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历蓬莱第二天◎
“你怎么会在这里?”
待崔茗背着笼箱近到跟前时, 鱼阙问,“不知道崔道友的目的地是哪里。”
“我要去山宗。”
“山宗?”
鱼阙不太了解蓬莱洲上的宗门势力,心里稍稍记下, 但面上并未有什么表示,点头说:“祝你路上平安。”
“那么鱼道友是要去哪里?”
崔茗左右看看没看见有伙伴在她身边, 语气不解:“你一个人么?”
“是的。”鱼阙说, “我一个人。”
崔茗想起来那个倚着船舷仰头看天而后将视线转向自己、傲慢又冷漠的少年,有点疑惑, 先前鱼阙不是跟他玩得挺好吗?
怎么这会子就是一个人了?
“鱼道友的目的地是?”
“目前还不知道。”
她如实回答, 肩上的雾鱼用尾巴拍拍脸颊提示她前方又有线索。
“要结伴同行吗?”
“不用”
“那好,也祝你路上平安。”
崔茗很礼貌地和她道别, 仿佛只是遇见了普通都寒暄, 见她没有同行的意思便又赶路。
两人分别后,鱼阙继续跟着雾鱼向前走。
慢慢接近城中, 人情味才渐渐浓重, 纵横交错的巷子街坊, 摆摊的商贩、游人交织, 寂寥的长街终于喧闹起来了。
而鱼阙跟着雾鱼穿行其中,陷在小巷里出不去了。
她观测半天,并无发现周围哪里不对,定睛看肩上的雾鱼, 发现它异常的在打转,眼睛变得浑浊, 似乎是法力失效。
仔细一思索, 大概是喂的血不够, 要重新施法续上法力才行。
长长的小巷堆积着货品, 有人来往, 鱼阙打算找个无人的地方做法。
沿着小巷走到底,到了零星的居民区,确认四下无人,鱼阙划破指尖。
这些秘术还是不要叫人看见为好。
眼中的黑色纹章慢慢浮现,鱼阙突然听到了有人聊天的声音。
是两个老媪在交谈。
似乎就是普通的两个老朋友聚在一起拉些家长里短,说的话大概是蓬莱洲的方言。
中洲和东洲的方言还有一定的共通之处。东洲的俗世方言软软糯糯,晏琼池倒是会这个,他的嗓音说方言好听得很,像是含着糖在说话。
鱼阙不会说,但入世修行听多至少能够听懂些许。
可蓬莱洲的方言连贯,很不一样。
很干脆,带着古意的美。
正当她想着要不要离开再找一处地方施法,毕竟这奇怪的术法被人看见多有不好,而这两个老媪的对话里出现了“跳水玄杀”一词,让鱼阙愣住。
跳水玄杀,是鱼氏秘术里能够接通神魂的招式的名字。
鱼阙不知道为何鱼氏秘术的招式名字那么奇怪,什么跳水玄杀、秋衣孤裘。
《太九海国秘术》里的招式还好些,海月境,灵宝双鱼瞳倒说得过去。
相比之下仙林宫的技能名字都很有意境,什么落英缤纷、摘叶飞花,叫人一目了然。
因为一瞬间的好奇,鱼阙探头去看那两个坐在摇椅上晒太阳的老媪。
只是两个耳垂很长的老婆婆,穿着粗布衣裳,看起来淳朴得很。
两个老太太似乎是发现鱼阙探出来的半个脑袋,乐呵呵地用方言朝她打招呼。
鱼阙没听懂,眨巴眼睛。
她们这才意识到这个小姑娘可能是外乡人,换了中洲话,问她在那里做什么。
“……路过此地。”鱼阙从角落里出来,在老婆婆面前,她又是个有些局促的小女孩。
“唔哟,小姑娘模样好乖。”
老婆婆夸奖。
“偷偷看做什么啦?”
“我有、有几句话想请教两位老人家。”
“那你说便是了。”
“……跳水玄杀?”
鱼阙清了清嗓子,学着她们的语调念出这四个字,“请问老人家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跳水玄杀?”
老婆婆为她扭捏的发音哈哈一笑,很和蔼,纠正她发音,玄的音调高一些,意思可能是:“什么什么的相接之地。”
“相接之地?”
“哦,这个词更古老一点的意思,指的将什么缝合起来。”另一个老婆婆补上,“是的是的,就是把什么东西补起来。”
“大缝合?”
这么直白朴实无华?
“诶对对对,就是大缝合的意思。”
两个老婆婆就着这个跳水玄杀议论起来。
不过说来说去,都和连接或者缝合有关。
“所以跳水玄杀,是蓬莱洲古语里缝合连接的意思?”鱼阙在激烈的争吵里,只插上了这么一句。
“是啊。”
鱼氏秘术记录的招式技能,居然和蓬莱洲的方言那么像?
鱼阙挠了挠眉毛。
仔细一想,是了,这可是龙神时代传下来的秘术,用古海国的语言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么?
再加上鱼氏本家又是古海国十一岛里的一部分,保留一定的古海国语言是可能的。
倒是她孤陋寡闻了。
她很好奇,其他的招式名,又是怎样的意思……看来这蓬莱洲跟鱼氏确有关系,此前早该想到的。
要是能找到更多记录古海国的文献就好了。
“这里有新鲜的果果,伢女要吃吗?”
“不用了,谢谢老人家。”
话虽如此,两个热心的老婆婆还是给她装了很多紫色的果子,要她在路上吃。
蓬莱洲民众还是很热心的。
辞别两个老婆婆后,鱼阙找了个地方给雾鱼喂血,吃过血后的雾鱼重新振作,继续前进。
*
心里琢磨古海国十一岛和鱼氏关系、心情复杂的鱼阙跟着雾鱼直直地穿过嗤汾城,又从西角离去,沿着一条泥泞的山道前进。
奇怪,目的地不在嗤汾城么?
那就是雾鱼追踪术法出了问题。
这不能怪她学艺不精。
鱼氏覆灭太突然,当年还是小孩儿的鱼阙自然没来得及将娘亲教的秘术学纯熟,总有一些术法总是不得要领。
比如跳水玄杀……啊不,应该是大缝合术,她虽然知道有这么一个招式,但是从来不敢轻易地用,多亏了崔茗那日再船上为她开解,这才领悟多年的疑云。
不过药王谷密宗居然和她鱼氏的招数有共通之处,确实难得。
看来有机会得拜访一下药王谷。
又朝西角山道走了半个时辰,周遭的植被越来越密,山道两边的凡民越来越少,天空依稀能看见御灵而过姿态潇洒的宗门弟子。
不知道蓬莱洲的宗门势力如何。
中洲宗门势力繁多,在此前的入世修行里鱼阙也接触了不少,只不过关于蓬莱洲的势力嘛,她确实没有耳闻,半封闭的蓬莱洲对她来说,实在是……
“多谢道长,要不是道长,我今日就要命丧这不通人性的灵兽嘴下。”
又有一老头嘶哑的声音打断鱼阙思路。
“老人家快止了话,等下会有些疼,请老人家暂且忍一忍。”熟悉的声音,含蓄内敛。
鱼阙循着声音找去,只见在一簇紫色草丛后有一坐一跪两个人。
一个戴着斗笠的老头坐在地上,卷起来的裤腿下是狰狞的伤口,一个穿着麻衣弟子服的青年跪地为他治疗。
盈盈的绿光自他手掌溢出,伤口的皮肉迅速愈合。
“你取这两副药,回家煎药吃,我这术法只能治你的外伤,但受惊的惊悸还得以药调和修养。”
崔茗低眉顺眼,嘴上嘱咐,从一旁的笼箱里取出几包黄纸包着的药材,郑重交予那老人家。
又扶了那老人家起身,妥帖地给他收拾散落一地的物件。
老人家背着行李又是好一番感谢后离去。
“啊呀?鱼道友?”
转头要收拾自己东西的崔茗发现鱼阙,展颜一笑:“你怎么在这里?”
“……路过。”
鱼阙大方地走出来,仍然是不解:“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正在赶路,而后听见有人呼救,过来发现那位老人家受伤,于是停下来为他救治。”
“崔道友走山道赶路?”
赶路不应该选在宽阔平坦的大路么?
“这条路正是通往山宗。”崔茗奇怪道,“鱼道友也要去往山宗?”
“不……”
事实上鱼阙也不知道自己要去那里,眼下身上唯一的线索就是那两片鱼鳞。
这鱼鳞化成的雾鱼能够循着那怪鱼的气息寻找,但具体位置在哪里,什么时候能够找到,她也不大清楚。
但雾鱼要她向前是一定的。
“看起来我们有好长一段路能够同行,一起结伴如何呢?”崔茗收拾地上的草药,他细心地将它们拢好捆扎,一面又同她说话。
“……崔道友为何一直背着这个笼箱?”
有东西放在芥子袋不就好了么?
带着这样一个笼箱,入世修行也不方便。
崔茗腼腆羞涩一笑,“我的芥子袋算不得高阶,装不了太多东西,里面总是装着很多药材,药材用不完但是芥子袋不够用……每次整理都腾出来很多药材,丢掉可惜于是我配成药分发给有需要的人,笼箱装着方便取用。”
药王谷灵草丰盛,他入世修行时常施药给他人,这也是一片赤忱的善意。
“可以一同前行么?”
崔茗背上他的笼箱,问道。
“好。”
*
梧桐小庄。
青鸾阙众人已经规划好了去往树国郡的路线,拿到法器后如何快速返途也计划得明明白白。
这群家伙看起来那么不着调,但是办事确实有效率在的。
蓬莱神宫,据说曾经是龙神的宫殿。
只不过在龙神征战天界败落之后,这里便被天界接管蓬莱洲的使者改成了接待天界的宫殿。
本次七脉争锋神品法器,也来自天界。因为两界连接不便,所以由蓬莱洲代为转接。
蓬莱洲相当于是个中转站。
青鸾阙的师兄师姐们对去往蓬莱神宫的兴致很大,倒是七脉争锋斩获一甲即将抱得神品法器归的小师弟本人好像不大高兴。
此刻他骨头懒散地坐在梧桐小庄的石亭子里,手指挑玩脖颈间的黑蛇项圈,神情恹恹的。
像是丢了东西的小朋友,看起来在生闷气,连昔日里笑起来尖尖的虎牙都带着不高兴。
“晏师弟,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打理好一切的琚师姐见他独自坐在院子里,于是走过来打招呼,可左右看看,不见那个小姑娘:
“鱼阙呢?跑哪里去了?”
琚师姐此刻又明白了点什么,问:
“你们两个闹别扭了?”
她对谁的好似自家亲姐姐那样,从来都是有话直说的利爽:
“这可不行啊,晏师弟。”
给你机会你怎么不中用?
“鱼道友有事先行一步,并非是我的缘故。”晏琼池以手支颐,眉眼低垂带着点被爽约或者被抛下的少年人之哀怨,“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我原以为她是跟着你一起来的,跟风化及黎含光关系也亲近,再不济是跟他们来的,结果她真的一个人么?”
琚师姐也没想明白鱼阙来做什么,只得安慰几句小师弟。
眼前的小师弟可跟平日仙门高徒世家子弟的高冷自持不太一样。
果然是……有了情意的少年人么?
啊呀呀,看来是没跑了。
她会心一笑,不巧有人叫她,对晏琼池道一句快些振作以后还有机会见面,便去办事。
琚师姐走后,心情尚且不悦的晏琼池想了想,摘下脖颈上的黑蛇项圈。
那项圈化为一条矫健的小蛇,盘绕在他指尖上,嘶嘶吐信。
黑蛇一看自家少主这副模样,不敢说什么,缩了缩脖子,有些心虚的想:我哪里知道鱼阙前脚刚回房,后脚就溜了,少主你别不是在生我的气吧?
“她现在在哪里?”
“少主,这里是蓬莱洲,我用术法会被发现的。”黑蛇摇头,它也不知道鱼阙往哪里去了。
该死的蓬莱洲启用那么大规模的魔气检测术法,这不是束缚住它的手脚……黑蛇甩了甩尾巴,啊不对,它没有手脚。
“应该在去往山宗的路上。”
晏琼池只能隐约感觉到一缕要散不散的桂花奶香,正是山宗的方向。
怎么好死不死的往山宗去了。
晏琼池在思虑山宗和五番印失落的关系。
“那个崔家子,大概率也是要去山宗的,”黑蛇说有些担心:“他们两个不会遇见吧?”
“大概率会遇见。”晏琼池语气淡淡,“他会放过向鱼阙套话示好的机会么?”
“万一鱼阙真的……啊呀呀,被骗了怎么办?”
“让她见识人性丑恶也不是不行。”
被抛下的少年嘴上这样说,有点赌气的意思:
“和蓬莱洲断联许久,我是不知道现在的情况如何。罢了,小姑娘总要长大的,到时候死伤任她去。”
“确实,咱们不管她了吧。”
黑蛇颇为赞同,它总觉得鱼阙太固执太执拗,冷漠但又不完全冷漠,尚对他人抱着希望,那崔茗看起来这样伪善,能是好人么?
该让这单纯的少女知道知道人心之险恶才是!
“你跟着她。”晏琼池说。
黑蛇的尾巴垂下,有点蔫蔫。
它就知道!
“可是少主,你神魂开裂……”它试图斡旋,总之话里带着抗拒。
“我自有分寸。”
你才没有分寸!
你果然还是担心她的对吧!
黑蛇想起来自己第一次遇见晏琼池的时候。
它作为祸蛇被镇压在东洲诡海底下已经记不清多少年,昔日巨大的身躯慢慢石化,只剩精神游离化形为这副幼蛇模样。
这疯子只靠着一把乾坤尺潜入诡海之路,一路创到封锁它巨大蛇躯的深处,将它抓了出来。
——以昔日的盟约再次臣服于我,效忠你的主人。
少年的嘴脸是那样狂妄。
堂堂极渊之蛇,凭你说一两句话就能让我做狗么?
虽被困住但它并不是没有转圜之地。
正要死斗,不料他使用三千梦魇令它陷入梦境,使得它受到三千个梦魇的攻击。
三千梦魇的可怕在于这些攻击会实体出现在身上——一如……那个踩着夜之清晖照管人世黑暗的神君。
梦魇攻击杀得它伤痕累累不得不臣服,这可比比那只不入流蜃精的手段更加残忍。
打完后少主郑重许诺会给它想要的杀戮,可谓是一手恶狠狠大棒一手不算甜的糖。
可是这样一个残暴的人……黑蛇想起来他在夜色下低头认真的注视那个睡着的少女,吃掉她的噩梦……咦惹,饶是驴都能被感动了。
可惜鱼阙没醒过来,少主的努力没有被看见。
闷着骚了属于是。
它也不敢说什么,少主开心就好。
共生之后,它能够感觉到少主对鱼阙的情意,它不能理解既然欢喜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不过也是,这等软肋就要好好藏起来,他们要走的路太艰难,难免就被人逮住了软肋要挟。
不过这鱼阙也太迟钝了,少主又这样嘴硬。
嘴硬真是害人,也不知道少主什么时候……它忍不住感慨,为别扭的两人操心。
黑蛇忍不住叹气。
“在想什么?”
晏琼池的声音冷不丁传来。
“没什么,我这就去,”
心虚的黑蛇尾巴甩了甩:“少主保重。”
黑蛇自一旁滑下去,钻入草丛不见了。
晏琼池的目光又从重新投在不远处跟在黎含光身后的风化及身上。
直腰倚在美人靠,像是在欣赏什么宝物,又像是在打量他可靠的朋友,笑了笑。
白珊在堂中吃着饭,一直在暗中观察这大反派在干什么,看到他的表情一惊。
哇咔咔,出现了,反派标准的微笑。
反派此刻在打什么算盘呢?
她记得原著里,黎含光为了那个蓬莱蜃晶,可是花了好一番心思。
怎么拿到来着?
原书里提过为这一颗蓬莱蜃晶,两人前往蓬莱海深处,在悬殊差距之下,风化及以精血祭剑引来天雷才勉强击杀那只盘龙蛇,才得到霁水真人要的东西。
此番历险,也让风化及因祸得福。
由于心脉承受住了天雷贯穿,修为精进,直接突破元婴,到达紫府。
不过除了蓬莱蜃晶,还有其他的几味药材,个个都好刁难人。
再说另一味药雾雾草是生在飘渺幻境里的天材地宝,儒门风家也不过收藏了几棵。风化及传讯回去,向父亲求一棵来,因为七脉争锋失利还敢为他人讨要天材地宝,逃不了吃一番苦头。
不过可惜,千辛万苦过后药材齐全、丹药练好,他们二人急急赶回黎郡,黎含光的母亲还是没等到这颗救命的药,突发恶疾咽了气。
活泼可爱的女主自此消沉好一段时间。
看起来跟反派好像没什么关系,但她不信他没有在其中搞事。
如今鱼阙不知去向,而换了攻略任务的她可谓是骑虎难下。
救命啊,师姐你到底在哪里?
快回来救一个大命!
白珊心里哀嚎。
风化及对向他投来的视线其中的深意一概不知。
跟在身边一起游玩的黎含光实在可爱,摘了花放在手心里给他看,惹得他也染上了笑容。
美玉一样少年望着面前人的眼神含情脉脉。
背负太多的风化及终于能在这里享受唯一的闲暇时光。
*
“不知道崔道友去山宗所谓何事?”
并肩而行的路上,鱼阙先开口问话。
崔茗是腼腆害羞的人,若是没有什么事情值得聊,他便不会先开口。
“我娘亲去世了。她最后的心愿是希望我能够回蓬莱洲寻找外祖,将她死亡的消息告知亲族,再将她的排位安置在外祖母旁边,我是来替她落叶归根的。”
“可你娘亲不是……”
你娘亲不是出身药王谷么?
崔茗微微一笑,“我娘亲是出自药王谷没错,但我外祖家在蓬莱洲,她原先是蓬莱洲人士。”
“她和身为外门弟子的我阿爹相爱,为能够在一起两人私奔逃出蓬莱,逃到了药王谷,重新修习药王谷密宗。”
“原来是这样。”
山道越走越幽深,到后来周遭的景色一变,层层叠叠的紫竹林、紫晶木渐渐的变换,终于得见葱翠碧意,参天巨木交错,树须繁茂。
不见有港口灵鸟尖锐的呼哨,林间藏着的鸟叫落在清冷的山涧,婉转可爱,倒是显得不同了。
在郁郁葱葱之间,鱼阙看见有零星几个石像藏在草丛里,身上挂满了青苔,面目被风雨侵蚀得不可分辨。
但是依稀能看出它们双手合十,一致的朝着一个方向虔诚膜拜。
见鱼阙刚露出那种询问的神色,崔茗便先一步为她解答:“这些乃是祭礼石像。我娘亲跟我说过一些蓬莱洲的习俗和传说。”
“她说若是在蓬莱洲上看见面朝一个地方朝拜的石人,不要觉得惊讶,这是古海国之人修筑的祭礼。石人面向的正是落败龙神的埋骨之地。”
鱼阙想起来在鱼氏本家昼云庄里曾经有很多一样面朝这个方向深沉注视的石人。
竟然是这个缘故么?
它们面向龙神的骸骨所在之地?
那么这个龙神埋骨地也要调查一番。
因为,她记起来,怪鱼时常面朝着这个方向仰望月亮,它的眼睛里孤独得很。
既然师尊说怪鱼在蓬莱洲上,那绝对错不了。而如今这小鱼一直要她追着这个方向去,这个方向又是山宗。
“再走一段路就是山宗啦,鱼道友要去往何处呢?”
“这……还没有决定好。”
“天色不早啦,不如暂且跟我去山宗罢?只要我面见了舅……我娘亲的亲族,他们应该会为我们两个提供住宿的。”
正好想不到理由潜入山宗,不如就跟着去试探一二。
鱼阙点头,说好。
二人一路走,聊些有关于药王谷之事,聊着聊着,又扯到了面前即将到达的山宗。
多亏崔茗的讲解,关于这个宗门她才得以窥探一二。
山宗是蓬莱洲的四大宗之一,实力不输六洲上的宗派,在其中修习的弟子多为土、水灵根,本宗依托巍峨之山建立,宗门领地庞大。
一条小小黑蛇打两人身后不远处的草丛里冒出头,看看鱼阙,又看看崔茗,气得咬了咬叶子。
果然和鱼阙遇上了。
鱼阙怎么好像一点不设防的样子?
哇啊,你为什么会和少主以外的人聊那么高兴啊!
黑蛇愤恨地咬叶子!
“鱼道友,不知道你的鱼是哪个字呢?”崔茗突然好奇地问道。
“多余的余。”鱼阙下意识地说。
“余么?”
崔茗并未觉得哪里不对,语气认真:“出门在外,必须得学会提防一些才是,有时候不能使用自己的真实姓名,以免招来祸由。”
鱼阙是赞同的,若非需要,她是不会随便告诉其他人自己本姓为“鱼”,更多的时候她都以余一字代替。
“那崔道友……”
“崔茗,是我的本名。”
鱼阙为自己揣测崔茗感到羞愧。
崔茗好像确实是个不赖的人。
修士一般出行都以御灵或法器代步,鲜少有人走山道,二人又是初来乍到,不便声张也没有使用御灵。
所以二人走了许久也未见有什么人打山道上走过,就这么慢悠悠各怀心事,走到了一处青石台阶跟前。
“我娘亲说,沿着这青石台阶走上去,就可以到达山宗侧门。”崔茗看着石阶说道。
“侧门?”鱼阙问:“为何我们不走正门?”
崔茗有些不好意思:“山宗依着巍峨之山而建,去正门还要绕好大一圈,我没有御灵……眼下天色不早,我们得快些走了。”
抬头望去,鱼阙能够看见些许山宗的面貌。
高大巍峨,有点类似青鸾阙的飞檐斗拱,浮空廊桥下是倾泄的水柱,只不过两人自偏僻的侧门,只能隐约看见一些未被树林掩盖的部分。
侧门牌廊下,有一个洒扫道童抱着扫把洒扫青石阶,他见了两人有些吃惊,随后换上一副恶狠狠的样子。
“这里是宗门重地,闲杂人等一律回避!”
崔茗朝他作揖,“小道长莫见怪,我们是来投奔山隗掌门的,劳烦请通报一声。”
“山隗掌门之名也是你这种家伙能直呼的?”道童更加不耐烦了,挥舞大扫帚想赶两人:“走开走开,我没空跟你们扯呼。”
“劳烦劳烦,小道长只需要通报一句山槐之子前来投奔山宗就好啦。”
“山槐?”
道童似乎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说过。
上下打量他一番,粗布衣服,背着破烂笼箱,一副落魄的样子,再一看身边的女修,灰蓝道袍,背着破剑,也不像是什么正经宗门出来的。
不过,姓山,应该……
“这位小道友,她是我的朋友,通报时能不能也顺带捎上她?”
“你都还不一定能进山宗的门呢,就惦记着带朋友了么?”
道童收了扫把,还是那个带点不屑的·语气:“我不是主事,我没有权力放你进来,不过你说你是山槐之子,那你们且随我去见教管。他愿意让你们进来,那你们进来就是了。”
“有劳。”崔茗再朝他作揖。
鱼阙也没有什么表示,像是对这种做派司空见惯似的。
两人就这样跟在道童身后,走完三百三十三个台阶,进了侧门。
道童领他们进去竹林里一座建筑里。里头坐着一个正在处理事物的灰衫男子,这便是道童口中所说的教管了。
“你们是谁?”教管头也不抬地问。
“晚辈乃是山槐之子,自中洲药王谷来,希望能够见到外祖一面。”崔茗的礼数周全。
“哦?山槐?”
那教官抬头,脸上甚是惊讶,上下打量他,而后谨慎地问:“你说你是山槐之子,你可有证据?”
崔茗自芥子袋里拿出一块白绢包着的令牌,放在教管的桌子上。
只见那令牌上镌刻着一个古朴的山字,有血红色的光粒环绕其中。
缘咒,证明这物件是真切的血亲之物。
教管骇然,再次认真打量起了面前这个麻衣青年,此前的轻蔑收起来:
“是催山令不错,不过还不能证明什么,我会送你去见宗门的长老,请他们鉴定过再说罢。”
“好。”
教管的目光转向一旁打量自己多时的鱼阙,又问:“你是何人?”
“她、她是我的朋友。”崔茗看起来很紧张。
“朋友?可有身份证明?”教管似乎也不太看得上这般朴素的鱼阙。
“我么?”
鱼阙有一面代表东洲鱼氏的九棱浪花旗,但是想了想,她拿出晏氏的山河流云旗,压在桌子上。
灌注灵力,山河流云旗里的幻象开启,丹青山河凭空升起,流云山岚在其中氤氲,有鹤鸟自林间飞过。
这种世家的旗帜做得都很花里胡哨,七脉的旗帜就只会显示简单的图案。
“你叫什么?”
教管表情变得更加严肃了。
“……晏楼。”鱼阙随口扯了个化名。
“晏氏的人?”教管看了看鱼阙,点点头说:“既然你有这山河流云旗,我也不好为难你,你们两个一同随我来。”
崔茗再怎么埋头苦学,自然也是知道六洲上大名鼎鼎的七脉六族。
他只是很惊讶,鱼阙为什么会有山河流云旗,难道是那位晏道友给的么?
有些局促的手不小心碰到了自己的麻布衣服,这个温和的青年眉眼低垂,有些黯然神伤。
“怎么了?”鱼阙见他神色不太对,关切地问道。
“没什么。”崔茗轻轻叹一口气。
教管起身开门。
门后是好比画中世界的朦胧,教管率先进入,那画中世界好似泛起的涟漪似的,吞没了他的躯体。
两人随着教管一路来到道殿,路上的珍奇草木是鱼阙没见过的稀有美丽,道路两边也有古朴的石人双手合十,朝向龙神骸骨的方向。
道殿修得恢宏,飞檐高挑,以龙纹修饰。
进殿恰好有长老殿的长老在此监管弟子们准备祭典事宜。
蓬莱洲依旧承袭了某些古海国的习俗,祭典较多,也是风俗使然。
鱼阙好奇地扫了一眼这屋内遍布的绳结钟铃法器,其中最大的一个造型和暮敲钟有些相似。
教管简要地说明来意便退下了,向二人介绍这是白长老,告诫不可怠慢后便离去。
“东洲晏氏的人?”白长老先将目光看向鱼阙,迫使她将视线从大钟上收回来。
“是。”
得到回答的白长老请两位小友下座,眼睛看鱼阙,突然笑了一下说道:
“老夫早年和你们晏氏有些来往,不知道晏氏如今是谁在当家,老夫记得是有两个少主的对吧?”
“小少主是水冰天品灵根,这可就难得了。”
他不像是知道二十年前晏氏的雨夜秘闻。
不知道晏氏小少主弑母杀兄出逃,像是叛逆的孩子和家里闹得不愉快,至今关系都未曾缓和。
但他又知道晏琼池是少见的水冰天品灵根,想必是很早之前还和晏氏有着密切的联系,所以清楚。
“是大少主晏琼渊当家。”
鱼阙端坐,老实回答,她心想要是晏琼池在侧,肯定会不甚耐烦讨论此事。
“哦?这孩子根骨不错,不过比起小少主倒是差了点,是处事较为妥帖罢?”
“是的。”
宗门挑选继承人也是如此,不止看灵根天赋,还要考虑其他方面的指标。
鱼阙不太想谈论晏氏的事情,也不想评价晏琼渊和晏琼池,含糊地应和几句。
“不知道你来山宗做什么呢?”
“我跟着……朋友一起前来投奔山宗,想在此借住几日。”
长老看了看一旁插不上话的崔茗,目光闪过几分不悦:“既然是晏氏子弟,老夫会给你安排住所,晏氏的孩子想住多久都可以。”
“我们山宗也有不少出自晏氏的大能在此避世,他们会乐意知道晏氏本家有来人。”
说罢,挥手叫来几个侍女,好生地请鱼阙跟随去往安置的客房。
山宗对东洲晏氏很是尊重。
不知道作为蓬莱洲本土宗门的山宗,会不会保留更多的关于古海国的文献秘卷?
若是有,借来翻阅,好让她了解古海国和鱼氏的关系,她觉得这其中必有内情。
于是她决定在山宗借住一段时间。
至于那些什么晏氏来的宗门大能,随便应付吧,毕竟她在晏氏待了那么多年,多少是知道一些晏氏家族的秘闻。
崔茗被留在屋子里进行更细致的谈话。
鱼阙起身要走时,回头看了看他。
崔茗只是笑笑,友好地说了句那么明天见了。
此时日落,暮色笼罩整座依山而建的山宗,凉爽的夏夜伴随着蝉鸣蛙声,平添几分趣味。
跟着侍女们穿过长长的浮空阁下楼,小鱼在鱼阙的肩上打转,而后原地消失。
原地消失?
果然有古怪。
鱼阙的眉头瞬间皱起。
【作者有话说】
耶耶耶,九千四舍五入就是一万!
要赶隔壁小涯和阿满所以键盘起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