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降临◎
东皇殿, 仇海峰,西直角。
有一身着月白袍服的年轻人沿着花荫小道徐徐行进,路上迎面走来个弟子向他打招呼:
“边师兄。”
“师弟好啊。”年轻人礼貌回应, 又问:“战师弟可在缀花堂?”
“在呢。”那小师弟说,“边师兄可有一段时日没有来我们仇海峰, 最近很忙么?”
东皇殿谁不知道涂山天狐一族小少爷和仇海峰掌门之子战歧林关系最好, 两混世大魔王不想着利用天赋一块修炼,整日胡闹。
但近些日子两人不怎么来往, 仇海峰的弟子们都奇怪, 觉着他们是起了矛盾。
“确实忙了些。”边知夜回应。
简单寒暄几句,两人各自散去, 边知夜直直进了缀花堂。
缀花堂是战歧林的住所, 这里栽满了妖洲各自名贵的花,打理得很好, 他经常在这里会见好友客人。
边知夜虽然一直觉着战歧林模样确实长得不怎么样, 不过品味不错, 他也觉着这方开满花的小院子漂亮。
和往日无不同, 战歧林依旧能在西直角寻觅踪影。他此刻坐在堂中,拿着玉简不知道做什么,眉头紧皱。
“战师弟。”
边知夜照旧跨步进屋,大喇喇地在椅子上坐下, 懒散地开口,“你怎么一脸不大高兴的样子, 发生什么了?”
好些时日没搭上话的老友见面, 气氛倒是不像此前那么热络, 正经端坐着的战歧林看他坐下来, 脸上没啥表情。
“没事。”
瞬间捕捉异样的边知夜的狐狸眼上下打量他, 察觉到了战歧林身上细微的变化。
“你近来可好?”
“还不错。”战歧林没什么心思和他叙旧,依旧冷声,“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想问问你为何要挑唆趾妖阁弟子与蘅苍门起冲突?”
那日七脉争锋结束后起的骚乱边知夜全程目睹,自然看见了战歧林和他的师弟们。
趾妖阁的弟子迟迟不肯对训诫堂说出真实原因,被严厉处罚。作为狐狸的边知夜自有办法从他们那里套来情报。
这群莽撞的家伙说月莲台里死伤疯癫的是他们的亲兄弟,不能这样潦草被压下去,必须找人还了他们公道。
战歧林师兄很支持他们的想法,并把在凶案现场拾到的腰牌交给趾妖阁。这千真万确就是蘅苍门的腰牌。
“反正最后妖洲会越来越对人族失望,彻底决裂,就达成了我们的目的,这些细枝末节的过程何必再问?”战歧林一脸冷漠。
“也是。”边知夜赞同他的话,“不过我还是想知道,你煽动那些蠢货的理由,还有……”
他扫一眼战歧林,话到嘴边没有出口。
战歧林的性格可不会说出这种话。
这个人向来大条,咋咋呼呼又说话粗鲁,平时见了自己好似花点子哈巴见了肉骨头,热切得很,会像今天这样如此冷漠?
“很重要吗?”战歧林说,“总之这样做能够分化妖修和人修的关系,这不是你一直期望的么?”
“你这话说得,我可是尽力维护中洲与妖洲的关系,师弟为何这般想我?”
“你们天狐一族是最恼恨中洲的才对。”他毫不客气地指出边知夜的虚伪:“当年天狐一族在魔潮里可是攻打中洲的先锋之一,你们对入主中洲的渴望比谁的强烈。”
“在魔尊元神四散天下后,你们天狐一族受到的制裁最严重,所以你比谁都恼恨人族。”
边知夜也不恼,毕竟也不是啥不能说的秘密,他的狐狸眼一直盯着战歧林看。
他此刻确定,面前这个人不是战歧林。
但,此人身上又没什么可疑的地方。
“你只要知道妖洲的仇恨在蔓延就够了,不公和怒火会点亮新的秩序……我要追随的人,远要比你们追随的明智。”
边知夜沉默,“我是不知道仇海峰掌门之子还有要追随的人。”
“你只需要知道我们的目的一致,别再问一些蠢问题了。”
战歧林冷冷地说,“妖洲不可能一直屈居人族掌控的五洲之下,你我作为好友,我不为难你,你走吧。”
见他无再谈之意,边知夜只得作罢,还是那副懒洋洋的轻慢,起身:“看来战师弟今日心情不佳,那么,我改日再来拜访罢。”
他转身出了缀花堂,脸色不善。
看来有什么东西,悄悄地入侵了妖洲啊。
居然连战歧林这样的人都能改变。
*
漩海境内,困龙峡海域。
传音鸾鸟报信,催促大家快些回到客房内。
船下的海水由平静渐渐狂躁,风也渐渐大了起来,像是海妖在低嚎。
和崔茗谈论了有关修补神魂话题,心里疑惑开解不少的鱼阙心情很好,走那两层云梯时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不过在她伸手即将要推开房门,突然感知到什么似的,转脸瞥了一眼隔壁。
门窗紧锁。
她所能感受的兰息淡了很多,神魂好像也不太对劲,怎么突然又变得虚弱。
先前不是没事了么,
难道他擅自使用阴城杂术不成?
……也不对,阴城杂术对他的伤害没有那么大,毕竟他自出世便是靠净灵散过活,和阴城杂术的契合度很高。
鱼阙回过神时,自己已经跨步来到隔壁房门前。
“谁?”
里面传来的声音清冽。
“是我。”她沉默几秒,说。
“鱼道友啊,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路过。”她刚想走,又忍不住问了一句:“你的神魂,没事吧?”
一阵狂风突然从身后掠过,吹散了鱼阙刚出口的话。
“鱼道友方才说了什么?”声音停顿了下,“风好大,能方便进来说话吗?”
门口自行打开。
鱼阙犹豫两秒,走进去。
屋内晏琼池靠着榻上看书,身上只披了墨绿色的绉纱纱衣,微微颔首,柔顺的长发别了一半至耳后,一半垂落。
她站的位置能见他浓密的睫毛,漆黑的眼睛认真追着书看,又不由得想起来前日的梦境,别过脸,表情有些不太自然。
……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
“有什么想问的,鱼道友。”他头也不抬。
“你的神魂为何又虚弱了?”
与那日崩到极限的堤坝感觉差不多。
“我被母亲钩夫人招到世间托生,神魂便一直是不完整的。”
晏琼池用一枚鱼型的书签卡住读到的页数,而后合上书,将其放在一旁,仰脸看她:
“寻遍世间,不见解决之法,而现在不过是掩盖缺陷的秘术失效罢了。”
“缺陷?”
撒谎。
她此前从来不知道他的神魂缺陷,哪里有缺陷?他们两个自幼长在一块,钩夫人的阴城杂术她学得通熟,再加上晏氏的御魂术,要是真的有什么缺陷,她能看不出来么?
如果真的有缺陷,他又怎么可能如此健康的活到现在?
“这回可没有撒谎。”
他语气淡淡,又以手支颐架在靠上,歪着看她:“我是逃逸的一缕残魂,被钩夫人侥幸捕捉。”
“她以术法维持我这条命叫我不至于死去好折磨我罢了。不过我的使命可不是作为别人的新的躯壳而存在。”
说罢他大喇喇地往后一靠,仰着头看天花板,嘴里又在胡乱扯些不知道哪里学来的烂话,内容像是人世街边说书先生撰写的话本。
比如要集齐天材地宝召唤一个全新的自己,或者是抽魂换骨,以魔尊元神修补自己的残魂诸如此类,充斥着胡闹的意思。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是好心情的笑意,这就是他扯谎时候惯用的表情。
鱼阙安静地听,视线停在他方才看的那本书——果然,是志怪话本。
晏琼池哈哈地笑,眼睛亮亮:“你信啦?”
“……我回去炼能够温养神魂的九蟾丹,也给你炼一颗,你好生修养。”
现在赶紧想办法把神魂稳住才是正经事。
见她马上要走,少年的黑眼睛看她,“鱼道友不坐下来喝点茶么?”
“不了。”
她只是来看一眼他的情况如何。
晏琼池的神魂虽虚弱,不过精神状态还是不错,应该暂时无恙。
快些回去炼九蟾丹,赠他几粒,温养些日子多少能够管用。
鱼阙正要打开门告辞,门上的麒幽船四叶花禁制的标志将她的手震了回去。
麒幽船已经紧急铺开了防御禁制,出于保护船上乘客和珍惜货品以及动力的需要,灵力屏障会暂时地将所有的门窗关闭。
她僵了好一会,才扭头去看晏琼池。
有些窘窘。
空气里突然沉默了会。
晏琼池拢衣起身,语气礼貌:“鱼道友在这里稍作歇息好啦,屏风后还有胡床,我到那里去。”
“不必。”鱼阙拦了他的动作,“你神魂虚弱,还是好好歇着吧,不要走动了。”
她坐到了屏风之后的胡**。
干坐着也是虚度光阴,鱼阙掏出丹方学习。
丹方里明确记录着六品丹药九蟾丹需要的材料,她一一从芥子袋中取出,在面前的矮案上摆好,预备研究炼制步骤。
有三两只穿着天青色裙装的小花妖抱着茶壶从屏风那头过来,给她倒清甜的花露。
彩带飘飘的小花妖原本是晏琼池打算给她送点茶水的小戏法,但它们身上的装束太叫人觉着眼熟了。
竹叶清香的梦境浮现脑海,鱼阙心头涌上奇怪的感觉……无法言喻,不过这种心情又很快又被她压了下去。
喝过花露后,她拿出师尊给的小丹炉打算练两粒练练手。
仰脸靠在榻上没个正形的晏琼池朝屏风方向看了眼,又看了看紧闭的窗,继续看他的书。
“天、天哪……”
负责监视海况的修士看着前方海面,巨大的乌云团好似凭空出现在海域里,内有隐约的闪电雷光浮动。
它们就这样横亘在蜃楼之门前,像是张牙舞爪的怪兽。
伴驾的呼哨灵鸟纷纷飞回船舱,鱼群受惊跃出海面,伴随在麒幽船两侧,一同朝前方巨大的乌云团扎去。
自一百年前就已经在这条航路上来回行驶掌舵经验丰富的船老大一脸骇然地看着山雨欲来的风暴,利用传音鸾鸟通知船员紧急待命。
放出从附近海岛捉来不怕风暴的灵鸟钻进乌云团里看看是否有必要强行穿越困龙峡。
几十只漩海海鸟在训鸟修士的控制下,白色箭雨一般扎入云层,但是不见有返航的回来。
“出什么事了?”
“前方有风暴生成。”门外是麒幽船的船员对话:“可是这么多年困龙峡都不曾出现过如此景象,里面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吧?”
“不清楚,听老大的吧。”
“希望不会有海上涡流,不然这个距离,想掉头也来不及。”
船员正在为穿越蜃楼之门做准备,他们在甲板上跑来跑去,等待掌舵的船老大发号施令。
无论是将鱼鳍帆降下还展开,他们必须要做到反应迅速,在困龙峡中一切瞬息万变,不快速反应很可能就葬身海下了。
正在房间里写攻略计划的白珊停下笔,侧耳听他们的对话,心生奇怪。
书里可没说经过蜃楼之门时海上起了风暴呀,主角和那反派一路上有说有笑好不快活,直至返途路上,才会引发涡流之祸。
男主风化及为保整条船,奋力阻止,最后拼到金丹破碎,他的紫白雷法染上墨意……他在七脉争锋上失手杀人,遭到各方面的压力,骄傲的少年内心遭受巨大打击,心魔缠身。
反正不该是现在。
强行引发涡流之祸?
那反派疯了吧!
就算觉着整条船的人都不重要,鱼阙不还在这条船上吗,万一误伤到了怎么办?
她想开窗出去看看,也被四叶花禁制弹了回来,耳边隐隐约约有雷鸣,海浪汹涌翻腾。
有阵阵尖锐的咆哮嘶吼从乌云里来,带着凛然的杀意和仇恨。
不止是白珊一人听见了,整条船的乘客都是修士,他们没理由没有察觉到危险。
鱼阙停住炼化药材的动作,抬头,隔着屏风问:“这是蛟龙的声音,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靠在榻上的晏琼池也皱了眉,悄悄施法将她那小小一方空间上了滤音术法,语气淡淡地说:
“蜃精很容易编织令人恐惧的幻象来恐吓过路的船只,不过都是幻觉罢了。”
“这样吗?”
“自然。”
鱼阙凝神去听,但再也没听到那些翻滚着的恼恨咆哮,于是继续安心地用灵力将药材碾化为**。
事实上外面的海况比蜃精编织的幻境还要恐怖,紫白色的雷光在乌云里闪烁,一道落雷溅落在船头上,将麒幽船东家的旗帜炸得粉碎。
这根本不是幻境。
有多年经验的船老大已经意识到不对,让船往回掉头全速驶离这个见鬼的地方。
但来不及了,不远处的海面,突然出现了巨大的漩涡。这些由恶蛟搅出来的涡流,牢牢抓住了麒幽船,叫它无法脱身。
“老大!有四股灵压漩涡出现,估计海面至少四个涡流生成,这吸力太强了我们躲不开。”
“混账东西!”
船老大啐了一口,迅速下达命令:“命所有船员稳住船体,保护好核心灵石,船上至少半数乘客乃是青鸾阙的修士,你们且去通知,有必要时,还望诸位道长助我麒幽船共渡难关。”
一直在监视船上甚至是海下动静的晏琼池心不在焉地翻了翻书。
他显然也是察觉到了异常,想了想,并未有其他情绪流露。
脖颈间的黑蛇项圈被摘下,一条鳞片密集的小黑蛇展开身躯,悄悄爬下主人的手中,破开四叶花禁制,朝海下而去。
被突然赋予重任的青鸾阙修士们……喝得醉醺醺的,都横七竖八地躺在同一间客房内,不省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