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所谓的“燕北三郡”,指的就是汾阳、云西和燕州三个郡。这三郡与鹰戎左部所在的燕北草原接壤,历来是中原王朝东北方向的防卫重地,除了在三郡的北部边境修建关隘长城据守,郡内也错落布置着几座墙高水深的坚城要塞,构成了大盛王朝抵御鹰戎骑兵入侵的东北防线。
这些坚城要塞中,燕王的封地、原属燕州郡的左平城是其中之一,除此之外还有云西郡的余晖城、汾阳郡的高丘城。余晖城座落在云西郡内,向西五十里就是燕州郡,古钰声率领的两万车骑营驻守的,就是云西与燕州之间的这一段北部边境。
五月二十二日,这一天天朗气清,车骑营驻地不远处的关城外,熙熙攘攘的边关贸易并没有因为鹰戎左、右两部的交战而中断,一大群草原客商早早地就聚集在关城脚下,等待着边关的开放。
这群身着皮袄、粗布衣衫的草原客商中,夹杂着一些中原装束的商人,他们簇拥在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旁,身后停放着十几辆摆放得满满当当的货车。
“开——关!”随着一阵锣响,边关的城门缓缓开启,那些客商排好长队,经过守关卫士的一番简单搜查后鱼贯入城,在边关的外郭城中占据一席之地,摆开货物,供早已在郭城中等候的中原商人挑选。
这一幕边关贸易的场景很是寻常,不寻常的是从关外进入外郭城的那支中原人装束的商旅、马车中的那个人。这支商旅进入了外郭城,并没有像其他商旅一样摆开货物,而是径自来到了走向了外郭城与内郭城之间高大的城门口,意图直接进入关内。
“站住,漠北客商一律不得进入关内!”城门口两名士兵手执长枪、对他们呵斥道。
装饰华贵的马车中伸出了一只手,将一个信封递给了马车旁的随从;这名随从拿着这封信走到守城士兵跟前,用蹩脚的中原话说道:“交给你们的长官!”
士兵接过信封,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发现信封上面既没写收信人也无落款,正欲拆开看时,被对方一把夺回,只听他怒斥道:“让你们的长官出来!”
“你们这些蛮夷,不要以为穿上了中原的服饰就能随意进出边关!”守城的士兵怒道,“在我们看来,你们不过是东施效颦、沐猴而冠的小丑罢了!”
“哈哈哈……”另一名士兵也放声笑道。正在此时,内郭城的大门开启,一队士兵踩着整齐划一的步伐来到城门口列队站好,而紧跟在他们身后的,是一个骑着高头大马、五十岁上下的军官。
“边防之地,不得随意取笑异族客商!”这名军官瞪着虎目,朝守城的两名士兵瞥了一眼,那二人立即收起长枪、立得笔直。
“属下知错!”两名士兵高声喊道。
那名军官点了点头,径自驱马走到马车跟前,对着车帘拱手说道:“鄙人云西郡军府将军许从微,奉郡守阎大人之命,特来迎接鹰戎右部单于使者阁下!请使者阁下随我入城!”
坐在马车中的人掀开车帘,露出了一张玩世不恭的笑脸,上下端详了一阵云西将军许从微后,用流利的中原话说道:“劳烦许将军亲自迎接,本使不甚荣幸!只是不知郡守大人是如何知道本使要亲自入关的?”
许从微不苟言笑的脸上冒出一丝神秘之色,凑到对方耳畔低声说道:“左贤王大人入了城就知道了!”
左贤王摇着羽扇笑了笑,没有说话,他放下车帘,大喊一声:“入城!”队伍在许从微以及一众甲士的注目下缓缓进入了内郭城。
进了内郭城,其实城内就是一座军营——这里是云西郡地方守军最重要的一处营地,外郭城中那些与漠北客商做交易的,大多都是与军方关系紧密的本地商家。这些商人,以及那些客商,其实也是云西守军搜集漠北情报的重要来源。
许从微带着左贤王的队伍穿过了军营,直接来到了云西郡的军事重镇——余晖城。城门口,一支二十余人的队伍正在那里翘首以盼,为首的是一名白发苍苍、精神矍铄的老者,身穿着枣红色的官袍,赫然便是云西郡的最高行政长官——郡守阎一春。站在郡守左右的,分别是郡司马李顺和郡丞商允臣两位副手。
左贤王的马车离迎接队伍还有半里地的时候停了下来,身着锦缎丝袍的左贤王从马车上下来,便摇着羽扇便笑嘻嘻地朝云西郡一众官员走去。
“劳烦郡守大人与阖郡文武前来迎接,本王荣幸之至!”左贤王高声说道。
郡守阎一春“哈哈哈”地笑着,拱手回道:“左贤王乃是鹰戎大单于的心腹重臣,此次身为使者前来我云西郡,阎某身为一郡父母官,自当率领郡内文武迎接,以彰示朝廷对于贵国的重视!”
“甚好甚好!”左贤王扫了一眼云西郡的众官吏,目光落在了郡丞商允臣的身上,“这位莫不就是原御史监察院的上御史商大人么?怎么沦落至此,在一个小小的云西郡里做了一个小小的郡丞?”
商允臣曾经受到皇帝刘彦钊的赏识,四十岁不到便被调入京城、破格提拔成为位同“三公”的上御史,与下御史郎绾一道被视为皇帝跟前最炙手可热的人物。只可惜皇帝自身没有掌握军政大权,商允臣与郎绾在京城恒阳得罪了不少权贵,最后双双罢官,商允臣便被贬到了云西郡做了一个郡丞。
“商某自幼学的就是‘刑名之法’,不论是身居上御史的高位,还是做地方郡丞,都是皇帝陛下对在下的磨砺!左贤王既然入了我大盛,理应得到上宾礼遇,还请左贤王也遵守本朝的律法!”商允臣不卑不亢地回道,棱角分明的脸上掠过一丝忧色。
“哈哈哈!商大人自来我云西郡上任,本郡在他的治理下是盗匪绝迹、百姓服膺、官明吏清,真可谓是一位治国的能手啊!”郡守阎一春笑着说道,他这番话不免有些夸大,但也道出了事实——云西郡在商允臣的铁腕治理下,百姓们噤若寒蝉、敬畏刑罚,官吏更是避之如瘟神,甚至连云西郡的一把手郡守阎一春都对他忌惮三分!
“郡守大人过誉了,商某不过是尽自己的本分而已!”商允臣谦虚了一下,接着问左贤王道,“商某与左贤王不过是第一次见面,左贤王脱口就能道出在下的姓名、履历,左贤王真不愧是鹰戎右部熟知中原的第一人!”
左贤王闻言,摇着羽扇笑了笑,没有接商允臣的话,而是转向了其他大大小小的郡县官吏:“本王从漠北带了十多车的特产,诸位大人若是有兴致,待我等入了城之后,便可与我的属下们进行交易。本王带来的货物在草原上都是上等之品,绝对是价格公道、童叟无欺,欢迎诸位选购!”
“一定一定!”众官员们拱手笑道,心中却在腹诽:“这分明就是借着入关的机会趁机敛财的!”
云西郡守阎一春走到左贤王跟前,做了一个“请”势:“既然如此,那就请左贤王先入城吧!”
“好,入城!”左贤王笑了笑,摇着羽扇大踏步走在前头,俨然他才是这云西郡的主人一般。众官吏在郡守阎一春的带领下紧随其后,这个架势,让跟在郡守身后的商允臣看着极不舒服。
“郡守大人,本王这次入关,想来朝廷也知道了?”左贤王忽然问阎一春道。
阎一春捋捋白须,笑着回道:“两日前本官已派人快马向京城报告,想必此刻奏报已经送达陛下的案头了!本官料想不出三日,朝廷的使者必到!”
“要等三日之久么!”左贤王的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只恐怕大单于那边等不了这么久啊!”
阎一春一听,当即拱手道:“京城离此地没有一千里也有八百里地,消息往来本就艰难,更何况一旦朝廷上为了如何应对单于的要求而争执不休,又哪里是等三日便能得到消息的!”
左贤王摇着羽扇的右手忽然停顿下来,脸上略带怒意地说道:“既然如此,本王其实也不必来这趟中原,倒不如直接回去罢了!”说完就做出扭头往回走的架势。
阎一春急忙拦住他,陪着笑脸说道:“左贤王,不就三天时间而已,就当来我云西郡游山玩水罢了!”
“是啊是啊,左贤王还是留下吧,顺便饱览一番中原的风土人情!”众官吏纷纷附和道;然而左贤王没有理会他们的挽留,一把推开郡守阎一春就往回走,忽然一个不留神,与阎一春身后的商允臣撞到了一起。
“不长眼么!”左贤王捂着自己的额头,怒喝道。
商允臣面色从容,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左贤王,你带来的货物还没有脱手,何必着急回去呢?”
此言一出,众官吏哑然——商允臣也太不识大体了,左贤王是什么身份,居然对他说这种话,有辱中原人的斯文。
然而左贤王的想法与这些饱读圣贤之言的官吏不同,商允臣的话倒是说到他的心坎里去了。只见他揉了揉额头,摇着羽扇当做什么事都发生一般,说了一句:“再等三天也无妨!”便又回头朝着余晖城的大门走去。
阎一春见他又回城里了,心里松了一口气,他面无表情地瞪了一眼商允臣,轻叹一声跟了上去。商允臣呆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左贤王与一众官员鱼贯进入余晖城,脸上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云西将军许从微刻意放满了脚步,当其他官员都进入了城门后,他才走到商允臣身边,低声在他耳边说道:
“商大人,今夜南城‘乐晖楼’一叙!”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