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贺然就得知了赵王已应允他去朝都。他先来到卜师府,暖玉夫人正在为他的事发愁,听他说了竹音公主出手相救一事后,沉吟良久才道:“只得如此了,且解燃眉之急吧,这竹音公主虽是女流却非安分之人,你莫要受她迷惑,时机成熟我派人接你去西屏。”
贺然与她依依惜别,出了卜师府又去见了云野一面,这些日他与金典、云野经常欢聚畅饮,三人甚是相投,他因与云野年纪相当,混的早已不分彼此。他悄悄把云野拉到无人之处,直截了当的说:“若遇战乱,你不要管王室安危,给我保护好兄长,若兄长有事我定不饶你!”
云野听他无端说起这些,笑道:“又来胡言,我听闻你要去朝都,可有此事?”
贺然点头道:“确有此事,明日就起程,晚上你来兄长府上,咱们痛饮一番,你记牢我方才说的话,但不可对兄长提起。”
云野见他神色郑重,素知他鬼点子多,不禁起了疑心,贺然不让他多问,扔下满腹狐疑的云野转身离去。
当晚三人喝的酩酊大醉,均知自此一别不知何年才能相见,贺然更是满腹愁苦,饮至最后不禁潸然泪下。
第二天金典对他再三叮嘱后上朝去了,不久竹音公主派来接他的车驾就来到了统领府,晴云公主千叮咛万嘱咐的把他送出门。贺然还未登车,王宫方向忽然传来丧钟之声,晴云公主霎时面色惨白,大叫了一声“父王!”就昏厥过去,众仆妇慌忙把她抬进府中。
贺然与她亲如姐弟,自然不肯就此离去,在晴云公主屋外焦急的来回走动,良久晴云公主才在丫鬟的搀扶下走出来,看到贺然还未离去,颤声道:“你还不快去!”
贺然不禁眼圈一红,施了一礼,“小弟去了,公主多多保重。”
晴云公主含泪点点头,等他离去才强撑着命人备车去赶往王宫。
车队返回竹音公主的府邸时,她早已焦急的在门前等候,见到贺然他们回来,一刻也不耽搁,上了自己的车驾,奔向城门。
紧赶慢赶他们还是迟了,刚到城门口就被一队禁卫拦了下来,贺然与竹音公主下车来到前面,见是那平素跟随二王子的玉面文士站在车驾前,贺然赴筹圣之约那天就注意到了他。竹音公主粉面一寒,喝问道:“石罡,你为何拦我车驾!”
贺然听到“石罡”二字,立时想起了以前小荷曾提起过这个名字,苏夕瑶就是因他背叛才心灰意冷的,贺然心中对他非但不憎恨,反而颇有感激之情,要不是他变心,自己根本没有机会遇到苏夕瑶。
石罡笑着施礼道:“公主息怒,小人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无故拦公主芳驾,实是奉了二王子之命,不得已而为之。”
“二王子这是何意?”竹音公主冷冷的问。
“这小人就不知了,二王子只是命小人请公主暂时不要离城。”
“我若非要走呢?”竹音公主目光转厉。
“这……,公主万勿为难小人,小人只是奉命行事,还望公主垂怜。”他话虽说的客气,却丝毫没有退让之意。
竹音公主随手从身边护卫腰间抽出一把宝剑,寒声道:“再不让开,你信不信我立刻就杀了你!”
石罡退了几步闪到禁卫之中,赔笑道:“公主要杀小人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不过王命难违,小人纵明知会死也不敢让公主离去。”
竹音公主一时也无计可施了,咬着樱唇想了想,道:“好,我且不走,倒要看看二王子有何用意,贺大人奉天子之召,你们闪开,让他出城。”
“二王子有令,贺大人也走不得。”石罡答道。
“你!”竹音公主大怒,“好!既如此,有胆就擒我二人回去!”说着执剑就要硬闯。
正在此时,后面传来一声呼喝,贺然转头见金典带着一队亲卫策马而来,竹音公主停下脚步,看着金典道:“金统领来的正好,此人胆敢拦我车驾,我欲杀之,不知大人可会阻拦?”
金典笑道:“公主千金之体,何必与这些奴仆计较。”然后转头对石罡呵斥道:“公主乃天子之女,大王招待犹恐不周,你算什么东西,竟敢如此造次,还不快快给我滚开!”
石罡深知天河王府历代功勋,若惹怒了金典,恐怕连二王子都无法为自己出头,连忙深深施礼道:“大人息怒,是二王子命小人前来的。”
“闭嘴!公主是何等样人?行走天下谁敢拦阻?二王子怎会下此无理之令!贺大人乃天子所召,大王昨日业已恩准其随公主前去朝都,二王子又怎会下违背大王之令,来人,给我拿下这败坏二王子声誉的混帐东西!”
石罡明知金典是故意栽赃,可哪里敢分辨,金典统领定阳内外防务,石罡带来的那些禁卫亦受他管辖,此时早已乖乖退到一边,把石罡晾在当场。
贺然暗赞金典这手玩的漂亮,怕戏演过头了,笑着说道:“此间恐有误会,金大人还是先不要为难他,带他回去与二王子当面对质为好。”
金典对石罡哼了一声,道:“若不是看在贺大人面上,我这就把你枭首示众,暂且把他押下,待我忙完公务再去见二王子。”说完偷偷对贺然使了个眼色,高声道:“列队送公主出城!”
贺然依依不舍的看了金典一眼,强忍泪水不敢多言,上车随竹音公主出了定阳城。
行不多远,竹音公主把贺然喊下车,贺然见她已换了一身粉红戎装,显的英姿飒爽别有一番诱人滋味,不待贺然开言,她就命令道:“速速上马,我们要尽快离开赵境。”
贺然正担心二王子会派人追赶,答应一声急忙上了马,二人在一群亲兵的护卫下舍了车驾向朝都方向疾驰而去。
朝都离定阳不是很远,第三天他们就进入了蔪国领地,竹音公主这才放慢马步与贺然并辔而行。贺然见蔪国境内村庄远比赵国那边密集,民众面色红润,也不似赵民那般面带菜色。笑着对竹音公主道:“天子果然是有道明君,治下百姓丰衣足食。”
竹音公主叹了口气道:“蔪国已无力再对外征伐,父王索*止兵息戈,百姓才得以富足,可天下皆虎狼,此地这份安逸料难长久。”
贺然陪她叹了口气,随即问道:“二王子何故连公主也要拦下?”
竹音公主哼了一声,鄙夷道:“此人好色如命,赵国落在他手里亡国只在旦夕间了。”
贺然惊讶道:“公主是说他要把你……”
竹音公主粉面微红,瞪了他一眼,贺然睁大眼睛道:“他怎会如此糊涂?劫持公主岂不是要犯众怒?”
竹音公主咬牙道:“色胆包天,他如今成了赵国之主,还有何事他不敢做!”
贺然没想到二王子会痴呆好色到这般地步,勒住马变色道:“我要回去!”
竹音公主猜出他的心意,秀眉微扬讥讽道:“你是要去救苏夕瑶还是那暖玉夫人?除了回去送死,你还能做什么?”
贺然神色坚定道:“此二人皆于我有大恩,我若贪生怕死袖手旁观与禽兽何异!”说着就要圈转马头。
竹音公主气的拉住他的马缰,叱道:“且慢!”
贺然对她拱了拱手道:“公主大恩大德贺然牢记在心,他日若有命在,定当粉身相报,恳请公主放我回去。”
竹音公主满眼怒意的瞪视了他一会,目光逐渐转为温和,柔声道:“二王子敢对我不敬是因看出天子势微无力伐赵。暖玉夫人通晓天命,受百官万民尊崇,二王子虽好色但畏鬼神,对她颇为忌惮,自不敢惹她。苏夕瑶之父定国公手握重兵,为赵国撑起半壁江山,二王子再胆大,也不敢对她胡作非为,是以你无须为她们担忧。”
贺然低头思索了一下,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自己关心则乱,险些白白送了*命,随即不好意思的对竹音公主笑了笑说:“多谢公主指点。”
竹音公主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道:“做事这般鲁莽,亏我把你当贤才相待,我都怀疑那些西屏兵是**而死的了,真后悔为你费了这许多心思。”
贺然被她娇嗔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小人早就说过无德无才,公主非要把顽石当美玉我有何办法?”
竹音公主抿嘴而笑,“绝世凶人怎会是顽石?”说罢打马而行。
时值初夏,四野花艳草绿,微风醉人,贺然逃拖牢笼心情无比欢快,策马呼啸一扫往日忧郁。蔪国地域不广,不到一日就望见了朝都。
竹音公主用马鞭指点道:“朝都乃千年古都,历代屡经修建,城高墙厚,固若金汤!”
贺然望着余晖中雄伟庄严的古城,心中生出敬畏之意。朝都不但比定阳大了数倍,繁华程度也不可同日而语,竹音公主的府邸紧邻皇宫,占地颇广,亭台楼榭极尽奢华,由此即可看出天子对她的恩宠。
竹音公主把他安排在一座小楼之内,即入宫拜见天子去了。
贺然独自躺在锦榻上,一会为金典与云野发愁,一会为苏夕瑶担忧,经竹音公主一说他倒不再为暖玉夫人忧心了,辗转反侧的折腾了半天,还是放心不下,金典与云野一时还不会有事,他最怕苏夕瑶不来朝都,暖玉夫人说番疆会出事,万一定国公有个三长两短,苏夕瑶就失去了屏护,他越想越不安,跪坐到书案前暗恨这里没有字典,拿起笔想“画”一封信,可想半天也不知如何表达。
恰在此时竹音公主回来了,见状笑着问:“贺大人可是要著书立传?”
贺然把她让到窗旁的几案处,倒上香茶,笑道:“为报公主大恩,我想写几篇治国之策,正要请公主帮忙。”
竹音公主闻言大喜,甜甜笑道:“算你还有些良心。”
“公主且安坐,小人久不动笔,若遇不会写之字还要请公主指点。”
竹音公主只当他是谦逊,含笑端起香茶,道“贺大人可真会说笑。”可茶还没喝两口,贺然就拿着纸笔走回来,恭敬道:“请教公主,‘逃离’二字如何写?”
竹音公主险些被口中的茶水噎到,瞪大眼睛道:“这两字你不会写?”
“小人说过,久不动笔,有些字生疏了。”贺然低着头道。
竹音公主疑惑的看着他,随手把那两个字写了出来,贺然并不离去,连着又问了几个字,才走回书案,没过多一会,又回来了,小声问:“‘安危’的‘危’字与‘即刻’的‘刻’字如何写?”
竹音公主脸上没有了笑容,冷冷道:“公子是久不动笔还是从未动过笔?莫非是在戏耍于我吗?”说着生气的推开他,走到书案前抓起桌上的纸,只见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几行大字:姐姐万安,自分别小弟无日不在思念,如今我已逃离定阳。就这么点字还多有写错之处,竹音公主愣愣的盯着那张纸半晌无言。
贺然心虚的凑过去,小声道:“小人想给苏小姐写封书信,可识字不多,才欺瞒了公主,公主海涵,若想听治国之策,小人日后尽言所知就是。”
竹音公主缓缓放下那张纸,盯着贺然道:“难道尊师教了你百般技艺就没教过你识字吗?哼!你何止在这一件事上欺瞒于我!你自己想想,自从相识你几时对我讲过实言!”
贺然早已想到自己不识字这件事瞒不过她,故作慌张的躬身道:“公主容禀,师傅之事小人确有隐瞒,只是有些事说来恐公主难以相信。”
“哦?你且讲来,若再敢欺瞒,我定亲手杀了你!”竹音公主眯起眼,目光如剑的看着他。
“是,是,小人自幼尚在襁褓之中就被师傅收养,懂事后每日随师傅读书习字……”
竹音公主气的娇躯发抖,指着他道:“你!你……真气死我了,还敢说每日习字!”
贺然心中已有应对之策,不慌不忙的提起笔刷刷点点的写了一行汉字,递给竹音公主,道:“小人句句实言,只是下山之后才知师傅所教之字与世间所用之字并不相同,公主请看,此乃我以前习的字。”
竹音公主诧异的看着纸上那些古怪的字,见他写的字迹工整笔画流畅,比他方才所写不知要强多少倍,一看即知是下苦功练过的,她张了几次嘴才问出来:“这是何字?我怎么从未见过?难道是你师傅所创?”
“小人自幼学的就是这种字,以为天下之字都是这样的,怎会想到问师傅这些?”贺然说的合情合理。
竹音公主坐在书案前呆呆的看着那些字,喃喃道:“尊师果是奇人……”
贺然见骗过了她,心里笑开了花,脸上却装出紧张兮兮的样子,小声说:“还望公主为我保守秘密。”
竹音公主小心的把那张纸折好收在怀中,起身盈盈拜道:“竹音孤陋寡闻,方才多有得罪,公子见谅。”
贺然还了礼,嘿嘿笑道:“公主折杀小人了,小人斗胆求公主帮我把此信写完。”
竹音公主脸上顿时没了恭敬之色,撇嘴道:“你与你那苏小姐书信传情,我才懒得帮你呢。”
贺然低声下气道:“哪里是什么传情,我真是有要事相告。”
竹音公主哼了一声,秀眉微扬,笑道:“我若偏不帮你呢?”
贺然看出她故意戏耍自己,也就夸张的连比带划道:“那我就自刎而死,上吊而死,绝食而死,投河而死,服毒而死,让你竹篮打水一场空,失去一个经天纬地的绝世贤才!”
竹音公主被他逗得娇笑不止,喘息道:“那……快快……一样一样死给我看!”
二人说笑了一会,竹音公主见他不时去看那封未写完的信,白了他一眼坐回窗前的几案,带着几分不悦道:“快去写你的信吧!”
贺然道了谢,趴在书案上写了起来,可不会的字太多了,最后来回跑的自己都嫌烦了,想想这样实在没什么意义,竹音公主不用猜都能知道信的内容,索*把纸笔都移到竹音公主那张几案上,竹音公主忍不住的笑。贺然不敢提及暖玉夫人的卜语,只是在信中一再请求苏夕瑶来朝都,谎称有要事与她相商,他虽想表达一下相思之情,可竹音公主每次都瞪着眼蛮横的让他删去。
最后他想让苏夕瑶托人照看一下他那块**地,竹音公主夺过笔,娇嗔道:“你想把送信之人累死吗?这等小事还要啰嗦!”
贺然这才发现因为字写得太大,写好的信纸已经堆了厚厚一摞,只得作罢,码好书信,他有些不好意思的对竹音公主道:“可否劳烦公主对下书人说我要送的是些书籍?”
竹音公主笑的险些岔气,亲自用锦缎为他把书信包好,命人连夜给苏夕瑶送去。
贺然揉着酸麻的胳膊,笑道:“多谢公主。”
竹音公主哼了一声,嘲讽道:“公子不再给暖玉夫人写封书信吗?邀她同来朝都再续前缘岂不更好?”
贺然脸上一红,讪笑道:“暖玉夫人对小人只是偶有垂爱,她地位尊崇,怎会把我放在心上。”
竹音公主明眸闪动,娇声道:“苏小姐那样心如止水之人你都能打动,暖玉夫人自当更不在话下,贺公子太妄自菲薄了吧。”
贺然见话题对自己不利,岔开道:“不知小人何时去见太子?”
竹音公主俏皮的眨眨眼,笑道:“他要学时自会召你,不过太子连正经典籍都无心去学,恐怕三五年内是不会学什么术数了。”
贺然清楚术数在此时还不受什么重视,开心道:“如此我倒清闲了,公主给我找的可真是一件美差啊。”
竹音公主冷哼道:“想的倒美,你方才已说过,要对我尽言治国之策,等我忙过这几日就来问你,到时若言而无物,小心我扒了你的皮!”说完转身离去。
贺然看着她婀娜的背影,用起精神胜利法,心中暗道:算你狠,小心我扒了你的衣服!想到扒衣服不由想起被他扒过衣服暖玉夫人,暗自叹了口气,命人取来些酒,自斟自饮直喝到烂醉不醒。
接下来几日,竹音公主忙于应酬无暇理他,只是命几个亲信陪着他在朝都闲逛,贺然整日百无聊赖,唯一的收获是把那个与他有罅隙的婢女小来哄得不再记恨他了,同时知道了另一个婢女叫小去,小来负责迎客,小去负责送客,这让贺然笑了半天,看到了竹音公主调皮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