗出。
喉管里吐出的发黑的血落在枯黄的叶子上。
土地之下有东西伸出雾一样的触手, 争先恐后地吞噬血液。
可掀开那些叶子, 又什么也没看见。
她有些茫然地呆坐, 感觉腰部有些痒痒, 低头看去,自土地之下生长出来的触手顺着衣料上晕开的血爬上了她的腰部,试探摸索伤口所在,而后深深扎入皮肉里——
感受到腰上伤口传来的剧痛, 鱼阙终于从迷惘的状态里清醒。
她反手操纵剑斩开那些不怀好意的触手,施法结印落在腰部伤口处。
温柔的水随着术法钻入伤口, 迅速愈合。
但寒风枪枪头上所附的寒毒还在, 掷出这枪的人心肠歹毒, 他们不打算给她留生路的。
鱼阙来不及处理自己的寒毒, 吃了宝花玉露凝聚神魂后, 连忙去寻崔茗。
两人下落时她用了术法托住崔茗,让他不至于摔得个粉身碎骨……鱼阙回想寒风枪破空而来的那一幕。
明明才认识不到几天,他连续几次为她出头甚至是以命相保……这便是以心换心的友情么?
一向以自我安全为中心朋友不多的鱼阙心里觉着怪怪的。
是感动?也算不上。
就是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但不管怎么样,崔茗为她受了伤,于情于理她也不能抛下他不管。
在四处寻找崔茗的过程里,鱼阙看见了附近七零八落地躺着很多人,仔细一看是那些追捕她的修士。
他们也摔进了祖无境,四仰八叉,表情惊恐,睁开的眼睛里只有眼白,大张着嘴,口涎流出。
鱼阙觉着不妙,上前去探查他们的鼻息。
他们应该是突然从半空中无意识地摔下来的,连罡气都不曾展开,不过摔伤并不致命,人还活着……只不过,为何是这副模样?
好像是魇着了,为什么会魇着?
本着仙林宫修士的道义,鱼阙想试着为他们开解魇症,但救治失败。
不过山宗的人很快就会赶来……是了,山宗的追兵很快会到,届时他们会负责救治这群倒霉蛋。
鱼阙立刻抛下好不容易生出来的救治他人的念头,启用双鱼瞳。
笼罩四方的雾气在双鱼瞳面前无所遁形,她才看清楚周围真实的面目。
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石人,它们的五官被林中的山岚瘴气腐蚀得厉害,但又分明能察觉得出来,在郁郁葱葱的密林间,骸骨和石人仿佛萦绕着不甘和怨恨,恶狠狠地盯着他们。
危险!
鱼阙心头突突直跳,下意识地退后一步。
便是这退后一步让她看见了前方被叫不上名字的野兽拖走的崔茗。
她也顾不得周遭环境带来的恐惧,冲上去抽剑斩杀野兽,救下崔茗。
崔茗受伤不轻,身上有野兽的咬痕,左肩胛骨还插着那杆寒风枪。
但好在人还活着。
鱼阙将崔茗扶起来,撬开他的嘴,动作略微粗暴地将宝花玉露丸喂给他。
宝花玉露丸当真是立竿见影,才服用下去不到半刻崔茗便睁开了眼睛。
他剧烈地咳嗽,半响才说得出一句话:“我死了么?”
“牛头马面……怎么会是余道友的模样?”
鱼阙只得拍拍他的脸,让他清醒:“崔道友,你还活着。”
崔茗盯着她眼睛里流出来又干涸的血,闭眼,再睁开,“我真的还活着么?”
“……听着,我们得马上离开。”
鱼阙语气严肃,“但是现在我得先给你处理伤口,可能会有些痛,”她意指寒风枪。
“还请……还请余道友速战速决罢,我芥子袋里有止疼药。”
崔茗的嗓子嘶哑,但语气悲壮得像是在口述遗书。
寒风枪必须趁早处理,已经有冰霜顺着伤口蔓延,要是再晚一些蔓延到了心口处就棘手了。
一手抓住那杆寒风枪,一手扶住他,鱼阙一脸抱歉,安慰道:“请你忍一忍罢。”
鱼阙虽然嘴上温柔安慰,但手里动作毫不犹豫地,一把拔出寒风枪枪头。
只听得噗嗤一声轻响,血肉连着枪头被带出。
血即将倒灌的瞬间,她施用术法将伤口堵上,继而转用仙林宫的术法为他治疗。
治愈术使得皮肉迅速愈合,鱼阙行云流水般地完成救治。
皮外伤是止住了,但崔茗体内那紊乱的灵气和扩散的寒毒她无计可施……寒毒,她是水系灵根,对寒毒毫无办法。
崔茗眉头紧皱,如此粗暴的施救过程他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
鱼阙在他的伤口处种了一朵能吸收毒素的花,就算是处理完毕了。
“好了,咱们快些离开。”鱼阙给他披上衣服,又胡乱地抹了一把脸,说道。
要不了多久,山宗的追兵就会赶到。
不过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奚泉非要她从这里走,有什么讲究吗?
又是为何,那群修士的神色如此紧张?
“你看我做什么?”
见崔茗盯着自己,鱼阙奇怪地问道。
他摇摇头,从怀里摸出一块手帕,想了想还是交到她手里,什么也没说。
崔茗如此的虚弱,鱼阙想摸出五品莲台将他放在莲台中带着走。
五品莲台是仙林宫出品的高阶法器,能够将重伤昏迷的人放置在莲台之中带着走,内置风雪净瓶,对修士的治疗有益。
但五品莲台已经赔给晏琼池,她摸了个空。
于是征求意见后,鱼阙继续施用草把子术法,把崔茗变小为巴掌大的稻草人,揣在怀里。
低头的瞬间,她发现手上乖乖环着的小蛇四四不见了。
方才一片混乱,各类术法追着她,她已经是只顾不暇,连法衣道袍都被砍得破烂。
鱼阙低头看看自己空****的手腕,有些愧疚。
但伤怀归伤怀,赶紧跑才是正经,鱼阙抄起剑,朝着石人面向的龙神埋骨地而去。
蓬莱洲上的石人都面朝龙神埋骨地,相当于一个路标,而她正要去往埋骨地。
才走了不到十来分钟,消失很久的雾鱼突然出现了。
自打她来到此处后,用于追踪的雾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鱼阙不肯离开山宗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雾鱼。
它应该是发现了什么,或者是被什么东西抓住了,逃不掉。
不然不至于她几次念咒都寻不到它的下落。
鱼阙原本想着一边翻找古海国的信息,一边偷偷调查雾鱼的去向。
再者还有事情想问问太和真人,毕竟令牌还在她身上……谁知道山宗这群人来势汹汹,不仅不给辩解的机会,还下如此之狠手。
长着珊瑚小角的雾鱼背上驮着蔫巴巴的黑蛇……四四为什么会和雾鱼在一起,难道认识它们么?
背着黑蛇的雾鱼环绕鱼阙一圈,咬着她的衣服往某个方向拖去,非常着急。
鱼阙被它领着,跌跌撞撞地往祖无境深处而去。
*
红水望的祭典上有灵鸟血溅长街,叫人不免觉着晦气,但总的来说游灯举行得还算是顺利。
游灯过后第二天,是龙族的旧习,敲钟舞游街。有艺人头戴龙角面具手执钟铃,排成方阵跳舞。
此舞原先是龙族回应俗世祈雨的舞蹈,也是对人世风调雨顺的承诺。
而龙族凋亡,自有新的水司执掌降雨之责,敲钟舞也变成了蓬莱洲上一种节日才会跳的舞,为的是纪念千百前繁盛的龙族。
舞蹈活动会一直从清晨持续到夜晚,其间会有人一直敲钟铃。
钟铃声有节奏还算好听,但一直这么敲下去,真叫人觉着心烦。
白珊撑着下巴看楼下路过的敲钟方阵,目光转回屋内,屋内坐着她的两个好友。
黎含光和风化及严格遵循着仙门的自律作息,属实是到点就起的狠人。
她不一样,她是被钟铃的声音吵醒的。
这两人起那么早,一是为了给晏琼池送行,二是有事情要找晏琼池作商量。
楼上传来哒哒哒的木屐敲在木质楼梯的声音,是大大咧咧的乌宥操着他的四方步下来了。
青鸾阙的琚师姐和乌宥作为云旗峰首席弟子,有为后辈引荐带路的义务,就像追萤为白珊引路寂天道,此次跟随小师弟晏琼池来蓬莱洲,也不算是一时兴起。
大师兄大师姐都收起了平日里没正形的模样,披上了绣青鸾的玄五四方洞衣。
象牙色的洞衣垂着络子缀涯珠,头戴莲花冠,头发完全束起,长长的绦带自冠下延伸,几乎拖地。
手执玉笏,端庄威严。
晏琼池自然也是这副打扮。但他并未真正成年,未成年的修士得在额前留两缕长发垂下,表示年纪尚幼。
身着严肃端庄的洞衣,眉心点着鲜红,颊边乌黑柔顺。
虽然白净看着好欺负,但气质俨然是仙门弟子不可进犯的孤傲高洁。
真不愧是仙门里最唇红齿白的小师弟啊。
怨不得在仙门时,那么多女道友都愿意偷看他。
虽然平时总是叫嚣着比小师弟美貌能比小师弟更快找到道侣的乌宥啧啧两声,今日才是真的服气。
白珊一行人也是头一次见晏琼池作仙门弟子的打扮,也是稀奇。
虽然追萤在草台峰上也作首席弟子的打扮,但是玄女绛在洞衣面前好像失了气势一般……也可能是她颜狗,反派穿这个太显正派了吧!
内敛又含蓄,怪不得主角团都看不出来他藏着一肚子的坏水。
白珊虽然不认同晏琼池的三观,现在还是忍不住为他点了个赞。
“啊呀?你们怎的起如此之早?”琚师姐看面前三个小朋友乖乖坐着,好似在等什么人似的,开口问道。
“是有一事要和晏道友商量的。”黎含光说。
琚师姐点头,“你们快些说罢,我们在外头等你。”
在风化及的眼神鼓励下,黎含光小跑着近到晏琼池跟前,双手合十很是恳切:
“晏道友,我今日有一事想拜托你!”
“无需客气,只管说就是了。”
晏琼池一如既往的温和。
“如若晏道友见到了蓬莱使者,能不能……替我询问一句蓬莱蜃晶的下落?”
“蓬莱蜃晶?”他想了想,问:“蓬莱蜃晶绝迹已久,黎道友问它来做什么呢?”
“我需要它入药……总之晏道友替我问上一句就好,拜托了。”
虽说蓬莱的大蜃都在魔潮里消亡,但困龙峡还有着蜃精呢,既然蜃精一族并未完全覆灭,那么蓬莱蜃晶也并不是无处寻觅。
“好。”晏琼池应允,想了想又说,“蓬莱蜃晶可遇不可求,我不能确定蓬莱使者是否会将它的下落告知。还请黎道友对此尽量抱着最坏的打算。”
世人单知道蜃晶出产于受祝福的千年大蜃,但是不知道蜃又分为两种,蜃和骸蜃。
不论是那种蜃,黎道友只要知道蜃晶的下落……都可以吧?
“多谢多谢!”
见晏琼池答应,黎含光又是一记双手合十。
她简单的发髻上插着昨夜新买的缠枝蝴蝶,小蝴蝶随着她的动作晃出弧度,活泼可爱。
“黎道友客气。”
晏琼池不再多作停留,转身下楼与师兄师姐汇合,去往蓬莱神宫。
*
红水望离蓬莱神宫不远,行路也不过一两个时辰,更别说御灵而上。
望着越来越近的霾紫色宫殿,乌宥一半忧愁一般感慨。
忧愁是为了即将结束的旅程,感慨是为了也是为了即将结束的旅程。
“来到蓬莱洲,玉简与仙门的联系就断了,到底是因何缘由呢?”
乌宥下意识地掏出酒葫芦,但摸了个空,酒葫芦被琚师姐没收了,只得讪讪道,“等小师弟领到了法器后,还得快些回到中洲才是。这些天我总是心神不宁,仿佛有大事要发生。”
他作为最先拜入青鸾阙的新生一代弟子,与仙门的联系最强。
虽说这些天过于沉醉在龙皇酒的美妙里,但人醉心不醉。
联系不上仙门,他总觉得不好。
琚师姐也为这事奇怪,蓬莱洲和中洲距离实在是太远了,也许是中间隔着一个困龙峡的缘故吧……好在法器即将到手,离返程不远了。
“行了,别瞎想。”
琚师姐说,“仙门自有师尊坐镇,训诫堂守卫保护,轮不到我们一天到晚操心……或许纯粹是因为困龙峡扭曲了两洲的通道呢?”
“也对,不过漩海之上还乱着呢吗?”乌宥又扣扣头,“别到时候咱们返程,又给堵在那里了。”
晏琼池安安静静坐着,听他们的对话。
他轻轻眯起眼睛,看着越来越近的蓬莱神宫,笑了笑。
到达蓬莱神宫,三人的御灵降落在神宫前的一片礁石上。
不知是不是由于地势的缘故,下落站定后,雾就大起来了,置身其中,景色像是覆着的蒙蒙水汽。
可远处看着,并无不对,怎的近到跟前就朦胧一片了呢?
不过好在还是能勉强看清楚周遭的环境。
“哇啊!”
除了喝酒和琚师姐对一切都兴致缺缺的乌宥仰头望着面前恢宏的宫殿,大叫一声,很是兴奋,冲琚师姐说道:
“师姐快快快,用留影石给我留影,以后我就可以跟小辈们说我来过蓬莱神宫了,有留影石作证呢!”
琚师姐一拳打在他脸上:“吵死了,安静点。”
三人只是来到了宫殿外层的幻影,也就是蜃楼,想真正进到神宫内部,还得神宫里的人出来引路。
古海国密卷里是这样描述蓬莱神宫:龙之石巢,其高可通天地,以贝壳为墙,以珊瑚为檐,昼可见鳞光,夜可知其辉。
龙祖孟君喜爱以为第二行宫也。
如今龙族的辉煌已去,剩这寂寥的宫殿矗立在故地,被昔日的敌人征用。
不过天人的威严不可动摇,不可妄加评论。
朦胧的雾中,突然出现了灯盏,有引路的侍女神宫侍女自雾里显现。
她们穿着广袖,脸上蒙白纱,乌发垂落。
风微微吹动,翻飞的裙摆好似即将起飞的白鸽。
乌宥连忙握好玉笏,做出恭敬的模样来。
“七脉争锋一甲,青鸾阙云旗峰问寒道君座下九弟子,晏琼池。”
为首的侍女执灯走到三人跟前,语气并未有任何波动:“请将通传券书交于我等。”
通传券书便是七脉争锋一甲获胜后得到的兑换神品法器的证物。
晏琼池将镌刻铭文的券书递上去,拱手作揖,态度端正温和:“还请仙子引荐。”
“你且随我等来吧。”
验明正身无误,侍女执灯转身,示意晏琼池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