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兮禾。”如果说第一声只是叮嘱我别走神,第二声明摆着就是要找我茬,我只得抽了抽嘴角,面色尴尬的对向李嬷嬷。
李嬷嬷继续皱着她如同小山一般的眉峰,估摸着只要动一动就能夹死我面前飞的两只大苍蝇。
我正坐危襟,今日已经是小花确认的第五日,是她应该向我兑现承诺的期限的日子。
“你跟我来。”李嬷嬷放下话来,与我同事几日的浣衣局的宫女皆是用不幸的眼神看这我,我却眯着眼睛,对着光阳灿烂的天气,笑的明媚起来。
小黑屋,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最好的地方。我原本以为,后宫做这种事情最起码也得寻个荫蔽点的小黑屋,却不想,这小黑屋着实是张扬了些。
我竟然被直接带到了皇后的寝宫。
眼瞅着这金碧辉煌富得流油的寝宫,脑中还有些没缓过神来,回过头缓缓地抽了一眼身边的李嬷嬷,不瞅不要紧,一瞅吓一跳。
李嬷嬷忽然上前,眉头的烟云笼翠舒展成了一川平原,我手抖了抖却被李嬷嬷抓住,我干笑一声推脱开道:“嬷嬷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兮禾,你是个聪明人。皇后罚你自有她的道理,主子的道理是由不得我们这般奴才反驳的,进去之后无论叫你做什么事情,你只管答应就好。”李嬷嬷头一回对我露出慈眉善目的表情。
“嬷嬷说笑了,兮禾心下还是恐惧的很,自然不敢反驳主子。”我呵呵一声,唯唯诺诺的对着李嬷嬷点头。
“你进去吧。”李嬷嬷挥挥手,我有几分茫然的看了一眼璀璨的皇宫,竟是生出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皇后在内殿,你随我来。”一个年长的宫女走至我的面前,眼角是分明的伶俐。
宫外金碧辉煌灿烂夺目,推开宫门竟是几分昏暗,倒不是说室内简陋如何。一国之母的寝殿如何能够简陋,只是四周户牗都被封锁,只透过几丝光线,显得几分的幽森起来。
皇后并不再正殿,正殿显得有几分的荒凉,竟像是常年无人的模样。我随着领路的宫女穿过正殿,绕过院中一小条寂寥的长廊,方在到达内殿。
如果是一国之母与皇上就寝应该是正殿,恐怕这皇帝是几乎不来正殿,贾南风也是个硬骨之人,同样也不肯在正殿休憩,索性搬到偏殿,于是正殿才如此荒凉。
而给个巴掌再给个枣,后宫自然最喜欢这般。我得罪了白淑妃,自然在后宫很难待下去,而皇后在惩戒我之后给我一条生路,我定然会十分的感激。
毕竟后宫待不下去,皇后自然还可以把我派到别的有用的地方,比如,楚王司马玮。就算无声无息的死去了,后宫也不会起任何的波澜不是么?
而如今不过给我吃了两天的苦头,我听闻琅秀势力壮大,皇后也应该是按捺不住了吧。
那花瓷杯果然没有骗我,接近皇后,我就能见到我最想见到的人。
我抬头,门已在我不知不觉中被打开,皇后贾南风坐在上位,正在漫不经心的喝着一杯茶,茶杯竟然是小花。
小花坐在杯盏旁,几分神秘的对着我挤了挤眼睛。
我被强行推入室内,门被“砰”的一声关上,我踉跄的跪倒在贾南风的脚下,暗中恨恨地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憋出几滴泪水,装作忐忑不安的样子瑟缩起来。
胸中妖力微动,原本还算好的手上红肿渐渐地又浮现起来。瞅着手上红肿大功告成,我含泪的扑倒在贾南风面前道:“皇后,奴才知错了……”
我抬起头,面庞上鼻涕眼泪纵横交错。我知晓我这演技定然十分的好,因为小花的表情已经在看见我的同时,扭曲成了一种嫌恶的形态。
“你知道你错什么了?”皇后只是抿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地开口。
“我……我错在不应该惹怒白淑妃……”我瑟瑟缩缩的握着自己的红萝卜手,忽然胸中妖力滚动,一阵不同寻常的感觉袭来。
“不,你什么都没有错,你猜我找你来干什么?”皇后轻笑一声,明明是十分丑陋的面孔和身躯,却唯独这声音清冽动人。
“奴才愚昧,还望皇后娘娘指教。”我匍匐这,横着一条心磕了一个响头。胸中妖力无法平息,莫非是周围有琉璃碎片?
我心中有些惊愕的抬眼看向皇后,莫非是皇后?却又猛然触到皇后的视线,缩了回来。
“不,愚昧才是你的优点。”皇后忽然站起来,在我身边弯下腰,把我的脸抬了起来,“听说你喜欢楚王风姿?”
我不自觉老脸一红,硬装出几分花痴,羞羞怯怯的低头道:“皇后说笑了……说笑了……”
“可你这身份要如何和楚王匹配呢?”皇后忽然清脆的一笑,我脸上的笑容僵硬起来。
“我有个让楚王和你身份变得一般的方法,你觉得如何呢?”
三日后,楚王因斩奸立下大功,皇上皇后为嘉奖楚王,将前朝宰相遗孤司马薇禾郡主下嫁于楚王为侧妃,陪嫁上千珠玑,百名宫女侍卫,五车盛载。
司马薇禾自然不是我,我栖息的这宫女叫“兮禾”,是那近百名宫女中的一位,被皇后安插在楚王的后院当一名毫不起眼的眼线。
送嫁的队伍浩浩荡荡,喜气洋洋,我心中却不由得悲愤交加起来。原本琅秀就娶了妻,如今我还得眼睁睁的又看着他娶妻,我这一世委实是窝囊了一些。
我握紧了袖中的锦囊,皇后准备伺机而动,我同其他几位宫女的任务就是在这几个月内,将楚王的一举一动定时报告给她。
她自然是聪明人,眼线不止我一个,为了防止这些眼线有异心,早在出宫之前给我们服下毒药,而这身躯我迟早要丢弃,毒药对我来说又有什么用呢?
而那日我与皇后接近,恰逢妖力恢复,胸中妖力似乎和皇后有所呼应,如若猜测无误,皇后也应该身怀琉璃碎片。就算我再不想见到卷帘,恐怕也得将这件事告诉他了。
我妖力不够无法暗闯皇宫,而卷帘这几日也不见踪影,皇后那边也已伺机而动。八面埋伏,处处险境。
我心中不由得冷笑一声,看着前方的红轿子。如若换作百年前,我要么上去弄死新娘子,要么劫走新郎,哪里容得他们这般快活。
手上用力,不由得狠狠地掰着我手中装着红枣的大脸盘,一不小心过度用力,镀金的脸盆“咯拉”一声,被我掰弯的一个边角……
“哎哟喂……”手中的脸盆惨叫一声,又是个要成精的家伙,他娘的皇宫里都是些妖魔鬼怪么!那个白淑妃到底又是个什么玩意?
我心中咬牙切齿一番,本着慈悲为怀的心理,又将脸盆君“咯拉”一声掰回原形,淡定的端着满钵的红枣跟着迎亲队伍。
迎亲队伍一路磨磨蹭蹭,终于在我把盆中红枣快数完时,到了琅秀府中。
琅秀站在门口迎亲,没错他站在门口迎亲,他穿着红色的衣服,没错我没眼花是红色的衣服。
可是红衣带血是什么情况,手中长剑带血是什么情况。分明是一身血腥,却笑的恣意风流起来,一眼的溢彩流光,我心中忽然颤抖。
琅秀缓缓地把视线移向花轿,四周的人都轰然的跪倒,我手中一抖,红枣撒了一地,也连忙跪倒在地上,竟是有几分恐惧起来。
琅秀缓缓地走到花轿前,用染血的长剑挑起花轿门帘,忽然朗声笑了起来:“薇禾小姐,汝南王待你莫若至亲,我不久前才亲手屠了他,这厢你却要嫁给我了?”
我一震,抬头看向花轿那厢,琅秀笑容不同前一世那般温润,此刻却显得有些冷酷起来。他手一挥,手中带血的长剑“锒铛”一声击倒在地上。
花轿内传来司马薇禾浅浅地哽咽声,在寂静人群的呼吸中如此的明显。
脚步声缓缓逼近,我瑟缩着抱紧脸盆君,琅秀的脚步却在我的面前停了下来。瞧着那双黑色红丝线的长靴,我却是手中一抖,脸盘倒在地上,一地的红枣滚落。
“是你?”琅秀的声音传来,我却只能双眼睁大,心中惶然成一片兵荒马乱的战场。
什么……状况……我的脑子迟钝的弯了好几个弯,限于自己脑内山路十八弯过度曲折的弧度,只好抬起一张无辜的脸看向琅秀。
琅秀拿起一片衣角,揩了揩手上的鲜血,从未见过这般染血模样的琅秀,我不由自主的吞了吞口水。
“那日殿前的奉茶侍女吧。”琅秀忽然笑的春光灿烂,弯下腰捡起脸盆里的一颗枣子,毫不嫌弃的放入口中。
“额……是的……”
“真呆。”琅秀捡起地上的脸盆塞到我怀中,“从今日起,你来我房中吧。”
来他房中?我捧着脸盆君的手抖了抖,脸盆君发出嗡嗡的窃笑,四周的人眼光别样的怪异,如同一道道针向我刺来。
空气中司马薇禾的哭泣声还没有停歇。
我老脸一红,跪如针毡,扭捏道:“咳……王爷,奴婢觉得进度是不是快了点?”
“进度?你来我房中当侍女的进度?”琅秀一身血衣,却笑得人畜无害,只是轻飘飘的看了我一眼,便花轿和仪仗都不顾,转身回了府内。
他身后的八字胡管家走上前,对我使了个颜色,我又羞又急,捧着脸盆君快走几步,却发现门前的送亲仪仗干站着分毫未动。
抬着花轿的轿夫放下也不是,抬着也不是,吹着唢呐的乐徒们也都停下来了,皆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看着离去的琅秀。
司马薇禾仍旧在低声哭泣,我不禁担忧其这大小姐体内水分的流失,照这种进度下去,可不得把一张娇滴滴的脸,哭成我这般干巴巴的老太婆的模样。
思及此处,我不由得哀叹了一声,妖力虽在恢复,但兮禾这身体着实是很不撑起,妖力每次要慢腾腾的爬上一个梯度,我一个气没憋住娘的就滑下去了。
所以我真身仍旧是那般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模样,我满心苦水挖心挖肺一般的有苦难言。
我再度伤神的回头看了一眼在哭的梨花带雨的司马薇禾,不禁为那副姣好的面皮而感到悲伤。然而我是妖,没那么多多余的同情心。
我也不过回眸一瞥,就端着脸盆君谄媚的对着管家一笑,狗腿的跟着管家进了府内,独独留下门外发呆的送嫁众人。
琅秀没有换下那染血的衣裳,镇静自若的坐在庭院中。
正是三月好时节,院内一树树的梨花如白雪一般的盛放,琅秀着着一身带血的衣裳,装束分明是索命的恶鬼,却笑的分明晴朗明媚。
我一阵恍惚,前世也是这般梨花开放的好时节,面容清俊明朗的琅秀曾牵过我的手,彼时羞涩的少年,笑也是笑的几分腼腆,从不曾这般明朗的笑过。
这世的琅秀……果真是变了太多,但无论如何变化,我却也能在他身上找到前世的点点滴滴,灵魂的烙印永远不会骗人。