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馆被围得水泄不通,齐宁初时还能保持镇定,可没过半个时辰就沉不住气了,开始在屋内焦躁的走来走去,他现在悔的肠子都青了,怎么想怎么觉得是被贺然害了,当他额头渐渐冒出冷汗时,侍从进来禀报:军师密离拜见。
齐宁精神一振,难道真如贺然所料,密离是来救自己的?他顾不得多想,慌慌张张的跑出去迎接。
进屋落座后,密离一脸急切道:“侯爷可知已闯下塌天大祸?”
齐宁见他这般神色,心下更慌了,搓着手道:“是我一时鲁莽,军师救救我吧!”
密离为难的摇摇头道:“大王闻之此事大为震怒,非要……,唉!你让我如何救你啊。”
齐宁吓的手脚冰凉,强撑道:“我乃康国使臣,朔王……朔王难道还要扣押我不成?”
密离痛惜的看着齐宁,低声道:“要只是扣押就好了,大王是要把你献与明河公,我虽百般劝谏,无奈大王心意已决,唉!侯爷糊涂啊,你在吉猎城内杀明河公的人,这不是硬把朔国推向明河公一边吗,你难道还不知我们大王的心*吗?侯爷身死事小,坏了康、朔联盟事大啊!”
齐宁这下彻底绝望了,两眼直勾勾的看着几案,越想越害怕,不自主的微微颤抖起来。
密离在一旁察言观色,见火候差不多了,皱眉道:“我观侯爷丰神俊秀,举止儒雅非是鲁莽之人,想是受了他人蛊惑才行此不智之举的吧。”
“这……”齐宁已失方寸,犹豫着是不是该供出贺然。
密离见状拂袖而起道:“在下为救侯爷不惜冒死闯宫,不想侯爷死到临头还不愿与密离推心置腹,既如此,在下告辞,侯爷好自为之吧!”说完举步就走。
齐宁窜上去一把拉住他的衣袖,急道:“军师留步,在下……在下确是受了他人蛊惑。”
密离转怒为喜道:“要是这样尚有转机。”
齐宁听到有转机,惊喜道:“军师快教我该如何做。”
密离故作沉吟,低头想了一会,道:“侯爷只须交出此人,把一切罪责都推到他的身上,我再去大王那里痛陈厉害,或许可救侯爷一命。”
齐宁脸色惨白,带着哭声道:“他昨夜就走了,追不回来了。”
密离的心沉了下去,从神态可以看出齐宁不是在说谎,这出谋之人显然是算到了自己不会放过他,想到此节,密离脸色也变了。
“他到底是何人?”
齐宁见密离神色突变,心中害怕,颤声道:“是我门下一个客卿。”
密离稳住心神,冷冷的盯视着齐宁,诈道:“侯爷还要欺我吗?”
齐宁心下发虚,诺诺道:“他……他是太后派来的,我……实在不知他是何人。”
密离心中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破灭了,他真希望此人只是齐宁的一个客卿,那样或许还能用言语蛊惑齐宁回去杀了他,可现实比他想的还要糟,他越想越心惊,手心不禁沁出汗来。
齐宁此时快要崩溃了,若不是得了姐姐严命,他早就吐lou贺然的真实身份了,正当他忍不住要说出口时,密离先说话了。
“你且在此稍安勿躁,我即刻就去大王那里为你求情。”说完转身急匆匆的走了出去。
齐宁感激不尽的在后面连声称谢,已全无半点使臣的气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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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曲城内,贺然坐在远香居二楼临窗的位子上,心不在焉的看着街上熙攘的人群,这里是他和齐宁相约会和的地方。连日的快马奔驰颠的他骨头都要散了,虽然刚美美的睡过一觉,他还是觉得很疲乏,好在总算逃回康境,不用再提心吊胆了。
这远香居乃是此地最好的酒楼,这里酿造的醉仙酒可谓天下闻名,贺然浅浅的一口酒,回头看了看守在自己身边的那六个侍卫,淡淡的笑了笑,齐宁明着说是派他们保护自己,可看他们如影随形的样子显然是在监视自己,怕自己跑了。
贺然再次把目光投向街市,他现在很为齐宁担心,尽管事先经过了反复考虑,但此刻他心中还是有些忐忑,密离能看清形势并做出正确的判断应该是没问题的,可他能不能说服那昏庸的朔王呢?贺然仰头把樽中酒喝干,目光逐渐坚定起来,密离忠于朔国,看清形势后定会拼死保护齐宁的,他既能扶持朔国三十年,朔王应该还是很倚重他的,齐宁应该无忧。
贺然抬头望着天际的浮云,心中有一种难言的滋味,他觉得自己现在真的成了军师了,先前初为军师时的那种心虚与不安已然当然不存了,思及过往,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自己在地球那边不过是个平常人,虽然自负的认为比身边的同龄人强一些,但绝对算不上出类拔萃,没想到在这里却达到了翻云覆雨的程度。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脑海中那些超前的学识并不是决定因素,这里不是地球,学过的那些知识只能起到参考的作用。群雄并起,纷乱的各方关系只能kao自己去观察,兵无常形,制定计策更须审时度势,白宫博、密离这样的人都不是傻子,与他们作战根本不可能简单的套用记忆中的那些战例,稍有不慎就会被他们察明意图。
回想着自己这一段的所作所为,贺然不禁有些得意,他觉得自己的头脑的确是比以前灵活多了,应该是自信的原因吧,从高度发展的现代社会来到这尚处蒙昧的封建社会,自然会有一种强烈的优越感,这种优越感激发了自信心,带着强大的自信心作事情自然就和先前不一样了。
他觉得地位的变化也是促使他成长的主要因素,军师职责的巨大压力把他的潜能挤压了出来,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关系到千万人的*命,所以遇事不得不左思右想,斟酌再三,那种没有退路的危机感让他不敢有丝毫大意,非凡的境遇加速了他的成长。
“都给我滚!没长眼睛吗!”雅间外突然响起的呼喝声,打断了贺然的思绪,他厌烦的皱了下眉。
门外四五个满脸骄横的恶奴正在驱赶众人,那些食客见到这帮人都变了颜色,纷纷离席慌张的朝楼下走。
还没等那几个恶奴走到贺然所在的雅室,他身边的那几个护卫已跳了出去。静庭侯为人懦弱,这些亲兵往日在华盖盈街的德昌城没少受别人的气,如今到了外面总算有了抖威风的机会,没事还都巴不得找点事,现在有人找到头上来,哪里还忍得住。
“混账东西!大呼小叫的做什么!”为首的亲兵蒙吉对着几个恶奴厉声喝骂。
那几个恶奴正得意洋洋,被蒙吉这颇具气势的一嗓子吓的皆是一愣,带头的恶奴缓过神来后,斜着眼打量了蒙吉他们一眼,道:“你们是哪里来的野种?敢是活的不耐烦了吗?”
蒙吉身边的一个人抢步上前,照着那人脸上就打了一记耳光,嘴里骂道:“有眼无珠的东西!敢这样对我们讲话?!”
那恶奴被打的一个趔趄,嘴角流出了鲜血,气焰立时就低了下去,捂着脸问道:“你们……你们是何人?”
“听好了,我们乃是静庭侯身边亲随,想活命的就马上给我滚!”打人的亲兵趾高气扬的对那几个恶奴喝道,蒙吉虽只是个小头目,此刻却摆足了架子,背着手面带不屑的看着众人。
那几个恶奴听到是侯府之人,互相看了一眼,有些胆怯了,讪讪的退向楼梯口,正在这时,下面传来一阵纷杂的脚步声,一个勾背缩肩的猥琐公子在众多客卿簇拥下走了上来,他见到楼上的阵势大为不悦,对那几个恶奴喝道:“怎么回事?!”
那几个恶奴如见了主人的狗,挨打的那个更是满腹微屈,把方才的事说了一遍,那公子模样的人向着蒙吉等人哼了一声,盯着雅间门口阴阳怪气道:“静庭侯果然长进了,先时因公务在身过门不入也就罢了,如今回来却又打起我的人来了,莫非是怪罪本侯招待不周吗?”
蒙吉还算有些见识,听那人自称“本侯”猛然明白过来,吓的脸都白了,急忙上前施礼道:“小人蒙吉见过醉乡侯,我等实不知这几位是侯爷之人,多有造次,望侯爷恕罪!”
醉乡侯冷哼了一声,对着雅间道:“你们主子好大的架子,你快替我请出来吧。”
蒙吉躬着身道:“禀侯爷,我们主子并未来此,里面坐的是府内一个客卿。”
醉乡侯闻言勃然大怒,喝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几个混账下人就敢在此作威作福,你们当安曲城是静庭侯府吗?!
贺然在蒙吉等人出去闹事时并未在意,听到醉乡侯的名头也没当回事,心中想齐宁乃太后胞弟,料也无人敢惹,留下来的亲兵里有个人却吓的一哆嗦,小声道:“坏了,不想惹到他了,蒙吉他们有难了。”
贺然微一皱眉,问道:“这醉乡侯什么来头?”
那亲兵伏在他耳边道:“他乃是平山公远房外甥,一贯的胡作非为,此处就是他的封地。”
贺然轻轻点了点头,他不愿多生事端,急忙走出去施礼道:“小人不知侯爷大驾光临,请侯爷恕罪!”
那醉乡侯怒视着贺然,厉声道:“你是什么东西?就凭你一个客卿就敢指使他们打我的人?!”
蒙吉为人还算义气,低声道:“禀侯爷,此事与这位公子无关,我们并非是受他指使。”
醉乡侯抬腿踹了蒙吉一脚,对那几个恶奴道:“无用的东西,猫啊狗的都把你们吓成这样,还等什么?挨了打不去打回来我这脸还有地方放吗?给我每人掌嘴二十!”
那几个恶奴憋了一肚子气,现在有主子撑腰顿时来劲头,扑上来揪着他们的衣领抬手就打,酒楼上响起一片清脆的耳光声,当打到贺然时,蒙吉连连施礼道:“侯爷,看在静庭侯面上就放过这位公子吧,此事确是与他无关。”
醉乡侯挥手在他那已经被打肿的脸上狠狠抽了一记耳光,骂道:“你有何资格与我讲话。”
贺然暗自叫苦,心知此时不宜因这等小事与平山公闹翻,他轻轻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蒙吉,道:“让开吧,我等有眼无珠触怒了侯爷,受些责罚也是应该的。”
醉乡侯看了贺然一眼,道:“算你明白,给我打!”
五记耳光打完,贺然的头就有些晕了,嘴角流出了鲜血,他忍着火辣辣的疼痛不躲不闪,只是不动声色的看着打他的那个恶奴,那恶奴打到第十下终于被贺然看的有些发慌了,不敢再看贺然的眼睛,后面的十下用力小了许多。
醉乡侯冷眼旁观,等打完了,他走到贺然面前,冷笑道:“能坦然受辱,你倒有些骨气,我今天就饶了你们,回去告诉你家静庭侯,让他好好管教下人,若是他不会,尽管送到我这里来,本侯甘愿代他管教!”
贺然忍着疼,勉强笑了笑,道:“是,小人定代侯爷转达。”
“滚吧!”随着醉乡侯的呼喝,七人在众人的哄笑声中走下了酒楼。
走在大街上,七个嘴角流血脸颊肿的跟猪一样的人自然成了一道景观,惹得行人纷纷驻足观看,蒙吉等人羞得以袖遮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贺然平生还是第一次被人打的这么狠,可他心中居然毫无羞愧与愤怒,这一点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放在以前,以他的*格是绝对不会受这种羞辱的。
脸上火辣辣的感觉让他不禁想起上次挨耳光的情景,那时还在上高中,一天晚上他在回家的路上遇到几个抢钱的小流氓,被抽了一记耳光,当时他虽没有反抗,可事后他买了一把刀,在被劫的地方转悠了好几天,那种彻骨的羞辱使他几乎丧失了理智,如果真让他等到那几个人,恐怕他今天还在监狱里。
走着走着,贺然红肿的脸上逐渐lou出了一丝笑容,他终于想明白了,这就是所谓的“大人不计小人过”吧,因为在他心里根本就没把那个醉乡侯当做一回事,两人不在一个层次上,他连计较的心情都没有了,他越想越开心,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有度量的人,不再是以前那个睚眦必报的贺然了,也不需要用阿Q精神来平息内心的委屈了。
八日后,齐宁来到了安曲城,看着他兴冲冲的样子,贺然知道计策成功了,心情顿时舒畅起来。
“侯爷此番定是建了奇功了,小人恭喜侯爷啦。”贺然调侃的道。
“哈哈,总算有惊无险,这次能够生还多亏密离军师相助啊。”
“朔王答应到时会出兵相助了吧?”贺然悠然的喝了口茶。
“他虽未许诺定会相助,但却明言绝不会去帮明河公,我猜战事若起,多半会倒向我们一边。”齐宁脸上带着满意的微笑。
“什么?!”贺然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我离开前反复叮嘱你要义正词严的胁迫朔王签下盟约,你……,唉!”贺然气的重重的放下酒盏。
齐宁见他责备自己,也来了气,脸红步子粗的喊道:“你还说呢,闯下祸你就跑了,你可知当时有多凶险?若不是有密离军师从中**,我就回不来了,朔王见我时满脸怒气,你让我怎么义正词严?”
贺然无奈的摇了摇头,暗怪太后用人不当,齐宁这种只知享乐的懦弱膏粱子弟根本难当重任,他叹了口气,问道:“离开前密离反复叮嘱你回去要劝谏太后不可对赵国用兵了吧?你可是按我教你的话回答的?”
“密离根本未再提起此事,哼,你料错了!”齐宁气哼哼道。
贺然心中起了疑惑,皱着眉问:“朔王可写了国书?”
齐宁冷冷的“嗯”了一声。
“拿来我看。”贺然脸色冷峻起来。
“你要国书做什么?难道你还敢拆看不成?”齐宁嘴角带着不屑的冷笑。
“快拿出来,我觉此间大有不妥之处,你莫要误了大事!”
齐宁见一向随和的贺然此刻竟对自己这般不客气,心中更是生气,从怀中摸出国书摔在几案上,正色道:“私拆国书乃是诛九族的死罪,你要敢动一动信不信我立即就……”
贺然就像没听见齐宁的话一样,伸手就拆开了国书仔细的看了起来,他虽识字不多,但也大概看出了国书里面皆是虚词套话,没有任何实质的内容。
齐宁没想到贺然真的敢动国书,吓的脸色惨白,拔出宝剑指着贺然道:“你……你真想死不成?”
贺然看都不看齐宁一眼,缓缓放下国书陷入了沉思。
齐宁被贺然的这种无视激怒了,把剑尖抵在贺然咽喉,怒道:“你当我真不敢杀你吗?”
贺然沉着脸盯着齐宁,道:“私拆国书一事我自会向太后解释,不劳你操心,侯爷还是先检点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吧。”
“我有何错处?”
“哼,我先前仔细给你讲过当前形势,杀了明河王的人后,朔国已陷入危局,只有投kao我们才能求得自保,若不是你胆小怕事lou出怯态,朔王怎敢对你怒目相待?你至今还口口声声说是密离救了你,你与密离有何交情?他为何要拼死护你?无用的膏粱子弟!”
“你……你敢对我出口不逊!”齐宁被揭穿丑事,恼羞成怒的瞪着贺然。
“你给我坐下!我猜你不仅做出了该骂之事,很有可能还做出了该杀之事,密离何等精明,他一意救你表明他已看清朔国唯有投kao我们才有生路,既如此,他必然会竭尽全力劝说我们不要与赵国开战,按我先前的猜测,他不但会对你反复讲解对赵用兵的危害,还会劝朔王在国书中重点提及此事,可事实并非如此,你到底作了什么?莫非你已泄lou了我的身份?”
“你血口喷人!明明是你料事不准,却要把罪责推到我的头上,密离以死相要挟我都不肯说出你的身份,你还要我怎样?!”想起当时的情景,齐宁委屈的都要哭了。
“他问起我身份时,你是如何答的?你给我一字不差的复述一遍!”贺然用凌厉的目光盯着齐宁。
齐宁不甘示弱的瞪着贺然,把那日与密离的对话讲了一遍。
贺然听完狠狠的把茶盏摔在地上,咬着牙道:“你果然该杀!我从未见过像你这般懦弱之人!”
齐宁气的脸都紫了,再次用宝剑抵住贺然的咽喉,嘶声道:“你给我把话说明白,你接连辱我,若不能说出令我信服的理由,我绝不会放过你!”
贺然此刻心都凉透了,精心筹划的计策就这么毁在齐宁手里,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一旦康国陷入无休止的内战,太后肯定不会轻易放自己回去了,想到这些他真恨不得掐死眼前这个白痴。
“说啊!你给我说!”齐宁暴躁的咆哮着。
“你要是真有胆色何至于在密离面前唯唯诺诺?你算什么男人?你误了军国大事已难逃一死,胆小鼠辈你有何颜面在我面前耍威风?”贺然难抑心中怒火,指着齐宁的鼻子骂道。
齐宁被贺然眼中射出的寒光震慑住了,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强自嘴硬道:“我哪里误了军国大事?你莫要威严恐吓!”
贺然跟上一步,冷声道:“我贺然虽不才,但也不愿妄自菲薄,诛杀明河王使者之计你当是谁都想的出来的吗?你若按我的吩咐去做,朔国现在已经投kao我们了,你居然告诉密离我是太后身边之人,有我这样的人替太后出谋,密离必定会猜出我们与赵国开战是虚张声势,意在欺骗明河王,朔国一心盼着康国大乱,密离定会把自己的猜测传达给明河王,你想明河王还会上当吗?”
齐宁听的一头雾水,瞪大眼问:“我们与赵国开战难道是虚张声势?”
贺然没心情再理他,不耐烦道:“回去问你姐姐吧,你就祷告她会念在姐弟之情放过你吧。”
齐宁听贺然这么讲,觉出自己可能真犯了大错,心虚道:“你们什么都不告诉我,出了错却反来怪我。”
贺然轻蔑的笑了一下,道:“就你这种人,谁敢把机密之事告诉你?你快去歇息吧,让我清静一会。”
齐宁惶恐的看着贺然,很想追问下去,可看到他一脸的烦躁,又有些胆怯了,张张嘴最终还是没出声垂头丧气的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