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二章 上邪(1 / 1)

刑徒 庚新 2342 字 7个月前

李成沉静的看着刘阚,脑海中却浮现出离开咸阳时的状况。

事实上,就在岁末之际,大公子嬴扶苏就返回咸阳向始皇帝述职。

作为扶苏的门下司马,李成自然也要随行。

不过当他们刚一进入咸阳,就接连发生了几件大事,引起了扶苏的关注。

第一件事情就是那卢子高申无病师徒所引发的坑杀方士的事件。

不过对于这件事,扶苏倒不是非常在意。

原本就对那些装神弄鬼,妖言惑众的方士不甚喜爱,杀了也就杀了吧……问题在于,始皇帝因为这件事情,对所有人都产生出了一种不信任。

以前,始皇帝是对六国后裔不信任!后来由于淳于越反对老秦的政策,引发出焚书之事,让始皇帝对留在咸阳的儒生博士们感到厌烦。

如今,那卢子高师徒曾甚得始皇帝的尊敬。

可没有想到,这两人竟然暗藏祸心。

最可怕的是,始皇帝感觉到咸阳宫的内侍们,也并非忠心耿耿。

特别是在正月初一时,始皇帝在祭祀归来的途中,看见廷尉李斯的车马仪仗奢华,就随口和身边的人嘀咕了两句。

没想到在第二天,李斯就立刻更换了车马,令始皇帝勃然大怒。

这许多因素加在一起,让始皇帝越发的疑神疑鬼起来。

甚至更引发出了对老秦旧臣地不信任。

新年伊始。

丞相王绾去职,由李斯接掌丞相之职。

表面上看,似乎一切正常。

但始皇帝却趁着丞相更迭之际,将丞相府的权利大肆消减。

昔日丞相府所负责的种种事务,有大半被始皇帝掌控在自己的手里。

紧跟着,都尉军被纳入蓝田大营治下。

而掌控蓝田大营的人,就是皇子嬴将闾……这也就等于把蓝田大营从大将军府剥离出来,变成了始皇帝的一支私军。

当那些大臣们不再值得我信任地时候,至少我的儿子们不会背叛我,对大秦不利!扶苏生出了一种从未有过地忧虑。

当上位者不再信任属下地时候。

也就是衰败地开始。

好在始皇帝虽然不再相信李斯等人。

但至少对蒙毅依然如故。

第二件事情。

在始皇帝着手准备收回巴蜀控制权地时候。

上卿蒙毅查出了中车府令赵高。

通过女婿阎乐收授秦枳贿赂地事情。

险些把赵高处决。

若非始皇帝对赵高颇为喜爱。

出面保全了赵高地性命。

赵高一家只怕是凶多吉少。

这原本也没有什么问题。

可是扶苏却很担心。

大秦统一六国之初地那种清明吏治。

似乎在逐渐地消亡。

一个小小地内侍。

居然敢如此收授贿赂。

那么老秦之下地官吏。

又会是什么样地一种情况?如果说。

这两件事情都还是内忧的话,那么第三件事情,显然是外患了!正月初一。

春雷炸响。

济北郡梁父山上的一株古松遭雷劈之后,有人从古松下面挖出了一块人形奇石,胸口有老秦亡,大楚兴;晏子生,田三分十二个铭文。

所谓铭文,就是指在金属器皿上。

以或凸出,或凹陷形式印刻的文字。

那人形奇石上的铭文,混若天成一般,令人生出无限地遐想。

这梁父山,自古就是封禅之地。

如今雷劈梁父山,奇石出现,莫非是上天的旨意?这鬼神之说,自古以来就有极强的蛊惑人心之用。

加之这事情发生地突然,等当地官员反应过来的时候。

谶语已传遍了天下。

甚至连关中都得到了消息。

一时间人心惶惶。

谶语中的头六个字,倒是不难理解。

早在楚国灭亡的时候。

就有故楚阴阳大家南公留下谶语: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这六个字,不过是对应了那一句谶语而已,想来很多人都明白。

然而后六个字,却显得意义非常。

晏子,想必说的是那故齐名相晏子吧……不过,晏子已死了几百年,这晏子生又是什么意思?好吧,权作晏子重生来解释着三个字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可是田三分地含义又做什么解释?不过,不管是什么意思,有一件事情却是清楚。

那就是有人忍不住,要跳出来搞鬼!始皇帝,何等刚硬之人!甚至连神灵都不放在眼中,又怎可能被这谶语所恐吓?非但没能恐吓住他,反而让始皇帝心生暴怒之情。

在得到消息之后,毫不犹豫的下令,要将梁父山方圆三百里的百姓全部诛杀。

连带着位于梁父山附近的博阳县(济北郡治所)和嬴县(今山东莱芜)两县大小官员全部处置,两县共十余万人口,一个不留,也要全部诛杀。

幸好嬴扶苏、蒙毅两人死谏,总算是劝住了始皇帝。

不过始皇帝却下令要彻查此事,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始作俑者查找出来。

若不能在限期之内把那幕后主使者查出来的话,则博阳、嬴县两地的大小官员,包括十余万百姓全部处斩。

谁来接手这件事?且不说事情发生在济北郡,原本就是故齐国的领地。

当地豪族大户多不胜数,民众对老秦也颇有怨念。

再加上已经过了些日子,可以想象出来,若追查这件事情,一定会困难重重。

更何况,如果追查失败,还要承受始皇帝的怒火……所以,当始皇帝询问地时候,满朝文武竟然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接手。

这也让始皇帝嬴政更加地愤怒。

最后还是大将军冯劫站了出来。

“臣有一人推荐,也许能担当此事。”

嬴政强压着火气问道:“不知大将军要推荐什么人呢?”“臣曾听人说,泗水都尉刘阚足智多谋,且勇武果敢,有大将之才,甚得大公子的看重。

上将军蒙恬、上卿蒙毅也多次在臣面前夸奖他。

说他知晓律法,能临危不乱,且心思缜密。

如今,泗洪地区平静,没有任何异常。

陛下何不诏令刘阚都尉以泗水都尉之职,暂领廷尉正之责,出面彻查济北郡梁父山之事?”廷尉正。

是廷尉属官,执掌刑狱之事。

如今,朝廷因为李斯被提拔为丞相,使得廷尉一职暂时空缺。

按照秦法,似廷尉这种职务,刘阚年纪太小,肯定无法担当。

而且始皇帝也不可能让他担当。

冯劫也清楚这一点,故而只让刘阚担当廷尉正。

以军方都尉之职,出任廷尉正地职务,倒也能说的过去。

嬴政在寻思了片刻之后。

便同意了冯劫的建议。

嬴政原本就因为程公纸和秦清的缘故,而对刘阚有所关注。

加之蒙恬蒙毅两个他最为信任地人,都曾经推荐过这个刘阚。

也使得嬴政对刘阚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此次追查梁父山之事,正好可以观察一下刘阚的手段。

如果真的如蒙恬蒙毅所说的那么优秀,再加上刘阚老秦人的身份,嬴政还真的是很愿意,好好地把刘阚培养一下。

毕竟,朝廷中的老人一个个离去。

正需要新鲜的血液加扶苏不愿意让刘阚承担此事!虽然他看重刘阚,可刘阚的年纪毕竟是太小了,未免经验不足。

搏杀疆场,出谋划策……或许刘阚能够担当。

可是梁父山这件事情,关系重大。

又加之是发生在故齐之地,环境复杂。

就算是一个老臣出面,都未必能够处理得当。

何况刘阚才二十一岁,又怎么可能担当起如此重要的任务呢?当然了,扶苏也很清楚。

父皇决定下来的事情。

很难再有改变。

再说了,这对于刘阚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一次磨练。

即便刘阚失败,扶苏也有把握在始皇帝跟前保下刘阚。

也许这样一来,刘阚会更加忠于自己……也说不定,他真的能完成任务?所以扶苏虽然不太高兴,但也没有反对。

在私下里,他对始皇帝进谏说:“父皇,刘阚虽有才能,然则究竟年纪尚小。

济北郡情况复杂,儿臣担心,刘阚难以镇住当地官员。

儿臣以为,还需有一人在背后指点和支持……三川郡郡守李由,乃丞相之子,精通刑律,足智多谋,且对父皇忠心耿耿,何不让他暗中协助?”扶苏的想法,嬴政自然能觉查出来。

不过想想也是!梁父山之事关系重大,刘阚一人恐怕也难以担当重任。

所以嬴政答应,让李由在暗中协助。

但是在明面上,还是由刘阚追查此事,并且要尽快开始。

李成受扶苏指派,将负责协助刘阚!在传达完了始皇帝的旨意之后,他就暗中观察刘阚的反应。

刘阚沉吟片刻,沉声道:“既然陛下诏令,刘阚自当奉诏……那就请等我三天,待我把这边地事情安排妥当,立刻随你前往三川郡。

这样吧,你先休息一下,晚上我为你摆酒,接风洗尘。”

李成也知道,刘阚是要去和巴曼商议。

当下点了点头,随着审食其一起,前往厢房安顿下来。

回到书房中,巴曼等人都还在。

一见刘阚进来,众人连忙上前询问。

刘阚阴沉着脸,把事情讲述了一遍。

不过他还不清楚究竟是什么任务,故而也没有详细说明。

“陛下亲自下诏,恐怕事情不小吧!”巴曼不由得有些担忧起来。

同时心里又生出一抹酸楚,因为她知道,刘阚怕很快就要走了!细想起来,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恍若做梦一般。

原以为刘阚来了,自己的终身大事能有个了结。

可没成想,祖母突然间故去,秦家四分五裂。

若非刘阚在她身边,巴曼真不知道自己能否撑过去。

有刘阚在,不管遇到什么麻烦,巴曼都不觉得担心。

现在刘阚马上就要走了,巴曼感觉着自己一下子失去了主心骨一样。

靠山没了,主心骨也没了……巴曼地心思,变得格外复杂。

不知道刘阚这一走,什么时候才能重聚?刘阚轻轻的握住了巴曼的柔荑。

“究竟是什么事情,目前还不知道……其实,我倒是不担心这个。

我现在担心的是,若我走了,你一个人能撑住吗?你刚在江阳站稳脚跟,虽然有其哥老曹他们帮助,可我还是不放心。

朝廷的态度,一日没有表明,你一日就不安全。

秦枳若真的出招,我实在是担心你……不如这样吧!老唐,你暂时就留在江阳,辅佐曼儿,如何?”巴曼这心中,顿觉一暖。

唐厉笑着点点头,“我倒是无所谓,如果曼小姐愿意,我自当留下来尽心辅佐。

至于朝廷地态度嘛……阿阚,你恐怕是当局者迷啊……以我之见,朝廷的态度,非常明显。

曼小姐已经表明了姿态,相信陛下也不会不知道。

我可以肯定,清老的棺椁肯定在往江阳的途中。

陛下之所以调你离开,一方面是不希望你,作为一个朝廷官员过多的插手巴蜀的事情;另一方面,未尝没有要大用你的意思……据我估计,待清老棺椁一到江阳,怕就是陛下整顿秦家之日。

曼小姐,你要记住。

如果棺椁真的抵达江阳,你什么都不要说,什么也不要去做。

生意上的事情,自有灌老他们去打理。

你就对外宣称要为清老守孝……有朝廷地襄助,秦枳也不可能太嚣张。

你要做地事情非常简单,那就是尽量消除掉清老在巴蜀的影响力。

咱们现在是商人,而且也只能是一个商人。”

蒯彻在一旁,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刘阚笑了一笑,“若真如老唐所言,那么韬光养晦,倒也真是一个不错地选择。”

巴曼叹了一口气,看着刘阚说:“可是……你却要走了!”唐厉蒯彻闻听,顿时显得尴尬起来。

两人相视一眼,悄然起身,默默的退出了房间。

房门关闭,刘阚凝视巴曼那娇美如花的粉靥,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话才好。

原本以为是很轻松的事情,不成想却生出了这许多波折。

这一走,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与伊人重逢!心中似有一团火在燃烧……刘阚忍不住站起身来,拉着巴曼的手,走到书案旁,展开程公纸,提笔沉吟片刻,埋首奋笔疾书。

巴曼一开始有些不明白,只是静静的在刘阚身旁,看他伏案书写。

娇柔的身子,突然间轻轻的颤抖,明眸之中,闪烁着一种凄迷的光亮,朱唇轻启,她缓缓低吟……“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心中那许多的悲苦,在一刹那间全都消失了。

只剩下的,是无尽的甜蜜,巴曼静静的看着跃然纸上,龙飞凤舞的墨字,两行清泪,无声的流淌下来……有此一诗,曼虽死,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